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娘娘的意思,這孩子生下來,她似乎是想要親自教養(yǎng)?!?/br> 羅孱這話是咬著羅敷耳朵說的,聲音又細(xì)又小。 “當(dāng)真?” 羅孱點(diǎn)了點(diǎn)頭,“娘娘同文彥舜商議過,他沒答應(yīng),不過看娘娘態(tài)度,應(yīng)當(dāng)是打定了主意的。想到這孩子生下來便要同我分別,心里便刀割似得?!?/br> 羅敷納罕,皇帝三子一女,三子皆為皇后所生,一女乃是已故賢妃所生,說來確實(shí)十多年沒有新生的孩子降生了,羅孱這孩子同皇后隔著幾代人,竟然還能叫皇后這么看重,要親自養(yǎng)著。雖然不至于不合情理,羅敷卻總覺得透著股古怪。 “他既然沒同意,這事兒就總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這孩子是你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你們倆個不準(zhǔn),娘娘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那狠心腸的人,總歸都是做過娘的人不是,能感同身受的。” 羅敷說了這么句話,卻見羅孱不自然頓了一下,想要說些什么又不敢再說的樣子,將后半句話吞了回去。 羅敷手附在羅孱圓鼓鼓的肚皮上,這月份胎動的異常厲害,若是耐心等著,還能捉住孩子蹬在肚皮上的小腳丫。 “真好玩,他生下來我得好好抱抱她,長了輩分呢,我如今也是做姑姑的人了?!?/br> 羅孱看她愛的緊,揪了揪她袖子叫她坐下,“懷他我可是累壞了,可都值得的,若沒有他想是這輩子同他爹無緣了?!?/br> “文彥舜是個有成算的,如今有軍功在身上,哪怕沒這個小調(diào)皮也有能力同你一起的,男人總歸比咱們女人有辦法不是?!?/br> 羅孱拉著羅敷的手搖了搖,“你同小叔叔的事,從前怎么都沒同我說起過,叫文彥舜說出來,真是嚇了我一跳。不聲不響的,可是要成了?” “如今這樣子,哪里說得上成不成的?!绷_敷開始還頗有些無奈,“誰知道竟然就這么進(jìn)了宮來了。” 羅孱伸手向外一指,用唇語說了句,“聽說是銳王爺——” 見羅敷點(diǎn)頭,這頭羅孱噗嗤一樂,“去年沒上臨南前,便能瞧出來王爺對你情深義重,我同文彥舜不也是沾了你的光,那賜婚的圣旨據(jù)說也是銳王爺推波助瀾?!?/br> “什么沾光不沾光的?!绷_敷噘嘴背對著她,“沒那回事兒的?!?/br> “話不是這么說啊,你若是真能同銳王成了一對兒,倒省的我同文彥舜還他這人情了?!绷_孱倚著她肩膀鼓動道。 “不可能,你別瞎想了。我同小叔叔,我們——” “你們怎么?說出個一二三來我瞧瞧看啊?!?/br> “我們情比金堅(jiān)?!?/br> 她說這話都覺得矯情,羅孱隨她一起樂了起來,“真不知羞。” “你可是最沒立場說這話的人,瞧你罪證都這樣大了?!绷_敷指指她肚子,“到底誰不知羞。還有你這話可別跟別人亂說,叫小叔叔知道該傷心的?!绷_敷生怕自己叫小叔叔受了氣似的,急忙囑咐她。 來的時間不算短了,羅敷不敢久待,同羅孱告了別,皇后特地派了個小宮女送她回去?;蕦m那樣大,彎彎繞繞這一通,確實(shí)叫人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轉(zhuǎn)著轉(zhuǎn)著,饒是羅敷頭一次進(jìn)了皇后宮里,也知道這地方不是自己來時的路。假山怪石,游魚流水,羅敷對這種地方有陰影,上一回在臨南壽山公府上嚇破了膽子。上前抓了那宮人的手死活不松開,狗皮膏藥似得粘著。 “秦女官這像什么樣子?!?/br> 羅敷見那來人,心里腹誹一句,“非得整的這樣邪乎才能見面不成,大大方方的叫自己出來多好,躲躲藏藏心虛了似的?!?/br> 銳王揮手叫那宮人下去,背手上上下下將羅敷好一頓打量,“還是我建南風(fēng)水養(yǎng)人些,看著到時更叫人愛不釋手了?!?