第1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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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泓一怔,緊握成拳的手指微微泛白:“朕與你這多年情分,在你心中,竟只是一句成王敗寇么!” 說到這最后,李泓幾乎是低吼著問出這句話。 “不然呢?” 薛妃冷聲道:“我今日種種,與長公主當(dāng)年逼宮沒甚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兵變成功,而我大業(yè)未成?!?/br> 午后的陽光剪過窗臺,將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李泓這才發(fā)覺,薛妃的五官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柔順,她的眉眼是鋒利的,嘴唇也極薄,不過往日她總是彎眼笑著,又用妝容修飾著,才是他看到的那個一團(tuán)天真溫柔的薛妃。 他與薛妃同床共枕多年,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看清薛妃的面容。 李泓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身上一軟,倒退兩步,無聲坐在地毯上,將頭埋在膝蓋上。 “朕待你一番真心,你卻只想要權(quán)勢,是你瘋了,還是朕瘋了?!?/br> 李泓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問薛妃,更像是在問自己。 薛妃輕笑,道:“瘋的人是陛下?!?/br> “您是萬人之上的天子,竟奢望平民百姓間的溫情,長公主一開始便錯了——” 薛妃的聲音扎然而止,發(fā)間玉簪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響聲。 李泓慢慢抬起頭,發(fā)覺剛才一直跪得筆直的薛妃,此時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殷紅鮮血。 李泓瞳孔驟然收縮,幾乎是下意識跌跌撞撞來到薛妃身邊,將薛妃抱在懷中,向殿外大喊著御醫(yī)。 薛妃輕輕搖頭,聲音一下比一下低,道:“沒用的?!?/br> “我不后悔我做過的事情,我的孩子是無辜的,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永遠(yuǎn)合上了眼。 她不再偽裝時的眉眼是有些凌厲的,嘴角也是微微下撇的,帶著幾分生人勿近的倔強(qiáng),從來不是他所喜歡的柔順的一掛的女子。 可他只覺得,這時候的她,比笑眼彎彎與他說著情話時的模樣更好看。 李泓手腳冰冷,肩膀劇烈起伏著。 他的薛妃,委實(shí)厲害。 初見時,她以溫柔天真讓他一見傾心,臨終時,決絕用命在他心口狠狠劃上一刀,她將一切都算計到了,也必然算計到他對她愛恨交織,根本不會追究她的子女們的過失。 李泓無聲慟哭。 他心中最后一片凈土,隨著薛妃的死去徹底消失。 幾日后,薛妃暴斃,天子將薛妃追封為皇貴妃,陪葬自己帝陵之中。 又幾日,光祿勛崔元銳殿前失儀,天子大怒,貶去崔元銳光祿勛的官職,將其發(fā)配邊疆。 同日,九公主夭折,八皇子昏迷不醒,三清殿日夜誦經(jīng)祈福,太史令夜觀天象,言八皇子命格雖貴,然八字過弱,若以儲君代之,只會累及家人,禍及自身,望天子慎之。 天子大慟,廢去八皇子太子之位,將八皇子領(lǐng)在自己的紫宸殿撫養(yǎng)。 又幾日,天子下罪己詔,細(xì)數(shù)自己各種過失,言自己德不配位,若再為天子,只怕上天會降禍于天下,便讓諸多皇子輔政,自己由紫宸殿搬去三清殿,整日修仙問道,再不理會政事。 天子不再理政,一時之間,朝堂之上暗流涌動,各方勢力紛紛從水下冒出,大夏國本搖搖欲墜。 程彥與長公主忙得焦頭爛額,邊關(guān)又在此時發(fā)來急報——北狄趁勢南下,此時已經(jīng)屯兵雍州城下。 第102章 華京城西的官道上, 一向錦衣華服的崔元銳換上了囚服, 往日里總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此時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散亂。 看押他的獄卒摘下腰間水壺,隨手擦了擦水壺上的油膩,遞給崔元銳, 笑道:“光祿勛, 之后的西行之路, 怕是要委屈你了?!?/br> 崔元銳接過水壺,目光落在水壺上并未擦干凈的油漬,眉頭微動, 輕啜一口,淡笑道:“我已經(jīng)不是光祿勛了?!?/br> “你無需這般待我。” “嗨, 您說這話便生分了。” 獄卒道:“這華京城的人,哪個不知道您是被冤枉的?” 說到這,獄卒看了看周圍的人,壓低了聲音,湊在崔元銳身邊, 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咱們的天子,旁的不行,在感情上卻是一個癡情種?!?