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善后(上)
醉人坊事件解決已是接近子時了,眾弟子沒有連夜趕路,而是在白馬鎮(zhèn)外的一大片荒地停下,就地生了堆火,露宿野外,稍作休息。 去的時候各派的隊伍加在一起還不到一百人,回的時候卻有三百多號人了。醉人坊中那些試藥失敗的無辜百姓尸體被眾人齊心合力搬到一處火化了,山奇道人心情沉重地念了一段經(jīng)文,算是簡單超度入土為安了。 那些被救下的人雖跟著他們逃離了莊子,但狀況卻很不好,大概因為遭受了極大的心理摧殘,個個驚魂未定,害怕生人靠近,只能由溫柔美麗的新月派眾女陪著,一一安撫,才稍稍好些。其中更有一部分人因為藥物原因,在智力、行動力上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情況嚴(yán)重的已經(jīng)基本喪失了自我行動能力,只能由眾派弟子強行背著上路。 這些人可憐的模樣又引得眾人一陣惱怒和憐憫,紛紛咒罵起豪無人性的醉人坊中人,只恨不得將那些人從死人堆里拉出來再鞭尸一頓。 這些人的憤懣都與阡陌無關(guān),在眾人各自表達(dá)著對醉人坊的各種不滿情緒的時候,她只默默躲開人群,在邀天閣的營地里找了一棵最高的樹枝,躺在上面望著無邊月色,一言不發(fā)。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一處裝飾豪華的房間里,一名白發(fā)華服男子低頭望著手中一顆有著深深裂紋的黑色珠子,晦暗的燈光中看不清他的模樣。 “十四號基地被人發(fā)現(xiàn)了……去,查清楚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br> “是,莊主。”黑暗里,跪在地上的身影悄然退去。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各派弟子就先后醒來,默契地在各自的營地里做起了早課。練武是一個長年累月的堅持過程,江湖中但凡能稍有所成的武者,都不會因為出門在外或是前一日勞累而對每日的早課懈怠。而被救下的那二百號普通人因為受了驚嚇,昨日又極晚才安寢,所以這會倒是一個個睡得極沉。 因著寒冬時節(jié)附近找不到什么野味和野菜,所以,早課過后各派又分別派出了腳程較快的幾名弟子去到鎮(zhèn)上的鋪子買來了些吃食,回來稍作加熱,準(zhǔn)備食用。 隨著日頭高升,飯菜的香味傳出,沉睡的平民也陸續(xù)醒了過來,個個盯著粥碗眼冒青光。被關(guān)在醉人坊的日子里,他們已是多日未曾飽食,這會兒一分到吃食就迫不急待地狼吞虎咽起來,因餓得太過,吃的也比尋常人多了很多,各派弟子只好將自己的口糧也拿出來一半分給這些餓極了的可憐人。 反正習(xí)武之人,餓上個一頓半頓也不打緊。 這一分食的舉動也不是沒有成效,至少這一幕過后,被解救的少男少女看著各派弟子的目光都少了些戒備,不似昨日那般警覺。 飯后,各派聚在一起,開始商量這些人的歸屬問題。送回家這種處理辦法只能過于一小部分人。 身心完好的男子各回自家是肯定沒問題的,問題就在于女子和那些智力、行為、心理受到了創(chuàng)傷的人身上。 大鄭朝雖然不似前朝保守,可是對女子的名節(jié)依然看的極重,江湖兒女還能不拘小節(jié),但平常人家女兒若是數(shù)日未歸,哪怕并沒有受到侵害,回去之后也必定受人白眼難堪。在那種大環(huán)境下,再堅強的人只怕都會撐不住,除非家中位高權(quán)重能夠壓制住流言飛語,或是父母對孩子尤其疼愛愿意背井離鄉(xiāng)換個地方隱姓埋名重新開始……否則,這部分人即使送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條。 試藥留下后遺癥的這部分人就更難辦了。能被抓來試藥的多半不會出身富貴人家(否則蜀中官府早就被這些有權(quán)有勢的人家鬧翻了),這樣的家庭,將他們殘疾的孩子送回去,又有多少人能多承受住這漫長看不到頭的守護(hù)和昂貴的治療費用?只怕為了不拖垮整個家庭,這些人就算回了家也會被家庭再度遺棄 最后居然是柳若云率先提出了建議。 新月派本身是純女子宗派,這次解救的人中,但凡女子,新月派都愿意挑選其中資質(zhì)尚可的收為弟子,而資質(zhì)不佳但是仍有行動力的女子,新月派也愿意接收并為她們提供庇護(hù)。畢竟每個宗派都會雇傭一些普通人來做最基礎(chǔ)的酒掃、運輸、餐飲之類的工作,江湖兒女沒有那么拘束,這些女子只要入了新月派,哪怕之前真的名節(jié)有損,派內(nèi)弟子也不會對其冷眼相看。 再則,有了宗派做為容身之所,哪怕將來再回家鄉(xiāng),也可說這消失的時間里是被高人看中收做弟子云云,雖然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入了武林宗派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情,但總比被人擄了去好多了,也不用怕鄉(xiāng)親鄰里說閑話。 至于男子和實在沒有行動力之人,新月派則表示無能為力了。 不過也許是受新月派的建議啟發(fā),青江城也緊跟著表示,但凡有行動力的男子,若是無處可去的,青江城亦可將其收入門下,不管是入門做弟子還是外門打雜,總歸是有了一處安身之所。