/br> 他捏著自己下巴,那語氣神情同街上地痞沒什么分別。笑也不老實(shí),言語間帶著股戲文里常見的,調(diào)戲人的拙略把戲。 第六十六章 銳王伸手摘了片路邊剛剛才抽芽的嫩葉,“小爺最近總是大發(fā)善心,一次兩次的,怎么就有人,心硬如磐石,分毫不記在心上呢?” “羅敷不敢忘記?!?/br> “你當(dāng)我不知道?這宮里處處都有眼睛盯著,耳朵聽著。你同田大將軍的事,本王伸伸指頭,想知道什么一準(zhǔn)兒都能查出來?!?/br> 羅敷聽他這話心里大大的不安起來,昨天夜里同小叔叔相見的事,難不成叫銳王撞見了。 “如今可知道緊張了?”銳王看她嚇得咽了口口水,湊近了以威脅的口氣道,“宮女子同外男有牽搭是個什么下場,秦女官或許比本王知道的多些。” “羅敷念著王爺?shù)暮?,樁樁件件不敢忘記,羅孱的事,我爹的事,哪一件都值得小的對王爺感恩戴德。說王爺乃是羅敷恩人,也不為過?!绷_敷這話不是恭維,她真心實(shí)意是對銳王滿懷感激。 “這話說得重了些?!变J王有些玩味的笑,說得不算頂頂順耳吧,起碼帶著那么點(diǎn)虧欠自己的意思,這就叫銳王很是開心了,“不過是句實(shí)話,本王聽著還算合心意。” “可,可王爺明明知道早在宮外羅敷便同小叔叔有情……” 羅敷話剛說了一半,就叫銳王爺利索打斷,“本王可不知道你們的牽扯。你入宮時驗(yàn)身清清白白,進(jìn)了宮便是皇家的人,少拿從前宮外的事搪塞?!?/br> “王爺怎會不知,小的同田將軍早就情投意合,這乃實(shí)情,即便入了宮也分毫抹殺不得?!?/br> “你可最好是不要試圖激怒本王?!变J王爺咬牙切齒,她竟然輕輕松松就能脫口說出“情投意合”這樣的字句,簡直是向自己示威般的說法。 “羅敷不敢?!绷_敷猶豫了下,“王爺若是不想聽到這話……” 銳王后退一步,“你知道若是真要得到你,本王有千百種方法,但本王選擇最笨的一種,要你心甘情愿,哪怕如今你心里想的是他田亞為也無所謂?!?/br> 銳王一字一頓的重復(fù),“本王說,無所謂!” 羅敷叫他說的一震,卻也尷尬萬分,從前銳王對自己自然也是殷勤中帶著點(diǎn)不嚴(yán)明的霸道,卻還從未像今日這般坦白。 “你可聽明白了?” 羅敷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聲回了句,“聽明白了?!?/br> “最好是明白了,且再提醒你一句?!变J王爺似乎對田亞為偏見頗深,情敵之間或許都這樣,恨不得叫佳人對別人都徹底失望才好,“他這個人從前做的營生不干凈,你同他處在一處,今后不定要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br> 他說的云里霧里,又不坦白,羅敷聽了心里便是不爽,“小叔叔向來行事光明磊落,哪里做過什么不干不凈的交易,王爺莫要冤枉了好人?!?/br> 銳王心道,他是好人,他那“不離珠”的生意規(guī)規(guī)矩矩的便能做的這樣大,真當(dāng)他財(cái)神爺托生的不成。 “女孩家見識這樣淺薄,見到模樣好些會哄人的男人便芳心暗許,到底人家是個怎樣的人物,自己還分毫不知。”銳王其實(shí)壓根不愿同田亞為那泥腿子的出生相比較,“若是真喜歡你,大可以放棄了他這錦繡前程,帶你遠(yuǎn)走高飛去了,何至于親手送你進(jìn)宮來,推你到本王身邊。” “王爺怎知他沒有動過要帶羅敷離開的想法,不過是羅敷不同意罷了?!?/br> “哦?他這決斷下的真是及時,恰恰合了本王的心思了不是?!变J王語氣里說不上是真是假,似乎漫不經(jīng)心給羅敷透露了消息,“他田亞為立了這樣的功,為何父皇輕而易舉可為你父加官進(jìn)爵,對田亞為封賞卻要斟酌考慮,你就沒細(xì)想想么?” “朝政之事,羅敷不懂那么許多,自然不敢妄議,也分不出圣上對小叔叔與爹爹對待有多大區(qū)別。自古圣心難測,圣上自有他的考量?!?/br> 羅敷不知道銳王找她來,進(jìn)行今天這場談話到底有何意圖,只是隱約覺得不尋常了些,自入宮以來,這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好的壞的全都攢在了一塊兒似的。