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金波回到了雙水村也差不多有三個月了。從大年初八到現(xiàn)在,他在沒有踏出過這里。那么他成天在做些什么呢?其實,這期間他的確很閑,他除過每天在家吃飯睡覺以外,其余的時間都在炕上看著書,要是實在無聊的話,他就會去孫少安的磚廠里幫忙做做工,借此來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不過,最近是農(nóng)耕播種的季節(jié),因此,他也在地里忙碌了起來…… 現(xiàn)在,父親金竣海依舊在黃原開車,不經(jīng)?;卮?,前段時間,金竣海倒是叫過金波上黃原去找他,可是金波卻告訴父親自己目前不想出去,說是嫌麻煩,而meimei金秀還在讀大學(xué),今年六月才能畢業(yè),所以現(xiàn)在家中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幾年來,父親金竣海在城市里當(dāng)了司機(jī),日子過的比一般農(nóng)村里的農(nóng)民要美氣,很少在回雙水村了,所以,他們家的地也自然而然的荒廢了。反正在城里有工資開,干嘛要呆在家里種那幾畝破地呢?又費時間,又費精力。現(xiàn)在,政策放寬了,每個農(nóng)民都向往著去外面闖蕩一番,甚至年過半旬的金俊海也是這樣的想法。世事或許真的在變化,正兒八經(jīng)像孫少安這樣安于本土的人已經(jīng)比原先少了許多… 既然金俊海都想著出去做些事,兒子金波自然也是有這樣的想法。他之所以一直呆在雙水村不出去,不是說他不愿意出去,其實是他不敢出去。自從自己草原上的愛人死去,他就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半年多了,他也漸漸的在嘗試改變著他的生活觀,但外面世界所帶給他的打擊依舊很大。他怕自己出去,哪一天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和自己愛人長的很相似的姑娘,他會忍不住的走上前去抱住她…隨即就是一記無情的耳光…留在村子里,盡管一天沒有事情可干,但他畢竟感覺內(nèi)心是平靜的,并沒有什么外界過多的糟亂去紛擾他的內(nèi)心。在他看來,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很好了,只有這樣,他才能盡量的去忘記過去發(fā)生的痛苦回憶…唉,可憐的金波,它深深的為愛受了傷,愛上了草原上的姑娘,現(xiàn)在的他就好像一個陰溝里正在艱難爬行的毛毛蟲一樣,離光明看似很遠(yuǎn),卻近在咫尺,他到底能不能告別過去的一切,這些我們不得而知,但愿可以吧… 這天,他和往常一樣,早早的從床上起來,扛著鋤頭,帶著種子,向自家的地里走去。這一月里,在他的精心呵護(hù)下,原先荒廢的地漸漸的又煥發(fā)了生機(jī),他到了地里后,就一聲不吭的耕著地。他家的地是處于金家灣最西邊的,旁邊就是田福堂家的。說來也巧,潤生今天剛好開車回來,現(xiàn)在也和紅梅在地里幫著田福堂干活,一不經(jīng)意間,他們就看到了正在刨地的金波,哎呀,這下子,這兩口子又一次看到了高中的同學(xué),頓時臉上立刻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雖然金波已經(jīng)回來近四個月了,可在這期間,他也只是一個人呆在家里,不常出去走動,所以潤生自然而然也不知道金波回到了雙水村的事。 潤生和紅梅立刻放下手中的鋤頭,大步向金波跑去。那是一種久違的喜悅,高中生活的點點滴滴仿佛又一次的在眼中重現(xiàn)。而金波此刻,依舊埋著頭在地里干著活,根本沒有注意到兩個老同學(xué),直到他們漸漸靠近他,金波這次猛地注意到他們。三個老同學(xué)就這樣在自家的地里不期而遇…他看到他們,首先是驚訝,接下來就是一種說不出的激動與一種難以言表的釋懷… “你小子,這兩年干甚去了?過年都見不到你的蹤影”潤生問道。 “我……”金波半天吭吭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他不想在同學(xué)面前流露出任何傷心的面孔,更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在草原發(fā)生的任何事情。 “唉,我說兩年不見你,咋話也說不利索了?”潤生笑著說道 “我到黃原去找一個親戚了,在他們那幫忙做個小工。唉,奇怪,你們倆……是怎么一回事?”金波故意轉(zhuǎn)開話題的問道。不過,他這兩年對村里發(fā)生的啥事渾然不知,當(dāng)然也不清楚潤生和紅梅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哦,你瞧我,光顧著問你了。