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七月的大牙灣是一年里最好的時光,礦區(qū)周圍被一團團濃密的樹蔭所圍繞著。林子里也總是會時不時的傳出一兩聲鳥兒的鳴叫,它們從鄂爾多斯茫茫的草原里飛來,嗷嗷地掠過清凈如水的天空。是的,那大雨過后純凈而又湛藍的天空讓每一個礦工都感到心曠神怡,潮濕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芳香在山谷里飄蕩著,小河邊昂揚出nongnong的沉綠,水流噗嗤噗嗤的擊打著延岸,偶爾還會有一兩條小魚躥上躥下,折騰個沒完沒了!這樣的生機使本生單調(diào)而又粗野的煤礦也變得和諧了起來……讓身處其中的人也不經(jīng)意的愛上了這個地方。 入夏以來,天氣格外的燥熱,挖煤的人自然也在這個時候內(nèi)心躁動了起來。不少人因為忍受不了這酷暑交加的天氣,都偷偷的溜回了家。是的,今年夏天格外的熱,熱的讓人直喘不過氣來!好在最近下了場雨,溫度稍微降下了些,不然,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跑回家……唉,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大老遠的從家跑來,為了賺上幾個錢何必要受這么多苦呢?倒不如一排屁股走人,回家去抱抱媳婦,在炕上熱乎個幾天,趕秋上在跑回來。大概他們都是這樣想的吧……雷漢義完全理解他們,這些個泥壩子工人成天從早到晚在掌子面和煤熘子之間鉆來鉆去,流上一身臭汗,然而上井后等待他們的有是那毒辣的太陽,那紅色的轉(zhuǎn)盤投下來的火焰在每個工人的后背上無情的烘烤著,熱的能到處冒煙嘞。他看后心里也很難受,真的恨不得把工期停掉,秋后在出工。不過,這咋可能呢?銅城礦局每個月都給每個礦區(qū)下了出煤任務(wù),不管天氣好壞,礦工多少。總之你必須要給我把這個月要出的煤給我交上來,在當今國家如此注重工業(yè)建設(shè)的局面下,沒有煤咋能行嘞?雷漢義心里當然清楚這點??鄽w苦,累歸累,但上面給的任務(wù)又不得不完成。如今,不少人因為這都跑回了家,他必須要想個法子解決這個問題。開玩笑呢,人都跑了,誰留下來挖煤呢?礦區(qū)還不是要倒閉嘞?雷漢義便想到了給工人們漲工資的措施,這樣或許還能留下一些人呢。這個法子實施不久,果然奏效!他們想著多干點活,還能多掙些錢,多受點苦倒也無妨,又不是真的把人熱的啥都干不了…… 孫少平進入大牙灣后,并沒有直接去找雷漢義,相反,他大步向著慧英家走去。此刻的他感到一分內(nèi)疚,是啊,當年他答應要照顧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是如今自己一下子離開了整整半年。在這半年里,因為家里的種種煩心事,讓少平幾乎沒有和慧英有過聯(lián)系。在他看來,慧英是即曉霞之后,唯一能走近他精神生活中的人,是的,慧英和明明總是能給少平帶來一個家的感覺。想想他每次上井回來,到慧英家,總是能感受到一種溫暖來。少平早已把她看做是自己在大牙灣的親人,她是他的jiejie,而他是他的弟弟……大概僅此而已。同時,照顧慧英和明明同樣在他看來也是一種責任與義務(wù)…… 少平急促的走著……他一想到等會就能看到慧英嫂,聽到淘氣的明明跑來叫他少平叔,他的內(nèi)心就好像那泛濫的江水一樣,激動的難以言表。他還想到,要不要給他們買點什么呢?這么久了,空手過去恐怕不好吧,不過,既然都已經(jīng)走到這了,又能有啥辦法呢?就是買了,慧英嫂也會推脫不要的。 少平很快就到了那個溫暖的小屋門口,還是和往常一樣,院子依舊是干凈整潔,圓滾滾的石盤立在中央,是那般的嶄新而透亮,他還驚訝的發(fā)現(xiàn),在靠墻角的一側(cè)里被圍上了一個新柵欄,里面?zhèn)鱽砜┛╊澣说碾u叫聲,前面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注視著這個在他看來新鮮的小動物。是的,那當然是明明,這小家伙還是那么的淘氣好動,家里養(yǎng)了點小雞小鴨總是會讓他對它們產(chǎn)生nongnong的興趣。而小黑就趴在明明身后,吐著舌頭,晃著那黑溜溜的尾巴,脖頸上的鈴鐺也時不時的響上一兩聲,聽起來是那般的悅耳。少平不由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絲溫暖,半年沒見了,這小家伙不會把自己忘了吧。 他悄悄的向明明靠近,機靈的小黑子仿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轉(zhuǎn)過頭來一動不動的盯著少平,他并沒有叫出聲來。明明正陶醉于眼下這些小雞小鴨,沒有注意到他的少平叔此刻就在他身后。直到一張溫暖的大掌落在他愣愣的小腦瓜上,明明才回過頭來。 是的,眼前的這個人正是他最愛的少平叔。這個小家伙一把抱住他,在他懷里抽泣著。唉,這么就都沒見他了,明明還以為少平叔不要他們母子倆了。 明明在抱著少平哭泣著,這讓少平的眼眶也不禁濕潤了起來。他摸了摸他的腦瓜殼,說道,“明明,少平叔回來了,你別哭了,待會我?guī)闳ベI好吃的?!?/br> 他停止了哭泣,對著屋內(nèi)大聲喊到,“媽,少平叔回來了!” 