她突然不想叫銳王再說下去,比起同他在背后議論小叔叔,此刻羅敷無比渴望田亞為溫暖的懷抱,哪怕兩人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能在他身邊便好,就算真的出事,心里也定是比自己現(xiàn)在安定一百倍。 “田亞為一定沒同你說過——”銳王爺逼近羅敷,看著她漸漸僵直的身體,嘴角掛上斜斜的笑意,他一向不是什么君子,暗地里捅刀子的事兒,若是能更輕松達(dá)到目的何樂而不為,“田亞為靠著尚安公主發(fā)了家,如今尚安死了,便以為無人知道這事兒了,給公主身邊安排那么些個男寵,真當(dāng)他此后能摘得干凈么?” “王爺可不要含血噴人,這種無憑無據(jù)的事情,安在誰的頭上都是要人命的?!绷_敷恨他口無遮攔,他這樣著急給小叔叔頭上安這種匪夷所思的罪責(zé),只會叫自己更加遠(yuǎn)離他。 “怎么,不信?”銳王沖她挑了挑眉,“你一準(zhǔn)沒見到從前他落魄時,上燕家攀親的那副樣子……” “王爺不需要以這樣可悲的姿態(tài)憐憫他,他行的端坐得正,從不是無故攀附他人之人?!?/br> “呵,這倒是笑話了,難不成你當(dāng)燕家人為何如今這樣瞧不起他,你問問他在燕家人面前可挺得起腰桿?” “哪怕您是王爺……”羅敷叫他氣得簡直要落下淚來,“也沒有理由嘲笑他,他靠著自己努力走到今天這一步,羅敷一輩子仰慕他?!?/br> “簡直是冥頑不靈,哪怕他與尚安公主合謀害你,縱容兆睞在壽山公府上侮辱你,而后又一次次假模假式扮演著拯救者,你也絲毫不悔改的依舊信他?” “小叔叔是不是那樣的人,羅敷同他相交十多年,比王爺清楚一萬倍。王爺站在局外,自以為事事洞明,其實(shí)不過是只窺得事件一角,便敢說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你既然不信,大可親自去問問他,同那尚安公主到底什么關(guān)系,值得她那樣信任。臨死之前最后都要見他一面,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公主生命最后一程田大將軍可給了什么慰藉沒有?!?/br> 一張嘴,由得他胡說,羅敷心里告誡自己,小叔叔過得不易,這帝國當(dāng)權(quán)者一個個皆如銳王這般冤枉人,何時才能有他出頭之日,自己萬不能再為小叔叔多添煩惱。 “王爺若是再沒有其他事情交代,羅敷這便告退了。”羅敷腳步后撤,再呆不下一刻,只想立刻扭頭走人。 “怎么,本王說的太過露骨,你這便接受不了了?”銳王輕笑,“若真要同他這樣心思深沉的人交往,早便該做這樣的準(zhǔn)備才是。他身上背著多少污點(diǎn),哪一件拎出來你能接受的了,做人太天真,遲早吃大虧?!?/br> 羅敷不知自己是為小叔叔做出那許多的功績不值,一人平了留族這般大患還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還是真的怕小叔叔真的同尚安公主有牽扯,總之淚珠一連串的掉下來,砸在腳面上暈出一朵一朵的淚花來。 銳王卻突然長出一口氣,這戲演的應(yīng)當(dāng)還算成功,不枉自己的形象要在羅敷眼中一落千丈。至少先騙過了宮中諸多的眼線再說。他裝作什么也沒看到,暗中卻察覺已經(jīng)有兩暗衛(wèi)悄悄退了出去。 分明是四個人對弈的局,自己卻是唯一的輸家,銳王揉了揉自己泛疼的額角。 看羅敷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自然也是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田亞為身邊如今太過危險(xiǎn),只要跟他沾些邊,莫不是危機(jī)重重。自己現(xiàn)在告訴羅敷這些,她只要同田亞為求證,田亞為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該立刻承認(rèn),而后同羅敷離得遠(yuǎn)些,別叫人注意到她身上。 