你還不知道吧,我和紅梅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娃都有了。”潤生笑著說到。 生活,總是帶給人們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事,那些艱苦的歲月里,他們還是那樣的懵懂而無知。一眨眼十年過去了,曾經(jīng)與自己一起上學(xué)的同學(xué)都已走上了人生的道路,他自己都覺得驚訝。過去少平還追過郝紅梅,可如今,潤生卻和她走到了一起…想必每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平凡的經(jīng)歷,這才被生活巧妙的安排在他們應(yīng)該存在的位置…… “走,去我家吃個飯,好久沒見了,咱三好好嘮嘮嗑?!睗櫳f到。 “我就不去了吧,地里的活還多…”金辭的說到。 “地里的活啥時候干都不遲,下午我和潤生把種子播完,過來一起幫你。金波,你要是不去,可就是不給我們面子喲”郝紅梅對他說到。 金波見推托不掉,而又不好意思拒絕,便只好跟著潤生去家里吃飯。 …… 今天,由于金波的到來,潤生特意吩咐了紅梅多做幾個菜,還從柜子里拿出了好幾瓶子酒,準(zhǔn)備和他不醉不歸。 不過,金波卻堅持不肯喝酒,還是一樣的原因,他怕自己會因為喝醉,而提起一些過去沉痛的事…自從上次從少平家出來以后,他就一滴酒在沒沾過,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喝酒… 可潤生不愧是潤生,同學(xué)見面聊天,沒有酒咋能行呢?于是,他想盡一切辦法來給金波灌酒…結(jié)果當(dāng)然是金波還是勉為其難的碰了那個可怕的酒杯…果不其然,金波喝了不到三杯,酒精便起了作用,這使他神緒有些不清了。接著,他拿起酒杯一杯一杯的喝了起來,最后,索性拿起整瓶酒直接給自己灌了進(jìn)去,是的,幾杯酒也許又讓他陷入了沉痛的往事中難以自拔。 一旁的潤生和紅梅被金波的舉動呆呆地驚在了那,紅梅甚至嚇的嘴也和不上了,過了好久,他們才意識到眼前的這一幕必須要制止,如果金波在這樣喝下去,或許真的要出事了。 潤生忙上前從他手中刁過酒瓶,“你這是咋了,不然不喝,一喝就喝成個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潤生問道。 “去狗屁愛情,憑啥你們能和愛的人在一起,而我不行。她是那么的美,卻離開了這個世界。”金波控制不住情緒的喊到。其實,從看見潤生和紅梅起,他就憶起了往事,內(nèi)心的傷痛漸漸又一次的被揭開。是的,正如他所言,為啥周圍的人相愛最終能相生,而而他卻失去了自己最親愛的人。不管是他還是少平,都有過這樣慘痛的經(jīng)歷。人啊,往往就是這樣,當(dāng)他們失去可曾經(jīng)所值得珍惜的東西后,后來其他人卻擁有了它,而他們所擁有的還不停的在失去的人眼前飄蕩著,這對他們又何嘗不一是一種無情的審判呢? 聽到金波所說的后,潤生大概漸漸的明白了他所經(jīng)歷的一些事情。他在心中同情金波,不過此刻,他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怎樣,總不能讓他拿著酒不停的往自己嘴里灌吧。開玩笑呢,別說是潤生,就是姐夫李向前也不可能一下子和這么多。潤生立刻從金波手中搶過另一瓶被他拿起的酒,狠狠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金波便一頭栽倒在了炕上… “紅梅,你快去把我姐叫來,我仿佛從金波剛剛說的話里隱隱約約的體會到在他身上發(fā)生的事。這兩年,他肯定沒有去黃原,剛剛在田里唬我倆呢,現(xiàn)在也許只有我姐能解開這小子的心結(jié)?!?/br> 郝紅梅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潤葉就過來了。 一進(jìn)門,她發(fā)現(xiàn)多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躺在炕上,臉色紅的看起來嚇人,潤葉不由得一驚。 “這誰啊”她問道。 “姐,這是我和紅梅高中的同學(xué),還是少平的兄弟。兩年沒見了,這不今天碰巧遇到了,就把他叫過來喝點酒?!?/br> “你叫他喝酒把他灌成個這,你看那臉紅的還能看不?”潤葉有些生氣的對弟弟說到。 “我哪知道這家伙這么能喝,攔也攔不住,八成是有心事。”于是,潤生就把剛剛金波說的完完全全的告訴了jiejie。 “不管咋說,你先把他背到你床上,打點熱水,在他頭上敷個毛巾。等他醒了,我在和他聊?!?/br> 說罷,潤生便把金波背到了自己的屋里安頓下來。