剩下的蜀山劍派和邀天閣都沒有參與弟子爭奪,不過蜀山是因為對天賦看的極重,普通人看不上眼,邀天閣則是因為主事人心情不佳,連閣內(nèi)弟子的催促暗示都懶得理會。 至于剩下的那些被藥物所害表失行動力的人,最后還是由蜀山劍派提議設(shè)立一處收容所,聯(lián)合蜀中各門派以及蜀中官府,每年捐贈一筆費用用于這些人的看護(hù)和治療。甚至若是還有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進(jìn)入各個宗派的少男少女,也可以作為護(hù)工,在這個收容所中照顧病患。 對于這一提議,眾人均表示支持,又商議了一些細(xì)節(jié),就算是達(dá)成共識了。 之后的工作分配就簡單多了。二百多號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有希望回家的,就由邀天閣負(fù)責(zé)送回,剩下的人中有行動力的,愿意進(jìn)入各宗派的,女的歸新月派帶走,男的歸青江城帶走,最后那些占了總?cè)藬?shù)三分之一的喪失了行動力的病號,則由蜀山劍派帶回暫為照顧,直至新的收容所建成。 邀天閣這邊分到的人不多,總共只有三十多號且大都是男性,于是阡陌安排門下弟子一人負(fù)責(zé)倆,先將人送回,再各自回閣內(nèi)復(fù)命。 情況還不算太糟,幾位男子的家里對于自家兒子、丈夫的歸來歡天喜地,千恩萬謝,幾位女子家里卻氣氛古怪。明面上當(dāng)然也向邀天閣眾人道了謝,只是關(guān)上門會如何處置這件事情,就不是他們能知道的了。 對于回去之后可能面對的一切,諸派弟子早已講得明明白白,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選擇之后要承受的冷嘲熱諷也好,流言飛語也罷,就都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了。 阡陌再回到邀天閣分閣內(nèi)院時,已是傍晚時分了。這會楚懷墨正站在窗戶邊上看剛剛收到的月簫從湛西寄來的最后一封信件。阡陌看到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尖一酸,這幾日由任務(wù)帶來的所有心理上不適、委屈和迷茫好像都有了宣泄口似的,她沒有多想,任憑感性驅(qū)使著自己向前小跑了兩步,沖到楚懷墨背后抱住了他。 楚懷墨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以他的功力,阡陌剛踏入內(nèi)院之時他就知道了,楚懷墨感應(yīng)到阡陌進(jìn)屋,擺好了架勢正欲詢問任務(wù)進(jìn)展,誰料到阡陌卻突然之間抽了風(fēng),膽大包天地抱住了他。 楚懷墨的身體僵硬了好半天才恢復(fù)了正常,雙手微微向上抬起,一動不敢動地苦苦思索阡陌這一出格的舉動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難道是自己這兩年表現(xiàn)地太過和善,沒有威信了? 不會啊,新收的那幾個弟子還是每次看到自己都嚇得發(fā)抖啊。 難道是任務(wù)失敗了,怕自己真把她丟到蜀中,所以來討好示弱了? 也不至于,這丫頭好像也沒有那么深的心機啊…… 楚懷墨想了半天,不知道阡陌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任務(wù)失敗了?” “沒有。”阡陌臉頰貼著楚懷墨溫?zé)岬谋巢?,輕聲道。 “那是怎么了?”楚懷墨有些不自在地問道。 雖然他從小到大一直有下人服侍起居,也因為任務(wù)的關(guān)系進(jìn)過一些風(fēng)月場所,但一直潔身自好,從來沒有與異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此刻阡陌突然抱住了他,要是慌忙將人推開,好像顯得自己很心虛似的,但是若任由她抱著自己,又覺得被占了大便宜,此刻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感覺無比怪異。 阡陌輕聲將這兩天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忍不住問道:“公子,江湖各派的立派宗旨不就是征惡揚善嗎?醉人坊之后定然有著驚天的陰謀,為什么他們卻寧愿無視呢?我們這次雖然將白馬鎮(zhèn)的據(jù)點鏟除了,但幾日之間,其他各據(jù)點聽到風(fēng)聲后一定會嚴(yán)加防守,甚至轉(zhuǎn)移基地,到時候我們再想動手一定會比這次難多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對后續(xù)的行動感興趣,就好像做完了這一單就天下太平了一樣,我好不容易問出了其他兩個據(jù)點的位置,他們還覺得我用的方法不夠光明正大……” “那兩處地方我會另外安排人手去探查,不必?fù)?dān)心。”楚懷墨輕聲道?!斑€有別的事嗎?” “還有……”阡陌咬緊下唇,眼中有一絲迷茫?!懊髅魇悄敲磯牡娜?,在面臨死亡的時候,為什么也會想要保住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