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申一覺醒來，帶著宿醉后的些絲頭痛。

    丫頭端上一碗醒酒湯，道：“老爺，夫人昨夜就給老爺備下的，老爺睡得沉沒有喝，夫人特意吩咐奴婢將醒酒湯置于熱水中暖了一夜，讓老爺今晨醒了再喝?！?/br>
    尹申伸手揉揉太陽xue，道：“醒都醒了，還喝什么醒酒湯？”

    丫頭捧著碗，為難著。

    尹申趿著鞋，站起身，不耐道：“夫人呢？怎么不來伺候我洗漱？”

    尹申常年在榴花城，回家的日子少，所以一旦到家，飲食起居都是焦氏親力親為。

    丫頭忽而欲言又止。

    尹申焦躁道：“你這丫頭，怎么連話都說不利索？我看，沒了玉蘭，你們一個(gè)個(gè)的，都不成器！”

    丫頭只好伸手指了指隔壁暖閣。

    尹申方才聽見隔壁有人在哭，嚶嚶嗡嗡，甚是憋悶。

    “一大早的，誰在那里哭喪？”

    丫頭立即答道：“是夫人！”

    尹申一怔，旋即邁開大步向隔壁而去。

    暖閣里放著一張葵花蕉葉歲寒三友寢案，焦氏正躺在上面，掩面而哭，身上蓋著的梅花絨毯也半落到了地上。

    尹申走進(jìn)來，一邊去拾掇絨毯，一邊在寢案沿上坐了下來，伸手拍焦氏的肩膀，道：“夫人怎么一大早就耍孩兒脾性？這還是在正月里頭呢?！?/br>
    焦氏肩頭一抖，讓尹申的手拍了個(gè)空。她面朝里一扭身子，繼續(xù)哭起來。

    這一哭讓尹申的酒徹底醒了過來，他也不忙著安慰詢問焦氏，而是出去洗了個(gè)臉，又端了盆洗臉?biāo)?，親自擰了一條面巾，重新坐回寢案，道：“好了，有什么委屈洗把臉好好同我說說，我這一離開茭陽，可又要一年見不到面，有你委屈的?！?/br>
    焦氏聽話地坐起身子來，由尹申擦了臉，摟著尹申，嬌滴滴哭道：“老爺這么說，可更讓妾身傷心的了，老爺，你把我也帶去榴花城吧，否則我可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下去才好了。”

    尹申最吃的就是焦氏柔聲細(xì)語撒嬌嗲嗔這一套。

    有道是小別勝新婚，尹申一年就見焦氏這么一兩次面，每次被焦氏哄得服服帖帖，越發(fā)愛了她。所以，尹申不在家里納妾不說，但凡在榴花城養(yǎng)了相與的，也從不往茭陽家里頭領(lǐng)。

    此刻，聽了焦氏的話，尹申露出一個(gè)尤為憐惜無奈的笑容，伸手輕撫焦氏后腦勺濃密的發(fā)髻，道：“又來了，又來了，不是？都已經(jīng)是五個(gè)孩子的母親了，還如此忸怩作小女孩兒家的情態(tài)。這些年不一向如此過來的嗎？不是我不帶你去榴花城，而是家中尚有母親，都說父母在不遠(yuǎn)游，如今我在外任職，也只能指望你在家替我盡孝道，雖有大姐，可她畢竟是出嫁的女兒，不好把贍養(yǎng)母親如此大的重任落她一人肩頭的?！?/br>
    尹申苦口婆心，焦氏哪里聽。

    她騰地離開尹申懷抱，杏眼圓瞪，道：“今時(shí)并非往日，老爺如果再不引起重視，只怕下一個(gè)年節(jié)回來就見不到妾身了?！?/br>
    焦氏說著，嘴角一撇，梨花帶雨又開將起來。

    尹申慌忙道：“行娘，瞧你這危言聳聽的，哪里就如此嚴(yán)重了？還是你身子有何不適來著？”

