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經(jīng)過一場暴亂后,雙水村漸漸地又恢復(fù)了平靜,開始所發(fā)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場噩夢一樣,讓每個人都不敢去回想。然而,孫少安的磚廠此時此刻卻是一片的消沉,滿目的滄桑,一切看起來都需要百廢待興。孫家經(jīng)過這次后的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包括孫少安本人,也是在這場暴亂中受了傷被拉近了醫(yī)院好在,他并沒有被傷及到要害,在原西縣醫(yī)院住了不到三天就出來了,老父親也跟著一起出了院。 這父子倆說來也挺有意思的,頭一天老的被人砸傷住進了醫(yī)院,還沒到一天時間,兒子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住了進來,還在同一間病房里,這樣,他還能在醫(yī)院里順便照顧一下父親,最后,倆人還同時出院真是有種父子倆患難與共的感覺。 他和父親走在回村的路上,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兒子臉色比父親更難堪,一道道血塊在他臉上分散開來。就好像一個充滿了鮮血的輸液袋一樣,他緊皺著眉頭,看著遠處自己的燒磚場,只是一直嘆著氣。一些本想說出的話又被他一次次哽回了心里。然而,讓孫少安更愁心的事還不是這,他主要是聽說賀家村里的不少人還有雙水村的人,包括柱子,傻子憨牛因為參加了這場暴亂,全部被劉根明扣押到了石圪節(jié)公社,金俊武和老丈人賀耀宗還被關(guān)進了原西縣里的看守所。一想到這,孫少安心里就好像纏上了一團亂麻一樣,這讓他痛苦極了。如今,妻子的病還沒治好,而自己后方的“大本營”也燒了起來,最重要的是,有不少人,因為替自己打抱不平被扣押到了公社,而他卻安然無恙,因為自己,讓一些無辜的人受到了牽連,他還在想,也許現(xiàn)在村里的婦女,老人肯定在指責他孫少安。他也明白,如果自己不想辦法把他們救出去,那從今以后,他將在村子里再無半點威望,人們見了他肯定對他滿臉憎惡他不敢在繼續(xù)想下去了,不然,只會讓他精神上的壓力越來越大。 父親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對他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啥,少安,明天爸和你一起去找劉根明,你和他又是老同學(xué),咱倆求求他,看他能放人不?!?/br> “爸,這個事全是因我而起,你回家先安心養(yǎng)病,其他的交給我去辦,我肯定能說服他,讓他放人。不過,我聽說俊武和我老丈人被縣上的人帶走了,我打算明兒個順便在再走趟原西縣,看能不能把他們也保出來?!鄙侔矊Ω赣H說道。 “你娃還能的不行,不過,你這話說的也對,就算那賀耀宗做得不對,可他終究是你老丈人,秀蓮的爸,不管咋說,將來你倆還要繼續(xù)過日子呢!” “唉,秀蓮能不能治好還沒個著落呢,醫(yī)院那邊遲遲不給她動刀,把我急的不過,我已經(jīng)讓少平替我照顧好秀蓮,這樣我也能放心。” 父子倆就這樣一邊說著,一邊回到了家。進了家,孫玉厚和少安先看了看老奶奶,沒想到短短幾天,她的精神好像比先前更差,咳嗽也更嚴重了。嘴里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一旁的母親給她喂了口湯后,她又全部吐了出來,身子也不安分的在炕上滾個不停 第二天一大早,孫少安就獨自騎著自行車向石圪節(jié)公社趕去,劉根明此刻正在辦公室里給縣上寫報告書,一下子抓了這么多人來到公社,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不過,他是公社的社長,主動權(quán)還是在他手里,縣上應(yīng)該也沒有空去管這些人,不一會兒,孫少安就趕到了這,他二話沒說,直接就進入了劉根明的辦公室。 看到老同學(xué)來了,他忙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招待了少安。 “我當時誰呢,原來是你,怎么樣,傷不礙事吧?!眲⒏麝P(guān)切的問道。 “唉,這點傷算啥,主要你看,我想求你件事,你可無論如何都要答應(yīng)我。” “你說,跟我你還客氣嘞,你孫少安交代給我的,我還有不辦的道理?” “好,那我就直說了,我想讓你把抓的這些人全部都放了,讓他們回家,這次斗毆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跟他們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事情也結(jié)束了,把他們抓起來也沒啥必要了?!