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jié)
薛敏停頓了下,問:“南城那邊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宋傾城沒接話。 過去片刻,她忽然對薛敏說:“這里是你家,本來我不該說這種話,但是,我有些事要單獨和我叔叔講,你能不能先出去一會兒?” 薛敏看了眼次臥的門,點頭說好,拿著鑰匙離開公寓。 防盜門重重合上,公寓里瞬間恢復(fù)寂靜。 宋傾城沒有再急著敲門,她在門口站了會兒,然后出聲道:“叔叔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來余饒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郁庭川?!?/br> 臥室里,好像有腳踢到東西的動靜。 宋傾城繼續(xù)說:“昨天上午警察把我從家里帶走,在審訊室里,他們問我是不是故意放走你的,我說不是,他們不相信,他們手里有我坐過牢的檔案,后來是郁庭川和律師把我接出來的?!?/br> 許久,隔著房門,陸錫山沙啞的聲音傳來:“薛敏告訴你我在這里的?” “沒有。”宋傾城實話實說:“是我自己猜的。” 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你不在這里,我還會去別處找你。” 陸錫山冷哼:“找我做什么?又想勸我自首?” 宋傾城沒有接這句話,兀自說下去:“昨天下午嬸嬸打電話給我,問我你在哪里,我聽得出她很擔(dān)心你,她為了讓郁庭川幫你,在電話里告訴我你就是我的親生父親?!?/br> 隔著一扇門,宋傾城能感覺到里面的沉默。 “我今天過來是想從你這里得到答案,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親。” 陸錫山?jīng)]有說話。 宋傾城道:“我已經(jīng)告訴郁庭川,你就是我的爸爸?!?/br> 下一秒,響起解鎖的聲音。 房門被開啟一條縫。 陸錫山半張臉出現(xiàn)在門縫里,眼袋很重,蓬頭垢面,眼神透著提防,開口問:“你真是一個人來的?” “是?!彼蝺A城點頭:“你放心,我沒報警。” 又是好一會兒,陸錫山才慢慢打開門。 房間里,非常凌亂。 宋傾城站在門邊,已經(jīng)看到報紙和倒地的酒瓶,陸錫山開完門,沒有再跟她啰嗦,直接低頭坐到床頭,拿過煙盒點了支煙,床上的被褥揉成一團(tuán),窗簾死死的拉著,光線昏暗不明。 陸錫山抽完兩口煙,出聲催促宋傾城:“進(jìn)來后把門鎖上?!?/br> 等到門合上,陸錫山焦躁的情緒才有所緩和。 宋傾城剛想去拉開窗簾,被陸錫山制止,他的聲音透著緊張:“別拉窗簾,對面是居民樓,人多眼雜,會被發(fā)現(xiàn)的?!?/br> 陸錫山說著,抬手?jǐn)]了把臉:“我現(xiàn)在除了這里,不知道還能去哪兒,我已經(jīng)打算好了,等風(fēng)頭過去,我就到鄉(xiāng)下山里去住些日子?!?/br> 宋傾城什么都沒講,只是拉開挎包的拉鏈。 “……”陸錫山聽到聲響抬頭。 然后,他看見宋傾城把八疊萬元現(xiàn)金擱在床頭柜上。 “這是我從郁庭川書房的保險箱里拿的?!彼蝺A城的聲音很輕:“我現(xiàn)在去銀行太打眼,只能動用家里的現(xiàn)金。” 陸錫山說:“他那么疼你,拿點錢算得了什么?!?/br> 宋傾城聽出他語氣里的嘲諷,沒有反駁,反而順著往下說:“他是對我很好,我長這么大,沒有誰比他待我更好,當(dāng)初我拿孩子算計他,孩子沒了,明知道我不能再生,他還是和我領(lǐng)了證。” 陸錫山聞言一愣,隨后又自顧自抽煙。 “我以前和叔叔說過的,我的身體不太好,有那一胎已經(jīng)是幸運,以后怎么樣只能聽天由命。” 陸錫山輕哼:“郁庭川不是有兒子,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br> “那個孩子聽不見,是他和前妻的。我這樣說,叔叔可能會笑我,我也想為他生孩子,屬于我和他的孩子,然后每天傍晚,吃過晚飯,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出去散步,他負(fù)責(zé)推著嬰兒車,我就牽著他的另一只手,如果遇到熟人,看見他在照顧孩子會不會很驚訝,他是恒遠(yuǎn)的總裁,家里不會缺雇月嫂的錢。” 