    尹申只當(dāng)是焦氏得了什么不治之癥，熬不到新年到來。

    “有什么病癥都不怕來著，如今咱家不是有神醫(yī)嗎？有阿鶯在，包管咱們家的人一個(gè)個(gè)長命百歲來著?！?/br>
    尹申不提啞巴還好，一提啞巴，焦氏頓覺自己百病纏身。

    “對(duì)我而言，她不是什么神醫(yī)，她是病根！”

    焦氏說著，將一張字條攤開在尹申跟前。

    那是昨夜舒吭寫給她的字條，這字條離了昨夜的語境，單單來看可是妥妥的威脅無疑。

    坦白從寬，為了你的兒女，如果你不想你的兒女也像我一樣，從小失去母親，骨rou分離的話，說真話！

    尹申念著字條上的字，皺眉道：“這是誰寫的？什么意思來著？”

    焦氏激動(dòng)地下了寢案，雙手叉腰站在尹申跟前。

    尹申將她叉在腰間的雙手拿下來在身子兩側(cè)放平，道：“我不喜行娘你如此，活像個(gè)母夜叉，行娘你一向不會(huì)如此失態(tài)的?！?/br>
    焦氏翻白眼，天哪，都已經(jīng)到了什么地步了，她的夫君卻還在注意她的形象。

    “老爺，你到底有沒有在意我啊？這是那啞巴寫的，她在威脅我和孩子們的安全呢！老爺，我和孩子們有危險(xiǎn)！”

    焦氏一想起那啞巴的形容就汗毛林立，那啞巴冰冷的面孔，陰森森的表情，活像個(gè)羅剎。

    她抱住自己，雙手揉搓自己的雙臂，牙齒仿佛都在抖，道：“老爺，你到底聽不聽得懂我的話??？如果我和那啞巴同住一個(gè)屋檐下，一定會(huì)被她弄死的，如果老爺不能讓啞巴離開尹家，就只能帶著我們母子幾個(gè)去榴花城了?！?/br>
    焦氏說著已經(jīng)跪倒在尹申跟前，雙手捧著尹老爺?shù)南ヮ^，淚眼汪汪乞求。

    尹申方才冷靜下來，看著焦氏急迫神色，再去將那字條上的字重新念了一遍，尹申如夢(mèng)初醒：“那啞巴威脅你？”

    焦氏呼出一口氣，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爺終于明白了。

    “老爺，阿鶯對(duì)妾身有誤解，還因?yàn)殒碜钄r她與老爺相認(rèn)一事嫉恨妾身，妾身的確有錯(cuò)，死不足惜，可是孩子們是無辜的，孩子們懂什么？他們還這樣小，如果阿鶯要弄死他們簡(jiǎn)直就是踩死螞蟻一樣容易，老爺，你知道的，現(xiàn)在的阿鶯有多厲害，她手里的刀子有多厲害，可以讓死人復(fù)活，那更可以讓活人死，孩子們還這么小，實(shí)在是太可憐了……”

    焦氏越哭越大聲，仿佛她的子女已經(jīng)被那個(gè)啞巴害死了一般。

    尹申咀嚼著字條上的字：“坦白從寬，坦白從寬……這么說來，阿鶯還因?yàn)檎_告的事耿耿于懷了？我還打算讓玉蘭回來的，看起來將玉蘭逐出府都不能消了阿鶯心頭怒氣，更何況讓她回來？只能作罷了?！?/br>
    焦氏傻了眼，怎么，自己惡人先告狀竟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嗎？

    見焦氏傻呆呆跪著，尹申站起身道：“行娘你別太擔(dān)心，阿鶯的舅父如今不是在咱們府里嗎？我這就找他去向阿鶯說情去。”

    尹申說著走了出去。

    看著尹申背影，焦氏好不后悔，早知道她這苦情計(jì)應(yīng)該等玉蘭回來再演呀，害她昨夜在這寢案凍了一夜呢，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