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斷奶風(fēng)波
范老四梗著脖子走的時候,壓根再沒有正眼看程東家。看熱鬧的人們散去后,都在想著他說的那些新詞,看來這個范老四真的混出點名堂了。 范老四來到了范老大家里,看著那些想聽新鮮事的人們,此時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美中不足的是,大嫂還是不待見他,他說話的時候她還用鼻子哼了一聲。 范老四說他是和縣上的工作組一塊下來的,馬上就要清量土地。下一步就是要定成份,窮人的好日子到了,他站起來用手叉著腰,不知用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種姿勢,一揮手說“地主階級馬上就要被打倒,以后就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時代來到了。”宋謀兒說你現(xiàn)在到這里是什么身份?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范老四就給大家講他的“革命生涯”。在他的描述中,他是看到了這個地方?jīng)]有出路,到外面是闖社會,尋求出路。后來到了革命圣地,還見到了很多傳說中的領(lǐng)袖人物。這次來的原因,就是中央因為他是這里人,人頭熟悉,讓他帶工作組到金沿來。他考慮到自己是范家川人,所以安排一切工作先從這里開始。 范老大一直聽著不吭聲。他知道這個弟弟的深淺,事情哪有他說的那么玄乎。直到一個人問那你現(xiàn)在是共產(chǎn)黨?人們的眼睛一下子都看著他,這才是大家最關(guān)心的話題。 范老四用一種很輕蔑的眼神看著問話的人,反問了一句你說呢?那個意思分明就是說,你怎么能問出這么可笑的問題來呢?于是又有人問,那么四哥,咱們這個范家川有沒有共產(chǎn)黨?你們是上級,應(yīng)該知道他們是誰吧?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坐了天下,這個也應(yīng)該公開了。 范老四說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們上級當然知道咱們范家川的黨員情況了。他掃視了一圈說,你們都是群眾,以后就知道了,范家川還是有那么一兩個的。 范老大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范老四純粹是在這里過嘴癮著呢。自己就是一個,他又怎么能夠知道?他也很納悶這個弟弟這幾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晚上范老四在他那個四面漏氣的房間“接見”了六子。當年四個人做了一件秘密事情的兄弟,現(xiàn)在只缺少一個春娃。范老四給范老五和六子描繪了未來的革命藍圖,兩個人聽了都很興奮。一想到程家的房子、田地都要分給大家,三個人更是高興地睡不著覺。 范老四走了以后,肖子銘的小兒子一直哭個不停。當天晚上,改蓮?fù)蝗粵]有了奶水,把孩子急得直哭。改蓮沒有辦法,只好給孩子弄些面糊喝上。 第二天依然沒有奶水,這一下改蓮著了急。把劉媽請來一問,她一拍大腿,說,哎呦,這下可是壞了,奶讓那個范老四給踏斷了! 大家以前都聽說過生人踏斷月娃子奶的故事,但現(xiàn)在活生生地放在人的面前,可是讓人心焦。劉媽說按照老輩人的說法,誰把人家月婆子的奶水踏斷,由誰給端一碗酸湯長面就可以回奶。 按理說這是個小事情,再窮的家庭端出一碗面總可以的。可是現(xiàn)在的“肇事者”是新回來的“革命者”,這樣的要求能行嗎?劉媽勸肖子銘出面問一下,說不上他也可能會同意,畢竟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這算是肖子銘第一次和他正面接觸了。曾經(jīng)在程家墳園,那是一次偷襲,范老四并不知道是這個人在后面下的黑手。不過作為一名“革命者”,他對這個地主家的長工同樣抱著一種很深的敵意。 他昨天晚上已經(jīng)知道程二少和馬寡婦的事情,是范老五給他說的。他當時就咬牙切齒地說,報仇的時候馬上到了?,F(xiàn)在和地主有關(guān)系的人站在面前,尤其他就住在程家的院子里,這個報仇的機會是絕對不能錯過的。 他認真傾聽了肖子銘謙卑的請求內(nèi)容。聽完以后很爽朗地笑了幾聲說,我們這個地方就有這個鄉(xiāng)俗,我知道。沒關(guān)系,明天晚上我在晚飯前給你老婆端來。 范老四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倒是大大出乎了肖子銘的意料之中。肖子銘說那就太感謝你了,云云。 肖子銘回去給改蓮一說,改蓮也有些意外。