不過,這次他果真喝了不少,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睜開眼睛后,金波覺得一陣頭暈,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頭上還墊著一條毛巾,周圍的一切感覺是那么不自在。很快,他便隱隱約約約的想起了昨天發(fā)生的事,自己應(yīng)該是喝了不少酒才這樣的。想到這,他的內(nèi)心不由得緊緊皺成了一團(tuán),他后悔急了,本生說要不喝酒的,結(jié)果還是沒能克制住,這才釀下了大禍…他還在想,這次肯定是說了不少的胡話,也不知道潤生和紅梅該怎么看他…不過,有一點他很確定,就是要必須馬上離開這里,與其等著他們來問自己,倒不如提前一走了之,這種時候,也許真的只有逃避是最可行的方法。 就在他準(zhǔn)備下床時,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潤葉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你醒了?現(xiàn)在還難受不?”潤葉問道。 他的臉羞的通紅,恨不得從地上找條縫隙鉆進(jìn)去。 潤葉大概看出了金波此刻的窘相,“你別擔(dān)心,我是潤生的jiejie,聽說你叫金波吧,我記得少平曾經(jīng)還和我提起過你呢。” “你認(rèn)識少平?”金波問道。 “那當(dāng)然,我不僅認(rèn)識少平,他的女朋友田曉霞還是我的堂妹。只可惜她如今已經(jīng)去世了?!?/br> 金波感到十分的驚訝,眼前的這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中年女子不僅是潤生的jiejie,居然還認(rèn)識自己的兄弟少平,就連曉霞也是他的堂妹。 “哦,實在是抱歉,昨天我有點失禮,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你們千萬不要見怪。” “你叫我潤葉姐就行,我想我已經(jīng)從你昨天說的話知道了你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事情了?!?/br> 金波沒有吭聲,看來是表示默認(rèn)了…… “既然你和少平是好兄弟,那想必你也清楚他和我meimei之間的愛情吧。他們從認(rèn)識到結(jié)束可整整八年呢。我知道你也因為一些原因失去了你愛的人,但你應(yīng)該要想想少平所經(jīng)歷的不比你慘。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八年供你去談戀愛呢?那么痛苦的經(jīng)歷少平都能放下,你為啥就不能呢,金波?要知道,你的路還遠(yuǎn),不應(yīng)該輕易的把你一生的愛情去提前計劃好。前方的路還很長,將來你還會遇上各種各樣的人,你真的就甘心一輩子守著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我想這肯定也是她愿意看到的吧”潤葉對他說到。 潤葉的一席話我們也不清楚金波到底有沒有真的聽進(jìn)去,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rèn),就是此刻的他內(nèi)心漸漸的舒朗了許多,這個看起來和藹而又隨和的jiejie讓金波到真使他感到釋懷了許多。 “我聽說你現(xiàn)在在家閑著沒事做,要不就去我們學(xué)校當(dāng)個保安算了。正好最近學(xué)校的那個保安身體不太好,回家養(yǎng)病了。你去做做事,多到外面走動走動。” 金波沒有回應(yīng),他起身準(zhǔn)備離開。 “這么快就著急走?” “潤葉姐,你我給幾天考慮考慮。我現(xiàn)在要趕回去下地呢?!苯鸩ㄕf到。 “行,那你先回,你要是決定下來,一定要過來給我說。地的事你也不用cao心,到時候我讓紅梅和潤生幫你打理打理?!?/br> 金波便飛快的從潤生家走了出去。這次做客,盡管讓他十分的尷尬,但同時,他也認(rèn)識了潤葉姐。剛剛的那番話,他一直在心里思索著。這讓他陷入了一種痛苦的矛盾中去,是堅守自己的愛情呢?還是放下過去,向前方看去呢?恐怕他的心里還沒有什么主意。 金波回到家后,整天都躺在床上,思考著自己的未來!不過,不管無論如何,他在心里清楚,成天呆在家中無所事事無異于浪費生命,他一定要出去找點活干。在這點上,其實金波和孫少平有著一樣的思想。他們都不愿意呆在家里。不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他終究要去見識見識。不說別的,就從一個最小的保安做起吧。 幾天后,金波便同潤葉前往了他曾經(jīng)原西縣的母?!粋€不尋常的保安即將要出現(xiàn)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