不一會兒,慧英系著圍裙走了出來。她好像是正在做飯,頭上全是被水霧哈過的蒸汽,少平看見慧英后,怔住了。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成熟而又豐滿,臉上當然也多了一絲的憔悴。是的,那是自己在大牙灣的嫂子,他不禁感到一種苦楚來。唉,半年了,他整整拋下他們孤兒寡母半年了,師傅去世后,他答應照顧他們母子倆的,可是自己終究還是食言了。要不是雷漢義的那封急信,他恐怕現(xiàn)在都還在雙水村里。 慧英看到少平后,也是愣了一下,才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回來了,少平?快,先進屋吃個飯,嫂子煮的面,你肯定餓壞了吧。”她簡單的說到。 “謝謝嫂子,我正好肚子也餓了?!鄙倨秸f著就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慧英就端出兩碗熱乎乎的白面。她并不知道少平今天回礦,家里又她和明明兩人,所以也就簡簡單單的煮了點清水面。 “少平,你和明明先吃,嫂子面沒做夠,在去廚房做點。”慧英對少平說到。 少平便沒有在推辭了,他的確是餓了,從早上到現(xiàn)在,他什么也沒吃?,F(xiàn)在,端起那一老碗面,唏哩呼嚕的就往嘴里送,不一會兒便吃完了。 吃過飯后,他這才想起來雷區(qū)長的那封信,是啊,必須要先把正事辦了,不然,自己可能真的連掏炭的活都沒了。 少平?jīng)Q定先問問慧英是怎么一回事,不過她對此卻刻意的回避著,不愿意回答少平??磥淼拇_是出了什么事。 孫少平此刻也坐不住了,他忙向雷漢義的辦公室跑去,此刻是下午兩點,天氣熱的讓人喘不上氣來。少平的內(nèi)心就如同這天氣一樣,焦躁不堪,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對自己說到孫少平,一切都沒事的,你這么喜歡掏炭,沒人會辭退你的。他甚至開始祈禱,是啊,自己是多么愛眼下的這個職業(yè)。為此,他不惜和哥哥吵架,遠離故土,來到這里不就是為了在這能享受到精神上的愉悅嗎?是啊,自己已經(jīng)失去的夠多了,他的師傅,他的愛人,還有他的面容,如今,如果連這最后的精神寄托都要被剝奪掉,那自己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所留戀的呢? 雷漢義碰巧剛從工地上回到辦公室,他其實也為孫少平的事感到心煩。一向不管事的陳世風不知道為啥,對這次的出勤看的這么重。唉,真是人算不過人啊。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孫少平跑了進來。哎呀,這小子回來的還真是時候,看來自己的那封信真的把他帶了回來。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你給我請了四個月假,你掰掰手指頭算算現(xiàn)在是幾月?”雷漢義生氣的說到。 是啊,他連招呼都不打曠了這么久的工,更何況還是二班的班長,整整兩個月啊,都不知道能出多少煤,這要是其他人,不用陳世風說,雷漢義想都不想的就會把這些人全部趕回家。不過,孫少平不一樣,他明白他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所以才遲遲不歸礦,而且他對大牙灣的貢獻也擺在那,當年二班那些二愣子協(xié)議工在他的帶領(lǐng)下,如今個個都成了煤熘子下的掏炭精英,這么好的礦工,當然要區(qū)別對待了。 少平忙向雷漢義解釋到,“區(qū)長,我實在是家里事太多了。我要照顧我嫂子,還要幫我哥恢復磚廠。要不是你的那封信,我可能現(xiàn)在都還在村子里呢!” “唉,你小子。我都不知道咋說你了,那你家里的事忙完了?”雷漢義問。 “活基本忙完了,不過區(qū)長,你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我不想離開這里啊。你知道大牙灣就是我的全部,我二班那幫兄弟也舍不得我?!?/br> “哼,這話你倒是說對了,你那個哈慫兄弟安鎖子知道礦上要處理你,已經(jīng)跟我鬧了幾天了?!?/br> “那區(qū)長,我現(xiàn)在該咋辦?。可厦娴降状蛩阏μ幚砦??”少平問道。 “唉,這個我也不曉得。這次陳世風看的太緊了,也怪你小子倒霉。這樣,晚上你和我一起去上銅城礦務(wù)局,我?guī)湍闱笄笄?,至少先讓你能留在這,以后,咱在慢慢想辦法?!崩诐h義說到。 “區(qū)長,那真是太謝謝你了?!鄙倨礁屑さ恼f,并向雷漢義深深的掬了一躬。 “行了,也別謝我了。以后少胡求瞎鬧,那陳世風可不管你請假為了啥?!?/br> ………… 他和雷區(qū)長又在辦公室拉了會兒話,晚上約莫七點,少平便和他向銅城礦務(wù)局趕去。今天晚上,將決定孫少平能不能繼續(xù)留在這,他心想,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這里,不管其他人怎么議論煤礦工人,在少平看來,這永遠是他最熱愛的崗位,他要用一輩子的時光去守護著大牙灣。就是挖煤,也可以挖的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