劉媽和二太太正好也在,劉媽說這到底是在外面闖蕩了一番的人,說不上外面的世面大,改了毛病。以前在村子里可是個混帳貨哩。二太太說不會捉弄咱們吧,這個人我聽說過,交道不好打。幾個人想來想去,也琢磨不來他能有個啥花招。 范老四請隔壁的婆娘給他做了一碗酸湯面,端著往程東家走的時候,見人就說是把肖子銘家孩子的奶水給踏斷了,現(xiàn)在去“送奶”。村子里這種現(xiàn)象經(jīng)常有,人們也不以為怪,只是感覺能讓范老四做這樣一件事情,還是讓人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范老四端著那碗面進了程家大院。昨天程旺泉兩口子也聽說了這件事,他們倒沒有多大的驚訝。倒是程旺泉想到將來在這個地方,范老四肯定要和他斗一斗,現(xiàn)在這個形勢他知道自己要吃虧,這也正是范老四拉攏人心的一個好機會。 范老四端著面站在院子里。改蓮從窗格子里看到他進來了,就給肖子銘說了一聲。繼羽和小鳳兩個也開了門跟著出來,劉媽和宋謀兒正好在院子里干活。大家看到他進來,都站著看。 肖子銘過去用雙手接,范老四沒有給他。只見他從衣兜里取出一雙筷子,蹲在地上自己吃了起來。所有看到的人都很驚訝,不知道范老四這演的是哪一出。他吃完飯以后,突然把碗沖門臺上一摔,發(fā)出的脆響把屋子里的小娃娃嚇得哇哇大哭。肖子銘氣極了,問你這是干什么?不端就算了,你這么羞辱人干嘛? 范老四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液,說“我呸!這都要解放了,他媽的一個地主養(yǎng)的一條疤臉狗,讓我們貧苦人民給你老婆端飯吃,你也配!” 肖子銘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說你把剛才的話給我再說一遍!范老四根本沒把這個人放在眼里,兩手一較勁,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不是個尋常之輩。他被肖子銘提著衣領(lǐng),氣都喘不勻,邊上的人也沒有人過來勸。 程東家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發(fā)現(xiàn)范老四在肖子銘跟前幾乎無還手之力,他更加相信以前救了弟弟的就是這個人。今天他和范老四兩個人較勁,對自己完全是一件好事。 肖子銘讓范老四把他帶來的東西再帶回去,范老四沒明白他的意思。肖子銘說你給我家娃子不端飯沒關(guān)系,大不了我娃喝面糊長大??赡憬裉彀淹胨ぴ谖业拈T口,你得把碗碴子給我撿干凈。如果這個你不做,那就不要怪我對你手下沒輕重了。 范老四蹲在地上撿碗碴子,撿完以后用手捧著走了。出門的時候說肖子銘你等著,有一天咱這新帳老帳一起算,你和你的主子我一塊收拾。 肖子銘說大不了你來把我這頭割了,我有兩個娃呢,墳頭上有人給我壓紙。倒是你,做人別太過了,人狂沒好事。 晚上范老五問哥你們工作組怎么還不來?你回來也有些時間了吧?咋也不見你點卯去。范老四就嘴上支吾說,這次出來時間長,是上面領(lǐng)導(dǎo)看我離家時間長,給我放了長假,把這里的情況摸清楚了好向上匯報。 他給范老五講了今天肖子銘給他動手的事,他說沒有想到那個疤臉那么厲害,手上勁那么大,如果春娃在還可以收拾,我今天沒敢動手,一動手肯定吃虧。對了,他是程家雇的長工,你是那天晚上給咱們兄弟兩個下手的是不是這個怪物? 兄弟兩個就這個話題討論了很長時間,越討論越感覺他可疑?!胺凑唤夥?,革命了,到那個時候再收拾這個疤臉狗?!?/br> 沒幾天時間,一隊工作組真的進了范家川,住進了范老大家里。范老大本來就是個閑人扎堆的地方,這一來工作組,就更熱鬧了。工作組一行八個人,都是穿著軍裝。人們只知道他們住在范老大家是因為范老大為人憨厚老實,當過了幾天,范老大是共產(chǎn)黨員的消息不脛而走的時候,人們才驚呼,天哪,這個范老大竟然是個共產(chǎn)黨,怎么以前就沒人看出來呢? 每天大吹大擂的范老四,竟然和工作組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只是在回來的路上跟了兩天工作組,他的那套服裝還是他在那厚著臉皮要,一個隊員送給他的?,F(xiàn)在看在他是范老大親弟弟的份上,他們讓范老四做一些跑腿的事情,范老四也算是把自己以前吹的牛皮往回圓了一些。 林先生和工作組的老辛見了兩次面。人們并不奇怪,因為大家也看到那個辛工作組趴在藥鋪的那個門板上,后背扎了幾根銀針,只要是個人都要得病,這個很正常。 辛工作組就在這個門板上聽了林先生的工作匯報,尤其對范家川的人都有了一個全面的了解,當然,他的重點還是程旺泉,這個范家川最富有的人,他的土地在這里是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