睂O少安對他說道。 劉根明聽后,原先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從口袋里掏出根煙,抽了起來。半天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回應(yīng)少安,拒絕又不好意思,可同意,他又怕下次還會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br> “說話啊,咋我一跟你提這個,你咋就跟死了人似的,給句準話,能不能行?”少安急切的問道。 “你看,不是我不愿意放人,我是擔心,這些個瓜慫一旦被我放了,萬一回去又找你麻煩咋辦,你也知道,他們可都不講理啊,你就不怕,人我剛一放,他們就又去砸你的磚窯。” “不會,我向你保證,你把他們一直關(guān)著,他們才越來越狠我呢,你把這些人放了。我保證讓他們絕對不會在打起來,大不了,到時候出了事我扛著,和你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可是,少安” 劉根明話還沒說完,他就又被孫少安打斷了,”哎呀,別可是什么了,趕緊把這些人給我放了。你這樣,跟十年前抓人勞教有啥區(qū)別呢?”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你啊,出了事永遠都替別人著想,被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這是兩把看守所的鑰匙,我看在你孫少安的面子上,你去把門打開讓他們走吧。不過,少安,我可提醒你了,出了事別再來找我?!眲⒏髡f罷便將鑰匙遞給了他。 孫少安頓時臉上舒展了起來,露出了笑容,激動地差點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忙拿上鑰匙,一個勁的跑向看守房,里面的人看到他到來后,一種詫異的表情浮現(xiàn)在他們臉上。賀家灣的人萬萬也沒想到,來救他們的,居然是孫少安。內(nèi)疚與自責頓時出現(xiàn)在了每個人的心中,而另一件看守房里的人,都是雙水村的,他們看似很平靜,因為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孫少安不會撇下他們不管的。 隨著鑰匙開門的咔嚓聲響起,孫少安心中那顆沉重的石頭也落了下來 兩個村子里的人出來以后,他站在一塊石板上,對下面的人說道“我把你們放出來,劉社長可是堅決反對的,他怕你們還會打起來,但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不會再作出這樣的蠢事了。這次都是因為我孫少安讓你們打了起來,我想說的是,打來打去,你們得到了啥?無非就是在這黑屋子里咯求個幾天。有啥事,咱應(yīng)該好好講道理,別跟個莽夫一樣動不動就打人。人要活出個樣子來,我也希望大家能把之前發(fā)生的事忘了,以后我們兩個村說不定還能互相幫扶呢” 待他話說完,賀家灣的所有后生和雙水村的人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們每個人都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孫少安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征服了每個人,也因此得到大家對他的尊敬。是啊,這個世界,每月每天,每分每秒都會發(fā)生不愉快的事,這是人類社會無法缺少的部分,然而,當它真正發(fā)生時,人忙往往喪失了理智,他們會為一絲微不足道的事情最終發(fā)出令人難以想象的“激情”,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不可化解的戰(zhàn)爭,有時甚至?xí)仙綖?zāi)難。有誰會想到,假使人們從事情一開始時,就收下他們囂張跋扈的架勢,平心氣和的去講道理,那么還會發(fā)生這樣本不該發(fā)生的災(zāi)難嗎?人與人的矛盾,歸根結(jié)底也是因為雙方本身思想上的局限性所導(dǎo)致的,到頭來,他們會付出比此更重的代價與犧牲。 孫少安隨即又給劉根明說了賀耀宗和金俊武的事,希望他能幫上點忙。劉根明聽后,給他開了封介紹信和求情信,讓他拿這封信,到縣革委會去找馬國雄。我們知道,自打田福軍和馮世寬被掉走后,張有智暫時接替了原西縣的職務(wù),后來張有智因為思想上的錯誤下臺后,馬國雄自然而然的就當上了原西縣的一把手。 他拿到信后,和跟民寒暄了幾句,就馬不停蹄的又奔向原西縣,他決定先找縣長周文龍,畢竟人是他抓的,只有說服了周文龍。去找馬國雄就容易多了。