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傾城道：“他前妻在國外，這些年都沒有回來，那孩子判給了母親，我有接觸過，雖然聽不見，性格卻沒有缺陷?！?/br>
    外婆問：“他知道你跟他爸爸在一起了？”

    “……沒有，是很久前見過面?！?/br>
    宋傾城不想在這種事上有所欺瞞，如果以后她跟郁庭川兒子相處不好，等到外婆發(fā)現(xiàn)，只會更加不看好她的選擇。

    “很多離異的家庭，孩子都希望父母能夠復(fù)婚，繼母跟繼子的相處，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現(xiàn)實生活里，有幾個繼母是被道好的？”外婆道：“你年紀(jì)又不大，照顧孩子沒有經(jīng)驗，聾啞兒童更容易發(fā)生意外，他那孩子來過寒暑假，出個什么事，哪怕他嘴上不說，心里指不定就跟你產(chǎn)生齟齬，長此以往，夫妻間的矛盾也會越來越多?！?/br>
    宋傾城沒有說話。

    老人嘆道：“我不是老頑固，不會一手捏著孩子的婚事，讓你依著我的要求找對象。要是你這個對象沒問題，我不會多說半句反對的話。我以前有沒有跟你講過，以前住咱們四合院后來搬走的許奶奶，她的女兒就是找了個離婚的男人，男方因為孩子的關(guān)系，一直跟前妻那邊有來往，等許奶奶女兒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時候，人家一家三口已經(jīng)好的跟沒離過婚一樣，她自己因此氣得沒了孩子，雖然沒鬧到離婚，但這么多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br>
    宋傾城心里明白，外婆說這些話不是嚇唬她，是真實存在的隱患，但仍然不愿意屈服，拿話搪塞回去：“外婆，您還記不記得張愛玲寫的《傾城之戀》，外公跟我說過，我的名字就是您看完小說心血來潮起的?！?/br>
    說著，她抬手將發(fā)絲勾到耳后：“小說里，白流蘇經(jīng)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窮困潦倒，被親戚冷嘲熱諷，看盡世態(tài)炎涼，后來因緣巧合認(rèn)識了多金瀟灑的單身漢范柳原，于是白流蘇拿自己做賭注，遠(yuǎn)赴香港，只為接近范柳原，最后她的確成功了，成為范柳原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兩個人還在戰(zhàn)亂中結(jié)成夫妻?！?/br>
    外婆注視著她，過去許久才道：“你覺得自己是白流蘇？”

    宋傾城淺淺彎起唇角：“我肯定成不了她?！?/br>
    “我知道您希望我回余饒?！彼蝺A城拉過老人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輕聲說道：“我沒有您以為的那樣年幼無知，22歲，除了沒上大學(xué)，還有什么事沒經(jīng)歷過，您挑外孫女婿的時候，也要客觀考慮我的情況?！?/br>
    她稍作停頓，繼續(xù)道：“如果真過的差，就算孩子生下來，我也會選擇離婚。”

    老人看著好像拎得很清的外孫女，不知道還能講什么，一時又覺得是自己沒樹好榜樣，以致于外孫女學(xué)了書里的白流蘇，最后只化為一道無聲的嘆息。

    半晌，外婆開口：“你現(xiàn)在跟他住在一塊？”

    宋傾城看出外婆的態(tài)度有緩和，解釋道：“他看我整天吃泡面餃子，對孩子不好，所以讓我搬到他的住處，他那兒常年雇著保姆。”

    祖孫倆正說著話，病房門被輕叩兩下。

    “喲，都在呢！”男人帶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宋傾城轉(zhuǎn)頭，看到進(jìn)來的江醫(yī)生。

    江遲雙手插著白大褂的兜，走到床尾站定，問候過老人家，宋傾城也看出這位江醫(yī)生嘴巴甜，三言兩語就哄得外婆放松下來。

    過了會兒，江遲轉(zhuǎn)頭看向她：“孕檢約在后天上午，是上回給你看的專家，到時候直接過來就行。”