宋傾城緩緩道:“我才22歲,過了年也就23,我想像普通的女孩那樣談戀愛,和自己喜歡的男人,沒有任何的顧忌,哪怕我的家世不如人,最起碼在感情上是對等的?!?/br> “談戀愛?你以為郁庭川還是毛頭小伙子?” “他是不再那么年輕,可是在相處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依賴他,也越來越喜歡他?!?/br> 宋傾城看著陸錫山:“不知道叔叔能不能理解這種感受,喜歡一個人,想和他長長久久,也會想要去保護(hù)他,即便是不自量力。以前我以為沈摯會是和我共度余生的人,結(jié)果命運捉弄了我,等我從那個地方出來,他已經(jīng)成了我的堂姐夫,可能現(xiàn)在應(yīng)該喊他姐夫了?!?/br> 封閉的房間里,煙味越來越濃。 宋傾城說:“小的時候,特別是在我mama改嫁以后,不管是在學(xué)校還是家附近,我都能感受到那些異樣的眼神,初中的時候,哪怕我讀書再好,沒有爸爸、mama丟下我改嫁的聲音就沒停止過,只要想到這點,那些同學(xué)就不再羨慕我?!?/br> 陸錫山低著頭,夾煙的手指卻微微顫抖。 “我從來沒在外公外婆面前流露過叛逆的心理,因為不想讓他們一把年紀(jì)還為我cao心?!彼蝺A城敘述往事的語調(diào)很平和:“十七歲之前,我把沈摯當(dāng)成我生命里的那抹陽光,他讓我覺得溫暖,二十歲那年,這抹陽光卻灼傷了我。我自以為很堅強(qiáng),其實并不是這樣,后來遇到郁庭川,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大樹,不如陽光那樣明媚,卻給了我從未有過的安全感?!?/br> 宋傾城不禁想起那次看完電影回家,郁庭川在車?yán)镉H吻她的情形:“和他在一起,我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惶惶度日,每晚在他懷里,可以一覺睡到天明,很多時候他去上班,我還在睡懶覺,他起床的動作不大,可能是不想把我吵醒?!?/br> 這時,陸錫山終于開口:“你和我說這些做什么?” “只是想讓叔叔知道,我現(xiàn)在過得很幸福。” 陸錫山聽完,輕輕的一聲哼。 宋傾城恍若未聞,只道:“昨晚我經(jīng)過書房,聽到郁庭川在打電話,因為叔叔的事?!?/br> 果然,陸錫山抬起頭:“說了什么?” “他已經(jīng)在安排人替你頂罪?!?/br> “真的?” 陸錫山有激動也有懷疑。 但是下一秒,宋傾城卻說:“去自首吧。” “……”陸錫山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宋傾城后半句話堵得怔愣,隨即脫口而出:“不可能!”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么好心,給我送錢?讓我送命還差不多!”說著,陸錫山站起身準(zhǔn)備把人往外趕:“走!你給我馬上走!” 宋傾城沒挪腳,望著他說:“如果你當(dāng)時不逃逸,把人送去醫(yī)院,根本不會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那個傷者當(dāng)時還沒斷氣。你說是嬸嬸害你出車禍,怪她丟下你跑了,你一直在把責(zé)任推到別人身上,包括現(xiàn)在,依舊在逃避。” “以前不知道你就是我的父親,哪怕嬸嬸要把我推給一個兒子比我大的老男人,我也沒有怨恨過你,拿人手軟,你照顧我和外婆那么多年,不是我給幾百萬說兩清就能兩清的?!?/br> 陸錫山扯著她手臂的力道有所減輕。 宋傾城的眼周微微泛紅:“那次你送我回云溪路,郁庭川讓你在家里吃飯,我就猜到他肯定會出手幫陸家,你和堂姐嬸嬸她們不一樣,就算是為我,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觀,就像這次你肇事逃逸?!?/br> 宋傾城又說:“昨天得知你是我的父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陸錫山?jīng)]有作聲。 “我沒有一丁點的開心,只有煩躁?!彼蝺A城說出心里最真實的想法:“我爸爸有自己的家庭,我的存在算什么?這么多年,他把我接到家里,是因為愧疚想要照顧我,卻沒有真的想認(rèn)回我,即便他告訴我真相,我也不過是個私生女,名不正言不順。我這個爸爸,曾經(jīng)一度想賣掉我填補(bǔ)公司的資金漏洞。” “半夜里我睡不著,甚至在想,出車禍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把自己也撞死?” 