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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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生分嗎?”陸宴語氣不善,不愉充斥在每個字眼里。 陸宴將她的膝蓋摁在了肩膀上,低聲道:“你的性子跟身子一樣軟,管誰都能喚哥哥?” 沈甄腦中轟隆一聲,美眸瞪圓,恍然大悟。 可惜晚了。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亮,陸宴便起了身子,沈甄頭依在他的肩膀上。 陸宴趿鞋下地,從妝奩里拿出一個小罐子,拾了點藥,放于中指。 劃過縫隙時,想起了她昨日的低聲細語,眾多稱呼里,他最喜歡她喚自己的小字,抑或是那聲三郎。 沈甄醒了。 “要走了?” 他低低的嗯。 —— 陸宴到了衙門,京兆府內(nèi)死氣沉沉,孫旭站在桌案旁久久不語。 “昨日進長安的那些人,可有異處?” 須臾,孫旭點了點頭,回身低聲道:“所有人身上,都有疫病。” “他們落腳后,最先接觸的是誰?” “一個牙婆。”說罷,孫旭遞過來一張名單,上面的是京城各個官員府邸準(zhǔn)備采買女婢的人數(shù),多是太子門下?!?/br> 話音一落,簽押房內(nèi)仍是鴉雀無聲。 陸宴狐疑地看了眼魯參軍,和其他幾位參軍。 他對京兆府這些同僚,多少還是了解的,聽了這種事,他們不說掀桌子,也是要厲聲呵斥的。 眼下這般安靜,必是有問題。 陸宴沉沉開口,“牙婆是誰的人?” 孫旭轉(zhuǎn)過身道:“孫尚書府,老管家的內(nèi)人?!?/br> 第85章 孫尚書府。 孫家的夫人如往常一般,端起煲好的湯,走到西南角的書房。 孫正荃低著頭,看著手里的信件怔怔出神,門發(fā)出的“吱呀”一聲,打亂了他的思緒。 “你都幾日沒回屋里睡了?這工部尚書是要拿命來做嗎?”孫夫人伸手戳了下他的肩膀。 “舒兒。”孫正荃拉起她的手。 孫夫人瞧著他烏青的眼底,鬢角的凌亂的白發(fā)一滯,她已記不清,他有多少年,沒這樣開口喚過自己。 到底夫妻多年,她的心沒由來地跟著一沉。 “辛苦你了?!睂O正荃抬眼看她,笑了一下,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處,盡顯蒼老。 “為何要這樣看我?” 孫正荃看了她良久,眼眶變得微紅,半晌,他沉聲道:“你先出去吧?!?/br> 孫夫人的手微微顫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無事,只是一會兒有人來找我?!睂O正荃道。 “這么晚了誰會來找你?” 孫正荃揮揮手,“工部里的人,” 孫夫人狐疑地點了點頭,緩緩道:“那你早些休息。” 外面天色陰沉,四周闃然無聲,一聲驚雷劈下,響起了淅瀝瀝的雨聲,雨滴擊打在檐角的力度不斷加重,轉(zhuǎn)瞬暴雨如注。 孫正荃坐在桌案之前,看著自己的烏紗帽怔怔出神。 倏然,他的身后,響起了鞋底鞋底摩擦窗框的聲音。 此時聽到這樣的聲響,按理說,他該恐懼的,可也不知為何,那顆搖擺了一輩子的心,會突然變得平靜,就像是深夜里的湖面,無風(fēng)亦無瀾。 孫正荃抬首瞧見了一個人,身著黑衣,蒙著面巾。 這位是樓公公,許皇后身邊最為得力的人之一。 “孫大人?!睒枪h首道。 “樓公公深夜出現(xiàn)在此,意欲何為啊?” 樓公公并未多言,而是將一封信遞給了他,“孫大人看看便知?!?/br> 孫正荃接過,緩緩打開,看著看著,好似突然從信中看到了許皇后狡詐的雙眸。 她每走一步棋,都定要留一個后手,這樣的手腕,令人不寒而栗。 京兆府押人的消息才傳出來不過一日……這場利用瘟疫鏟除異己的勾當(dāng),就被她變成了——突厥重金收買洛陽刺史,將染了疫病的百姓送入長安,意圖擾亂大晉朝綱。 孫正荃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當(dāng)許皇后決定借他手行事之時,想必已經(jīng)算到這一步了。 那九十個染了疫病的人,皆是孫家派人接過來的。 那牙婆,亦是在他身邊數(shù)十年的老管家的內(nèi)人。 而這些,與六殿下、與許皇后皆是毫無關(guān)系。 