    “好?！彼蝺A城莞爾，不忘說謝謝。

    “一點小事?！苯t在椅子坐下，沒有立即走的意思，對外婆說：“老人家，我在前面門診大樓上班，你有什么事，讓護(hù)士知會我一聲，要是我沒在，她們有我的聯(lián)系方式?！?/br>
    外婆道：“這怎么好意思，本來就夠麻煩你的了?！?/br>
    江遲笑了笑：“我跟庭川十幾年的老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br>
    說著，他又問宋傾城：“護(hù)工找好了？”

    “還沒。”宋傾城微微一笑：“打算等會兒去看看?！?/br>
    江遲點點頭，這個時候，有年輕女護(hù)士進(jìn)來給外婆掛點滴，他就逮著人家問：“小孟，你們這層有沒有好的護(hù)工，給介紹一個?！?/br>
    “有啊，王阿姨就不錯，剛好昨天她照看的病人出院了。”

    江遲也不客氣：“那你幫我找來?！?/br>
    “好哇?！毙∽o(hù)士應(yīng)下，看一眼宋傾城，目光曖昧：“江醫(yī)生，你女朋友??？”

    江遲回頭瞅宋傾城，像是在端詳，然后問護(hù)士：“有夫妻相？”

    “昨天聽說住院部來了你對象家的長輩，小嵐她們傷心得晚飯都沒吃，剛才經(jīng)過工作臺，你沒感受到一股濃重怨氣么？”

    江遲一臉煞有其事：“還真沒，等會兒去感受一下?！?/br>
    小護(hù)士捂嘴，咯咯笑起來。

    等到小護(hù)士離開，江遲拿起那些藥瓶看了看，藥是昨天醫(yī)生配的，宋傾城去付錢的時候看過價格單，比在人民醫(yī)院低了不止一倍，好幾樣都不是進(jìn)口藥。她也知道，這是正常的現(xiàn)象，醫(yī)生開藥可以拿回扣，開的藥價格越高，醫(yī)生得的錢就越多。

    “這幾種藥的療效不錯，跟老人家之前吃的差不多?！苯t放下藥瓶：“我看過老人家的病歷，沒什么大問題，現(xiàn)階段就安心住著吧?！?/br>
    這時，有護(hù)士敲了敲房門，來叫江遲：“江醫(yī)生，馮主任在找你。”

    “馬上過去?！苯t站了起來。

    宋傾城把人送到門口。

    江遲離開后，外婆評價道：“這個江醫(yī)生人不錯，就是有些不著調(diào)?！?/br>
    好像是有那么一點。

    宋傾城的唇角不禁彎起，又想到郁庭川早晨說讓她做檢查，這會兒已經(jīng)預(yù)約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給江醫(yī)生打的電話，早餐前還是在去機(jī)場的路上。

    外婆突然想到什么：“你堂姐他們走了？”

    “應(yīng)該是吧?！彼蝺A城道。

    “你應(yīng)該也跟你沈摯哥哥很多年沒見了吧。”外婆回憶起往事，難免感慨：“我看著沈摯的樣子，是越來越穩(wěn)重了，不過變化倒是不大，他跟你堂姐走到一起，我剛知道的時候還是挺驚訝的，現(xiàn)在看來倒也般配?！?/br>
    宋傾城剝著橙子，沒有接外婆的話，心里卻不是毫無感觸，他跟陸韻萱在一起，她當(dāng)時何嘗不驚訝。

    她被關(guān)在那地方的時候，沈摯過去探望，開始幾次，她并不愿意見他，但他依舊堅持每個月都來，到后來實在是太想他，她在接見室里隔著玻璃見了他，那個時候，她極度缺乏安全感，忍不住問他：“沈摯哥哥，我要好幾年才能出去，出去以后也不知道會怎么樣，你還會要我么？”