/br> “如今薛妃去了, 他心中難過, 做出許多荒唐事來, 才免了光祿勛的官職, 將光祿勛發(fā)配邊疆?!?/br> 說到這, 獄卒還有些憤憤不平。 崔元銳雖然出身世家,但身上沒有世家子弟的清高架子,且待下面的人極好,他家里有親戚便是在崔元銳手下做禁衛(wèi)的,得知他押送崔元銳,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照顧好崔元銳。 不止他的親戚這般交代,他的頂頭上司也向他打了招呼,讓他路上不得為難崔元銳。 更何況,這幾日來送崔元銳的人絡(luò)繹不絕,往日他只聽過但從未見過的公卿大夫也都過來了,在安慰崔元銳一番后,又對他耳提面命,讓他善待崔元銳,并給他塞了不少錢。 這種情況下,他哪里敢對崔元銳不恭敬? 恨不得將崔元銳當(dāng)祖宗一般敬奉著。 大夏十里一亭,供行人落腳休息。 獄卒與崔元銳在亭中待了許久,見崔元銳仍沒有要走的意思,便試探著問道:“光祿勛在等人?” 這些日子來送崔元銳的人不計其數(shù),難道里面沒有崔元銳要見的人? 獄卒頗為奇怪。 崔元銳將水壺交還獄卒,溫和道:“再等一等?!?/br> “好嘞?!?/br> 獄卒收了水壺,又在亭中坐下,順著崔元銳的目光,眺望著遠(yuǎn)處的官道。 夕陽西下,將徐徐而來的一頂小轎染得微紅。 軟轎到了長亭,轎簾被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高挑的女子來。 那女子瞧上去二十出頭,面容與崔元銳有幾分相似,懷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許是怕女孩受了風(fēng),她用小被子裹著女孩的臉,走進(jìn)了長亭。 崔元銳起身,目光落在女子懷中的女孩身上。 獄卒見此,頗為識趣地離開長亭。 “大哥?!?/br> 崔美人喚了一聲。 崔元銳微微頷首,對著崔美人懷中的九公主伸出手,然而剛觸及九公主身上的小包裹,他又停下了。 九公主動了動,從小包裹中露出了頭,看到面前崔元銳,向崔元銳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聲音甜甜道:“光祿勛,你怎么這身打扮?” “你的盔甲呢?你穿盔甲更好看?!?/br> 崔元銳手指微緊,眉眼微微下垂。 崔美人道:“主人說,他會醫(yī)好.......” 說到這,崔美人聲音頓了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懷里的九公主。 九公主原來是有名字的,是天子李泓起的,寄托著李泓對薛妃的綿綿愛意,可九公主并不是李泓的女兒,是薛妃和崔元銳生的。 薛妃死后,李泓情緒大慟,不理朝政,是李斯年偷梁換柱將九公主救了下來,養(yǎng)在華京城的一戶人家里,又知道崔元銳不日便要去往邊疆,讓丁七帶著她和九公主出宮,來這里送崔元銳。 崔美人低聲道:“主人對我們?nèi)手亮x盡?!?/br> 崔元銳眸光微暗。 他又何嘗不知李斯年對他仁至義盡? 哪怕他殺許裳是無奈之舉,可依舊改變不了他對許裳下手的事實(shí)。 而今許裳雖然保下了一條命,但臉上的傷疤只怕比他女兒還要多。 女孩子天□□美,他女兒年齡小,不覺得臉上有甚么,但許裳便不同了。 崔元銳默了默,沒有說話。 李斯年在程彥的影響下改變了許多,若是按照李斯年以前的脾氣,莫說會醫(yī)治他女兒的臉了,只怕還會要了他女兒甚至他為數(shù)不多的族人的性命。 崔元銳斂眸,從崔美人懷中抱過九公主,道:“她叫樂薇。” “崔樂薇。” 他初見薛妃之時,霞光滿天,薛妃身披萬丈霞光,鬂間簪了一朵紫薇花,展眉輕笑,分外好看。 崔美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小孩不知愁,尚不知自己周遭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很喜歡崔元銳,見崔元銳抱著她,便伸出小小的手圈著崔元銳的脖子,笑瞇瞇道:“樂薇?” “好聽?!?/br> 崔元銳頷首,親了親崔樂薇的臉蛋,道:“從今日起,你便叫樂薇了?!?/br> “好?!?/br> 崔樂薇甜甜笑著,問崔元銳道:“你什么時候再來看我?” “我要騎大馬?!?/br> 崔美人聽了,心下一酸。 出了這種事情,崔元銳只怕這輩子也不可能回到華京了。 這一見,便是永別了。 崔美人偏過去臉,不忍看崔樂薇稚氣的小臉。 崔元銳拂了拂崔樂薇的發(fā),溫聲道:“等你大了,我便帶你去騎真正的馬?!?/br> “那說好了,你可不許騙我?!?/br> 崔樂薇伸出小小的手,道:“拉鉤。” 崔元銳勾著崔樂薇的尾指。 拉完勾,崔樂薇道:“母妃經(jīng)常說,光祿勛的騎射是一等一的好,莫說華京城的男子了,就連天下的男子,也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光祿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