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cè)胍梗梅蛉诉€沒有睡。她一向睡得晚，每晚酉時(shí)聽管事婆子們回話，是姑夫人的習(xí)慣。

    “姑夫人，年貨都置辦得差不多了?！?/br>
    “新衣也裁好了?！?/br>
    “初一祭祖的祭牲也已經(jīng)預(yù)定?！?/br>
    ……

    屋子里，燈燭煌煌。

    管事婆子們七嘴八舌。

    姑夫人坐在茶幾旁，一手支著額頭，雙目微閉，一邊養(yǎng)神，一邊聽著，驀地抬起頭，對(duì)掌衣娘子說道：“老爺?shù)拇阂露嘀棉k幾套，夏衣也最好一并置好，趁他這幾日回鄉(xiāng)休年假，請(qǐng)個(gè)裁縫師傅到家里來吧，過了年，他又去赴任，一離家便是一年半載不得見，你們別看他身為一方父母官，可是自己一人在外，無人照顧這些，也是可憐見的?！?/br>
    掌衣娘子跪坐地上，忙往前挪了挪身子，獻(xiàn)媚道：“姑夫人，您真是考慮周到，即便是夫人也沒有您為老爺考慮得如此細(xì)致，之前請(qǐng)了王裁縫到府里來，夫人也只顧著自己和公子娘子們，都沒有想到老爺呢，到底還是姑夫人想著老爺，這便是一母同胞，長(zhǎng)姐如母了?！?/br>
    姑夫人道：“夫人她能把子女照顧妥當(dāng)，讓老爺在外為官?zèng)]有后顧之憂，便是最好的賢內(nèi)助了?！?/br>
    姑夫人總是這樣一身正氣，方才使府里這些好嚼舌根的婆子們興不了風(fēng)作不了浪。

    “姑夫人說的是?！闭埔履镒右呀?jīng)換了口風(fēng)。

    外頭有丫鬟快步走了進(jìn)來。

    “夫人，管家來了?！毖诀哒f道。

    管家？

    姑夫人愣了一下，這么晚了，這周崇智怎么如此魯莽，不避著內(nèi)外嫌，跑自己這里來做什么？

    管事婆子們識(shí)趣，紛紛起身告辭。

    姑夫人喊住眾人：“都是家里人，你們也是來回話的，不必避走。”

    說著讓丫鬟把周崇智請(qǐng)進(jìn)來。

    周崇智到了廳，見一屋子的婆子，忙也向姑夫人施禮，面有憂色。

    “這么晚來，什么事？”姑夫人問道。

    “門外來了個(gè)女子?！惫芗疑锨暗吐曊f道，聲音雖低，婆子們拉長(zhǎng)了耳朵還是聽見了。

    姑夫人一怔：“找老爺?shù)?？?/br>
    “是的，”周崇智點(diǎn)頭，憂慮更重，“老爺被幾個(gè)同窗邀去小聚，就夫人和公子娘子們?cè)跂|院，所以……還是請(qǐng)姑夫人定奪?！?/br>
    “老爺才從榴花城回來幾日……”

    “也忒耐不住寂寞。”

    有婆子小聲嘀咕。

    姑夫人砰的把茶盞擲在桌上，嚇得婆子們趕緊閉嘴。

    周崇智忽而輕松了，自己適才似乎瞎cao心了，他語氣輕快道：“倒不是榴花城來的，說是從山嵐焦家村來的?！?/br>
    “那該找夫人才是啊。”有婆子忍不住插嘴。

    夫人焦氏的娘家雖然在郴州本地，可是祖輩最早卻是從山嵐焦家村搬來的。

    夫人焦氏很快就被請(qǐng)了過來。

    門簾挑起，走進(jìn)來一個(gè)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鵝蛋臉，高鼻梁，柳葉彎眉，吊梢鳳眼，看起來是個(gè)精明的，偏生舉止卻要做出個(gè)淑惠模樣。

    “大姐，你喚我?！苯故舷蚬梅蛉饲飞硎┒Y，溫柔笑道。

    姑夫人起身迎上去，忙也笑道：“這個(gè)時(shí)辰，行娘你該陪孩子們歇下了，原不能打攪你的，但是二弟和同僚喝酒去了，只能喚你過來，聽說門房那邊來了你山嵐焦家的人，想來是弟妹娘家的親戚，我就不便去看人了，弟妹自去招待吧。來者是，又是弟妹娘家的人，理該好好招待，吃的喝的，弟妹不要小氣，都從府里賬上走就是，千萬不要讓人說了弟妹和咱們尹家的閑話?！?/br>
    姑夫人一席話，令屋子里氣氛有些尷尬，這話是要聽表面，還是要聽弦外之音呢？到底是要她節(jié)儉不可多了家里開支，還是要讓她大方莫損尹府顏面呢？