    他握著話筒，目光溫暖：“我會等你出來?！?/br>
    后來，宋傾城再去揣摩沈摯的回答，他說的是會等你出來，并不是會要你，可能雙商高的人都喜歡玩文字游戲，現(xiàn)在想想，其實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陸韻萱的戀人。

    。

    看時間差不多，宋傾城去樓下買午飯。

    走出病房，沒想到會再碰到沈摯。

    他站在不遠(yuǎn)處，身姿雋修挺拔，雙手抄袋看著墻上的幾張海報，聽見開門的聲響，轉(zhuǎn)頭看過來，宋傾城沒走過去，早已無話可說，轉(zhuǎn)身走另一個方向，那邊也有電梯。

    在沈摯跟陸韻萱結(jié)婚后，那段時間哪怕再難熬，她都逼著自己擺正位置，不作他想，他已經(jīng)成了堂姐夫，她跟外婆的生活靠陸錫山幫助，不可能再去破壞人家女兒的幸福，難熬不會是一輩子，她終有一天要離開陸家的。

    那個時候，她就是抱著這種想法度日，直到他跟陸韻萱相攜出國。

    宋傾城站在電梯前，深吸了口氣，等到電梯門開，走進(jìn)去。

    因為是貨運電梯，沒有其他人。

    她按下關(guān)門的鈕鍵，往后靠在扶欄邊，電梯門剛要合上，又重新開啟，看到沈摯的剎那，宋傾城沒有多意外，在他進(jìn)來后，她沒有出去，因為覺得沒這個必要。

    逃避，只能說明還在意。

    可是她還在意么？

    宋傾城捫心自問，答案是否定的。

    在她需要為生活奔波的時候，有些東西早就變得一文不值。

    沈摯注視著電梯光面，看到上面宋傾城的身影，她的雙手隨意環(huán)在身前，有些漫不經(jīng)意的舉動。

    電梯抵達(dá)一樓，宋傾城走出去。

    出住院部，沈摯上前，強(qiáng)行把她拽向墻的背面。

    宋傾城反抗，手里的包不慎砸到他，下巴立刻出現(xiàn)一道血痕。

    一時間，兩人停下動作。

    宋傾城平復(fù)好情緒，開口：“要說的上次已經(jīng)說清楚，你來看外婆，我沒理由阻止，你是她鄰居好友的孫子，她以前多多少少疼愛過你?！闭f著，她的話頭一轉(zhuǎn)：“外婆知道郁庭川的兒子是聾啞兒童，我從來沒告訴過她，郁家人是能不提就不提，是你說的吧，不管你的出發(fā)點是什么，我只希望，我們之間還能留住最后一點情面。”

    沈摯的喉結(jié)一動，目光直直的看著她，忽然笑了笑：“是啊，他隨便撥個電話就能讓涉事的民警停職，打聲招呼就讓你外婆住進(jìn)高級病房，你是該好好維護(hù)他，畢竟，你外婆也是真的不喜歡他?！?/br>
    第143章 郁庭川無權(quán)無勢，你還愿意跟他

    這是宋傾城第一次聽到沈摯用這種諷刺的語氣說話。

    在她的回憶里，沈摯的言行舉止，始終貫徹著儒雅斯文這四個字。

    然而，就像外婆說的，人不可能沒脾氣。

    可是沈摯從來沒有生氣的時候，哪怕是最年少輕狂的時期，他也沒在學(xué)校里跟人起過沖突，面對別人的挑釁，不過一笑置之。

    這一刻她又覺得，自己或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這個人。

    宋傾城想著沈摯說的這番話，抓住了其中的重點：“什么民警停職？”