而且,周文龍畢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和他孫少安多少也有點交情,幾年前,他還親自上他的磚窯,參加了點火儀式。他相信,只要他仔細把事情的起因和經(jīng)過告訴了周縣長,那他肯定不會再扣押老丈人和俊武了。到時,再到縣上找馬國雄,讓他放人就很容易了。 他在原西縣的招待所里住了一晚上,順便又重新購買了一些被砸壞的基本設(shè)施,第二天,就去找周文龍了。果然不出孫少安所料,事情進展的十分順利,周文龍和馬國雄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放人了。 他到了看押老丈人的屋子前,打開門走了進去,賀耀宗此刻正坐在那張簡陋的床上無聲的抽泣著,嘴里時不時念叨著秀蓮。是啊,他畢竟也是個父親,女兒自打嫁入了孫家后,很少在回sx了,他已經(jīng)有一年半都沒看到女兒了,如今,得知秀蓮患了癌癥,做為父親的他,首先是傷心和難過,緊接著就是對孫少安的憎恨。 孫少安慢慢的走進去,手搭在老丈人的肩上,老丈人的淚水在他眼中翻滾著。 “爸,別哭了,我對不起秀蓮,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力去治好她?!?/br> “你別叫我爸,我沒你這個女婿,你有一天對她好過嗎?自打我女子跟你到了這,天天就在你那磚廠幫你饞泥,為你做飯,還和你住了那么多年的牲口棚,唯獨幾次回家,還是來替你借錢的。你的磚廠重要,秀蓮的命就不重要?我告訴你,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只要我一天見不到我女子,你孫少安一天就別想好過?!彼麑ι侔埠鸾械?。 少安聽后沒有吭聲,老丈人的一番話就好像一把尖銳的刀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一下,是啊,他又想起了自己那個還躺在病床上的妻子,此刻,少安感到一種深深的自責,過了片刻,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老丈人,身體一驅(qū),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場面一下子寂靜了不少。 這驚天的一跪,讓賀耀宗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是作甚,快起來。” “爸,我這不是跪給你的,我是跪給秀蓮的。我知道,說再多也沒用,她跟我受盡了苦,我把話給你撂下,秀蓮肯定會沒事的,從今以后,我不會讓她再受半點苦,你今天要是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br> 賀耀宗一下子心軟了,他忙扶起少安說道“少安,我知道你是個好娃娃,可我也是秀蓮的父親,出了這么大事,你也不讓我知道,我已經(jīng)好久沒見秀蓮了,我真的心急?。 ?/br> “爸,原先確實是我做的不對,我應(yīng)該早些通知你的。是這,秀蓮現(xiàn)在在西安醫(yī)院治病,這次我去得時候,我把你也帶上!”賀耀宗聽后,激動地留下了眼淚,是啊,一想到可以看到女兒,作為一個父親的他怎么能不高興呢? 從原西縣出來以后,少安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刑滿釋放的犯人,內(nèi)心一下子輕松了許多。東拉河湍急的流動著,水流撞擊著樵石,發(fā)出撲騰撲騰的聲響,頭頂?shù)乃{天投射下舒適溫暖的陽光,幾只鳥兒時不時發(fā)出婉轉(zhuǎn)動聽的叫聲,泥土也散發(fā)著清新的香氣,青草在隨風搖曳著 正當他哼著小曲,唱著小歌往家走時,碰見了急匆匆的福高,他忙上前叫住了他,問道“出啥事了?跑那么快,這是要去哪?” “少安,你咋在這?”福高一臉驚訝。 “我剛從原西縣出來,準備回家呢?!?/br> “哎呀,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奶奶今天夜里去世了?,F(xiàn)在村里的人都趕到你們家了,你快趕緊和我過去。”田福高急忙說道。 “甚?奶奶去世了?”他的心一下子緊緊的縮成了一團,雙腿一抖,竟然沒站住,倒了下來。唉,噩耗頻頻的降臨在他們家,剛安頓下老丈人后,這邊奶奶又去世了,生活,就是這么無情,帶給孫家的不幸真是太多太多了。他眼前一下子變得昏暗了,只感到一陣的天旋地轉(zhuǎn),周圍怡人的景象和先前愜意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立刻站了起來,向家中沖去,嘴里不停的叫喊著。 “奶奶,你等著我,我馬上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