孫正荃“啪”地一聲將信件拍在桌案上。“娘娘是何意思,過河拆橋嗎?” 樓公公道:“娘娘要奴才轉(zhuǎn)告大人,大人受人蒙蔽,犯的罪是瀆職,并非謀判,依晉朝律法,不連坐,不絞刑,只流放二千里罷了?!?/br> “罷了?流放二千里罷了?”孫正荃的嘴角盡是譏諷。 流放之刑雖不同于死刑,可說到底,有幾個人能活著走到二千里外? 樓公公道:“娘娘還說,若是孫大人心里有怨,不妨想想妻兒。” 孫正荃驀地起身,將手邊的湯碗通通揮到了地上,怒道:“她這是要把在沈文祁身上做的事,再對我做一次?” “孫大人慎言?!睒枪p笑一聲道:“沈家到底是含了冤,您這個不算?!边@話的言外之意是:富貴險中求,這條路,也是您自己選的。 孫正荃跌坐在椅上,翕唇好半晌,才道:“她還說什么了?” “娘娘承諾您,若六殿下以后成了事,日后必厚待孫家人?!睒枪f完要說的話,悄聲退下,回了皇城。 安華殿,許皇后瞧著一旁繚繞的煙霧,用左手撥弄著茶盞,輕聲道:“話都傳到了?” “回娘娘,老奴一字不差地傳到了?!?/br> 許皇后閉眼聞了聞茶香,道:“那便成了,孫正荃心懷妻兒,他知道該怎么做。” 六皇子在一旁握拳道:“兒子早同您說了這計策使不得,此番孫家愿意頂罪也就罷了,母后可曾想過,他若是不愿呢?他若是反咬一口呢?豈不是引火燒身嗎?” 見許皇后未語,六皇子又繼續(xù)道:“一場瘟疫下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為此丟了性命,我終是……” 還沒說完,許皇后抬手便給他一巴掌。 “人命?兵不血刃,你能坐上那個位置嗎?去年與高句麗那一場敗戰(zhàn),護國公命喪沙場,我大晉死了十萬兒郎,這就不是人命了?” “你蕭家人從前朝文帝手里奪取江山時,屠了滿城的人,這就不是人命了?你父皇年事已高,若一朝生變,真叫太子坐上那個位置,再想奪回來便難了,即便你強奪回來,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名不正,言不順,懂嗎?” “是狼在哪都吃rou,吃羊在哪都吃草,曄兒,別讓母后覺得你并不堪大任?!?/br> 六皇子深吸一口氣,“母后息怒?!?/br> 許皇后將一個折子扔在他胸口上,“去聽政殿,向圣人自請去揚州治疫?!?/br> “母后,孫家與許家關(guān)系密切,出了這檔子事,父皇會不會疑上咱們?” “那九十多人里,有半數(shù)以上都是突厥人,里勾外連的證據(jù)擺在這,疑了又能如何?爭儲爭出了瘟疫,這樣的笑料,你父皇會讓天下百姓知曉嗎?” “兒子明白了?!?/br> 半晌過后,許皇后又道:“還不走,留在這作甚?” “兒子還有一事不解,還望母親告知?!绷首拥馈?/br> “你說。” “孫尚書對母后、對兒子,可謂是忠心耿耿,這樣危險的事,母親為何不叫李棣去做?” “李棣一個寒門之子,能有什么根基?”許皇后一頓,道:“況且,李棣是狼啊,此事若是經(jīng)了他的手,哪怕你以李家上下所有人的命相威脅,也是無用的?!?/br> 六皇子默了半晌,頷首道:“母親早些休息,兒子這便回去了?!?/br> 許皇后“嗯”了一聲,隨后甩了袖子,對公公道:“好好安置孫家人,別虧待了他們?!?/br> ——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乳白色的濃霧漸漸升起,將整個長安籠上一股郁色,霎時一陣風(fēng)吹來,霧氣飛散,飄遠,消失于尚書府的上空…… 小太監(jiān)宣讀完圣旨,周述安帶領(lǐng)七十多位親兵抄了孫尚書府。 親兵沖進書房,回頭厲聲道:“周大人!罪臣孫正荃自盡了,案上只留了一封認(rèn)罪書?!?/br> 孫宓聞言,雙瞳瞪大,沖進書失聲尖叫,一聲聲的阿耶,如泣如訴。 孫夫人昏倒在地。 一時之間,孫府的女眷抱頭竄逃。 周述安站在尚書府門前,低聲道:“尸體完整嗎?” 楚一道:“完整?!?/br> “交給仵作驗尸,看看有無他殺痕跡,若是有必要,剖尸亦可?!?/br> “你敢!你不許碰我阿耶!他沒有罪!他是被陷害的!”孫宓紅著眼睛對周述安嘶吼。 “帶走?!?/br> 微風(fēng)吹過他英俊清朗的面龐,他的表情和他鋒銳的輪廓一樣,看著眼前人們臉上寫滿的凄涼、惶恐,半絲同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