    “你不知道？”沈摯的笑容淡下去，緩緩松開宋傾城的手腕，臉上表情變得自嘲：“這就是權(quán)貴跟老百姓的差別，有錢有勢的，打個電話就可以討回公道，換做普通老百姓，只能打落牙齒和著血往肚子里咽，由著他們欺凌羞辱?！?/br>
    宋傾城不想再聽下去：“權(quán)貴怎么樣，老百姓又怎么樣，你不是已經(jīng)在往那條路上走？同樣的，我也是。所以往后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邊，是最好的結(jié)局?！?/br>
    沈摯點頭：“對，我一直在努力往上走，在五年前你被警察帶走的那刻起，我就不允許自己繼續(xù)那樣庸碌無能的活著?！?/br>
    宋傾城捏緊手里的包帶，又聽見他說：“他們指控你藏毒，我去案發(fā)的酒吧，老板不愿意給我看監(jiān)控，我想找當(dāng)時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肯站出來作證，生怕惹上麻煩?！?/br>
    沈摯說：“那種挫敗感，讓我想起以前的碰壁，大四準(zhǔn)備實習(xí)，我本來要留校當(dāng)助教，卻被一個海歸臨時搶走名額，那海歸不過是個靠錢買文憑的二世祖，而我讓出名額的同時，還要笑著說沒事?！?/br>
    出事的那個夏天，正是他讀大四的那年。

    “大學(xué)那會兒，給喜歡的女孩過生日，買給她的禮物，永遠(yuǎn)在一百塊以內(nèi)，后來我攢下生活費，買了條手鏈送給她，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好漂亮，而是這一定很貴吧。”

    “……”宋傾城的眼角干澀。

    她知道沈摯家里情況，所以從來不會向他索要昂貴的禮物。

    那時候，沈父沈母還沒評上教授，薪資雖然不算低，但家里有個小兒子，各項支出增加，又置辦了一處大面積的套房，每個月給沈摯的生活費不會太多。

    十五歲，她還沒有去陸家。

    從南城到余饒，來回車票要三百塊。

    當(dāng)時，兩個人剛確定關(guān)系，難免也像其他熱戀中的男孩女孩。

    沈摯每半個月都會回一趟余饒，因為是早戀，為了避免家里發(fā)現(xiàn)，他是住在外面的小賓館。

    談戀愛，開銷大了，從大二開始，沈摯已經(jīng)出來找兼職。

    這也是她無意間知道的。

    她過生日，他帶她出去吃飯，她就選普通的餐館，他要送禮物，她就拉著他往飾品店里跑，然后抱個三四十塊的毛絨玩具出來。

    沈摯并不想過多回想往事，卻又不得不繼續(xù)說下去：“十六歲，被我爸媽送去余饒，余饒在升學(xué)方面的政策比南城寬松，其實我知道，因為他們要照顧剛出生的兒子，沒有更多精力顧及到我。剛?cè)ビ囵?，我?nèi)心很沉郁，即便嘴上沒有說什么，后來在那遇到你，我發(fā)現(xiàn)其實沒那么糟糕。當(dāng)時你還只到我的胸口，有什么吃的，都要搬一些來我家，開始我覺得這個小丫頭怎么那么煩人，后來卻漸漸習(xí)慣你跟著我做作業(yè)的日子，你出去做客，我往你家門口路過了好幾回，連我奶奶都看出我在找你?！?/br>
    “有一次我?guī)闳メ烗埼r，剛下過雨，沒看好你，你拿著釣竿跌倒在河邊，磕斷門牙，回家后跑到樓上嚎啕大哭，我卻忍不住笑出聲，你一連好幾天不理我，我放學(xué)回家，剛好看見你拖著大腳盆到院子里洗澡，只穿著小短褲，那是我第一次落荒而逃?！?/br>
    沈摯的語氣滿是緬懷：“你外婆一直把你當(dāng)男孩養(yǎng)，十歲的女孩，身體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后來有天，做作業(yè)做到一半，你突然把手放在胸口，跟我說脹脹的有些疼，我比你大那么多，肯定知道生理方面的變化，卻還要哄騙你說是撞到了。那時候，同學(xué)開玩笑說你是我的小女朋友，我沒有否認(rèn)，再看學(xué)校里其她女孩，好像都沒你蠢萌可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