到時,也不管羅敷是不是會向自己這邊靠近,她不愿意接近自己,那自己主動上前保護(hù)她,只當(dāng)是前世欠下了債,一輩子逃脫不開了吧。 “上哪去?”銳王見羅敷小跑著,便要朝著方才兩名暗衛(wèi)離開的方向而去,趕忙伸手死死拽住她,宮中那么多不能看不能聽得東西,叫她碰個正著哪里還能有命活。 羅敷倔強(qiáng)的不想同他多說一句,只管扭著身子掙脫。她生活的環(huán)境一向單純,對外界無由來的惡意不加擔(dān)心,哪里能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被人盯梢。 “田亞為就這么好,值得你哭成這樣?”銳王伸手楷她一直掉下來的淚珠,只輕輕擦拭,毫不留戀,不敢接觸她柔嫩的面頰,生怕自己沉迷似得。 “天底下,最好?!?/br> “那你哭什么,還不是不信他?!彼Z氣一下子溫柔,沒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羅敷沒心思細(xì)想他前后這樣大的差別。 “聽到有人詆毀他,氣憤不可以么?” 她哭的鼻子通紅,像銳王小時候養(yǎng)得紅鼻子小貓,他回想那時自己順順?biāo)拿沣@進(jìn)自己懷里不出來,想著便將羅敷同那貓兒重疊起來。 他伸手摸她發(fā)頂,他曾暗中注意過,田亞為似乎也是這么摸過她的腦袋,他也一早便想試試的。 他手剛伸出來,羅敷卻再沒耐心同他糾纏,無禮的迅速逃出他的控制,掉頭跑的不見了蹤影。 到底不是自己養(yǎng)過的那只貓兒,她同自己可從未親密過。 第六十七章 比起銳王的空口無憑,羅敷更愿意相信自己數(shù)十年來對小叔叔的印象。田亞為睿智卻不獨(dú)斷,也不是為了權(quán)勢奴顏屈膝之人。他那樣的性子,想叫他低頭實(shí)在不易。更重要的是,銳王從前分明很是看好小叔叔,甚至還曾生出要招致麾下的心思,只不過被小叔叔拒絕。 如今這樣詆毀小叔叔,難說不是由從前之事引而生恨,再加上自己同小叔叔互相愛慕叫他嫉妒,所以才編出那樣拙略的謊話來。 從前爹爹口中頗負(fù)盛名,才情,又惜才愛才的銳王爺,原來也同粗鄙的婦人一般,在自己面前使這樣的小把戲,當(dāng)自己是小孩子一般好騙么。 羅敷同田亞為說好的,今夜仍舊會在詳文閣碰面,她要好好同小叔叔講一講這銳王有多惡略,這樣心思惡毒的人,須得叫小叔叔離他遠(yuǎn)些,別被這人平白污了他的好名聲。 銳王在原地眼睜睜瞧著羅敷跑開,他自然不敢再追上前去,有些話說出去收不回來了,再去解釋也是無用。此時,金珂突然自銳王身后悄悄露面。 “王爺。” 她低眉順眼的靠過來,她效忠銳王,打小就陪在他身邊。金珂低著頭不露表情,他說的每句話金珂從來皆牢記在心,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遺漏。 只這幾次,似乎任務(wù)同從前大不相同了些,他好似很是疲憊,金珂還未來得及關(guān)心一二,就見他閉著眼,兩手揉著自己發(fā)痛的額角吩咐著,“去跟上她。” “王爺身子似乎不適?”金珂頭一次沒有先執(zhí)行他的命令,王爺每日忙碌,身邊人伺候的這樣粗心,竟然叫他難受的成這樣子。 銳王皺著眉頭瞧她,今天金珂給自己的感覺似乎奇怪了些,往常自己支她離開,她大多回一句“是”,立馬便退下了。 “小毛病,無礙?!变J王簡短的回她一句,“上次你尋的那些藥材,直接送進(jìn)你那里恐怕不妥,本王已經(jīng)叫人送到了太醫(yī)院,用時你上那里支些,還是尋那位劉太醫(yī)。仔細(xì)些,別生什么亂子。” 銳王考慮嚴(yán)謹(jǐn),宮中人人知道自己同他關(guān)系好,乃是自小的情分??啥嗽绞翘故幑饷?,他對自己的好越是要讓眾人挑揀不出錯處,叫人欣喜也令人泄氣。 “去跟上她,別叫她跑錯了地方,再吃些不必要的苦頭。”銳王催她,好似同金珂再沒別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