陸錫山聞言,喉結(jié)滾動,竟說不上話來。 “你死了,我就可以又無牽無掛?!彼蝺A城說:“嬸嬸再告訴我你是我父親,我頂多去你的墳頭哭幾聲,然后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還是您覺得,經(jīng)歷過那么多事,我仍然不配擁有幸福?和郁庭川在一起,只是為了不斷從他那里索取好處,讓他為我和我家里人惹的麻煩善后,直到他有一天被折騰得徹底厭棄我?!?/br> “沈摯不要我,我身邊還有外婆,現(xiàn)在連外婆也走了,我只有郁庭川,除了他我不知道還能去依靠誰相信誰。我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不想自怨自艾,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他安安穩(wěn)穩(wěn)到老,是不是在您看來,這樣都是奢求?” 陸錫山的眼眶通紅,慢慢放開她的臂膀,雙手掩面哭起來。 …… 郁庭川正在開會的時候,會議室門被輕輕叩響,幻燈片前的設(shè)計部主管沒再說下去,眾人紛紛轉(zhuǎn)過頭去,待門被稍稍推開,郁庭川正對著門口而坐,抬起頭,看到來人竟是許東。 年尾最后幾天,各種會議接踵而來。 許東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但也沒當(dāng)眾說出來,只看著郁庭川道:“郁總,張律師來了,在辦公室里等你。” 今天召開的,是年后要啟動的項目營銷研討會議。 郁庭川放下簽字筆,讓會議繼續(xù),自己則暫時離開會議室。 推開辦公室的門,郁庭川就看見張明德坐在沙發(fā)上。 張明德的領(lǐng)帶扯開著,過來的有些急,剛喝下一口茶水,發(fā)現(xiàn)郁庭川進(jìn)來,立刻站起來:“電話沒打通,我就猜到您在開會,所以專程過來一趟,早上去派出所認(rèn)罪的那人剛剛打電話給我,他在審訊里還沒把椅子坐熱,另一個警員進(jìn)來說陸錫山在余饒那邊投案自首了?!?/br> 郁庭川剛剛落座,聽了抬眼看向張明德,顯然也不清楚這茬。 “按照本來的計劃,昨晚找的人會擔(dān)下所有事,事故現(xiàn)場附近的探頭也沒拍到是誰開的車,警、方能查到陸錫山頭上,也是因為那輛車的車牌號?!睆埫鞯掠X得頭大,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結(jié)果先來了一道西風(fēng):“現(xiàn)在局里也亂成一團(tuán),兩個嫌疑人各執(zhí)一詞,咱們找的那位也被暫時扣下?!?/br> 郁庭川問:“陸錫山在余饒?” “電話里是這樣說的?!睆埫鞯碌溃骸皼]料到會這樣反轉(zhuǎn),不過咱們找的那個人,事先交待過他,既然沒他什么事了,不會在里面胡說八道?!?/br> 待張明德拎著公文包離開,郁庭川沒有馬上回去開會,拿手機(jī)撥了宋傾城的號碼。 電話響幾聲,那邊傳來女孩清柔的嗓音:“喂?” “在外面還是家里?”他溫聲問。 宋傾城安靜片刻,據(jù)實道:“我現(xiàn)在在余饒。” 郁庭川并沒急著接話,果然,宋傾城頓了一頓繼續(xù)說:“我叔叔就躲在薛敏的家里,我剛剛陪他到派出所投案自首?!?/br> 這會兒,宋傾城正站在辦公樓的大門口。 她說話的時候呵氣如霧,精神上卻是如釋重負(fù):“我本來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沒想到他真的在這里,我已經(jīng)問過,叔叔他很快會被遣返南城,這個案子是在南城庭審?!?/br> 郁庭川問:“你勸你叔叔的?” “嗯?!彼蝺A城聽著男人熟悉的聲音,胸腔里好像被某種情緒塞滿,感覺很平和:“我告訴他,我現(xiàn)在過得很幸福,想一直這樣過下去,叔叔他表示理解,然后答應(yīng)跟我來自首?!?/br> 郁庭川倒沒問別的,只說:“等人到了南城,讓張律師跑一趟?!?/br> 話外之意,讓張明德做陸錫山的辯護(hù)律師。 這一次,宋傾城沒有再拒絕。 掛斷電話后,宋傾城轉(zhuǎn)身回樓里。 薛敏正坐在過道上。 這會兒,陸錫山還在審訊室里錄口供。 宋傾城再單獨面對薛敏,好像回到很久之前。 薛敏有所察覺,不用宋傾城問什么,她自己先說了:“那天傍晚碰到你堂姐,我一時氣不過,講了你和沈摯在一起過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