    焦氏面色有些復(fù)雜，還是欠身施禮，柔聲道：“多謝大姐，我這就去看看。”

    焦氏說著，出了姑夫人的西院。

    姑夫人看了周崇智一眼，道：“你也陪著去，看看夫人有什么吩咐的，盡心些?！?/br>
    周崇智道了“是”便也退出去。

    出了西院，焦氏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覺。

    “玉蘭，姑夫人這話到底什么意思？”焦氏問一旁的丫鬟玉蘭。

    玉蘭道：“那要看夫人心中是什么意思，夫人想要姑夫人什么意思，姑夫人的話便是什么意思，夫人以為呢？”

    焦氏臉上的笑堅(jiān)定起來，繼而又有些疑惑：“山嵐焦家村來的娘家人……那邊還能有什么娘家人，咱們焦家不都搬到郴州城里了嗎？”

    玉蘭也是焦家一個(gè)窮親戚的女兒，仗著焦氏的關(guān)系到尹家謀生，不但解決了自己的口糧，還能接濟(jì)父母兄弟。

    玉蘭也是一臉疑惑：“夫人，咱們?nèi)タ纯幢阒懒??！?/br>
    橫豎，馬上就能見到人了。

    “夫人！”

    周崇智從后頭趕上來，他恭敬道：“夫人，我為您帶路吧，人就在門房。”

    焦氏看了周崇智一眼，周管家正低眉頷首，焦氏不由在心里嘆一句：周崇智好樣貌，可惜三十出頭的人了卻不肯娶親，還是光棍一條，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隱疾。

    焦氏再看一眼一旁已經(jīng)兩眼放光的玉蘭，心里輕笑，嘴里道：“有勞周管家了，玉蘭，為周管家打燈籠?！?/br>
    “是，夫人。”玉蘭已經(jīng)迫不及待將燈籠伸到周崇智面前，周崇智卻順手接過，溫順道：“豈敢勞煩玉蘭jiejie，還是我來為夫人打燈籠吧?！?/br>
    周崇智高舉燈籠，加快腳步，前頭引路，玉蘭扶著焦氏跟在后頭。

    月兒昏昏，燈籠的光照在青石板路上，橘紅的一團(tuán)。

    焦氏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門房那邊站了幾個(gè)人。

    周崇智道：“夫人，因?yàn)檫€未辨別來人身份真?zhèn)危圆桓屹Q(mào)然將人帶進(jìn)來，只讓他們?cè)陂T房守候，還請(qǐng)夫人不要見怪。”

    “周管家考慮周詳?！?/br>
    現(xiàn)在焦氏倒是頂希望來人是騙子的，他們焦家多的是窮親戚，上門準(zhǔn)沒好事。

    焦氏三人已經(jīng)到了門房，舒吭抬眼望過去，但見一個(gè)挽著涵煙芙蓉髻，身著紫綃翠紋裙的美貌少婦在一男一女兩個(gè)下人陪伴下進(jìn)了門房，令原本被他們幾人站滿的門房更加擁擠起來。

    而焦氏也正看過來，眉頭重重皺了起來。

    玉蘭已經(jīng)嘟噥道：“夫人，是咱們焦家的親戚嗎？怎么一個(gè)個(gè)傷的傷殘的殘的？”

    的確，這一行人委實(shí)狼狽，有拄著拐杖的瘸子，有眼睛上蒙著紗布的瞎子，還有長(zhǎng)成竹竿營(yíng)養(yǎng)不良的瘦子……好在衣著都算光鮮亮麗。

    焦氏的目光在來人中間那個(gè)豆蔻少女身上定住。

    少女身著宮緞素雪絹裙，腰背挺直，云絲披風(fēng)襯得身形亭亭玉立，美人胚子一個(gè)，尤其一雙星眸，目光雪亮，讓人望一眼便要自慚形穢。

    焦家親戚中也有如此花容月貌之人嗎？

    焦氏心里恍惚了一下，問舒吭道：“你們是山嵐焦家村來的？”

    等了片刻也不見那女子吭聲，玉蘭皺眉不悅道：“夫人問你話呢！你啞巴嗎？”

    “我家娘子從小口不能言，你們家人應(yīng)該知道的呀?！彼匮┮舶櫭?，不悅回道。

    好吧，齊了，連啞巴也有了。

    娘家人里十三四歲的女孩子中有誰是生下來的啞巴？焦氏努力搜索記憶也沒能想起這么一號(hào)人物。

    焦嬌推了一下焦生，道：“來的是尹家什么人？是姑夫人嗎？”聽了車夫絮叨一路，焦嬌對(duì)姑夫人可是印象深刻。

    玉蘭斥道：“什么姑夫人！站在你們面前的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我家老爺?shù)恼?，這尹家唯一的夫人！”

    不料，焦嬌卻歡喜道：“那可太好了，焦生，我們找到姑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