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解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沉默地看著前方一個點，眸色沉沉，沒有說話。

    武未均知道這個弟弟處理事情有分寸，叮囑完就離開了。

    古未尋往衣兜里摸出一個煙盒，他并不抽煙，但身上會帶著男人應(yīng)帶的東西，看了眼前面的標(biāo)識：禁止吸煙，頓了下，古未尋轉(zhuǎn)身再次來到洗手間。

    咔噠一聲，他點燃了煙，只是把煙夾在手指間，看著它升騰而起的煙霧，腦海里掠過的，卻是無數(shù)兒時記憶。

    那是四歲之前的記憶。

    普通孩子，或許對幾歲之前的記憶模糊，甚至根本記不住，他不一樣。

    到了福利院后，所有人都認(rèn)為他什么都不知道，懵懂無知，是個可憐的讓人忍不住疼惜的孩子。

    很多時候，這些大人認(rèn)為這個年齡的孩子不記事，當(dāng)著面說話也不會知道是什么意思。

    古亦笙從小記憶力就好，什么東西看一遍便能記住，擁有過目不忘之能，只是這樣的能力沒有在古元元面前展示過太多。

    他聽到福利院的人很同情地談話：“太可憐了，也不知受了多少苦，要不是在大街上撿到……合該運氣好，沒被人販子抓了?！?/br>
    “是啊?！绷硪粋€感嘆，“這年頭人販子這么多，真要被拐了，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br>
    “這么乖巧的孩子，他爹媽怎么忍得下心扔掉。就因為不會說話嗎？可醫(yī)生不是說他的嗓子沒問題，會說話的?！?/br>
    “誰知道呢，先養(yǎng)著吧，看以后能不能張嘴說出話來。”

    “整天盯著一個地方看，別是個傻的吧?！?/br>
    “別這么想，我看不像?！?/br>
    ……

    這些話他能聽懂，甚至連意思都能明白，但他依然不說話，大人問他以前的事，他會搖頭，然后紅眼眶掉眼淚。

    便沒人再問他了。

    有時候他會做夢，夢里夢到哥哥們，還會夢到最喜歡的mama，他真希望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就可以再見到媽咪，就算見不到媽咪，也可以見到哥哥。

    哥哥們雖然愛欺負(fù)他，但他們也會保護(hù)他。

    沒有，一次都沒有。

    媽咪和哥哥們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陌生的小朋友，他不喜歡這個地方，但他無處可去，無家可回。

    直到武氏夫婦領(lǐng)養(yǎng)了他。

    他有了新的家，至于那些于他四歲之前短暫的記憶，慢慢被他沉封在記憶深處，偶爾會拿出來看看。

    不是沒想過找，可找到又如何呢。

    甚至，萬一找到的，并不是好消息呢。

    那個年代，販賣人口的惡心勾當(dāng)并不少，失散的那段日子，他不是沒遇到過，四歲的孩子，靠著驚人的智商，將所有危險擺脫。

    怕嗎？

    怕。

    但他更想活著，健康地活著。

    二十多年了，他從孩童長成青年，二十多年的時間，除了前四年之外，其余的時間，屬于武家。

    而他唯一能堅持的：他姓古，叫亦笙。

    他想，至少這個名字，代表著他四歲之前的人生，他有三個愛欺負(fù)他卻又會保護(hù)他的哥哥，還有一個疼愛他的媽咪。

    哪怕他們不在了，他也要用這樣的方法，記住曾經(jīng)的一切。

    他想過或許某天，會在路上遇到一個眼熟的人，他們可能是三個哥哥當(dāng)中的一個，也可能他和他們不會相遇。

    甚至他還想過，某天在大街上，有個中年婦女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她或許美麗，或許臃腫，但眉眼應(yīng)該會透露出他記憶中的溫暖。

    或許也會變成一個沒有溫暖、功利尖刻的最普通的中年婦女。

    他想過很多畫面，唯獨沒有想過，有天會看到，比記憶中那張充滿溫柔的臉，還要更年輕的臉。

    她是誰呢。

    她會是誰呢。

    他的頭腦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心算出一道復(fù)雜的數(shù)學(xué)題，甚至可以通過一些數(shù)據(jù)分析，從而得出某種重要結(jié)果。

    只要他想，他的大腦可以像電腦cpu一樣高速運轉(zhuǎn)，精準(zhǔn)有時效。

    然而從見到視頻里的人影，揭開“小久”口罩，看清她的臉之后，他的cpu到現(xiàn)在還處于罷工狀態(tài)，一時半會兒充上電也不能使用。

    這樣的狀態(tài)讓古未尋不安。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不安什么。

    那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只可意會。

    大門推開的聲音拉回他放空的思緒，一名只穿著警褲的警察走了進(jìn)來，見到古未尋時，看了一眼，道：“你是小武的弟弟吧，小武他走了嗎？”

    古未尋點頭。

    警察洗了把手，又看了古未尋一眼，道：“年輕人，少抽點煙。我們有個同事，前段時間剛查出肺癌，就是煙吸多了造成的，已經(jīng)晚期。他當(dāng)年當(dāng)過緝毒警察，做過臥底，也參與過各種暴動事件，最終打倒他的卻是癌癥。”

    “可笑吧?！本旒绨蛭⑺?，最后又說了句，“你見到你哥，也記得叮囑一聲?！?/br>
    他走之后，古未尋將燃到頭的煙蒂扔到垃圾桶，凈了手走出洗手間。

    古元元和左思等在接待室外的長椅上，古未尋遠(yuǎn)遠(yuǎn)看到，腳步慢了下來。

    左思道：“小姐，你熱嗎？”

    警局的暖氣開得很足，左思已經(jīng)熱得把外套脫下，轉(zhuǎn)頭看著古元元仍舊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忍不住開口問。

    “不熱啊?！惫旁獡u頭，“感覺剛剛好?！?/br>
    左思不說話了。

    過了兩秒，她又道：“小姐，你有沒有覺得古未尋不太對勁?！?/br>
    古元元：“因為他學(xué)生的事情吧?！?/br>
    左思目光有些黯然，看了眼古元元，她起初不知道古元元忽然返回帝都是為什么，待聽她解釋完后，仍然不解。

    以她的身份，何必親自來做這些事，她看得出，古元元并不喜歡這類事情。

    案件在法律的處理下，變得無可奈何，本是受害者，最后卻成了加害者。

    太殘忍了。

    古元元余光看到古未尋走近，她問：“武警官已經(jīng)走了嗎？”

    “嗯。”

    古元元仔細(xì)打量他一眼：“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休息?！?/br>
    古未尋不置可否，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對這件事這么上心，我代替我的學(xué)生謝謝你。”

    “這有什么?！惫旁敛辉诤醯?，“是我自己想做，如果能幫上點忙就好了。”

    “你說，這件事是傳到網(wǎng)上好，還是不傳上去為好？”古元元把玩著手機(jī)，古未尋目光被她的動作吸引，看到她戴著毛線手套，上面有很可愛的圖案，而她的打扮，也透著少女的青春洋溢。

    古元元發(fā)現(xiàn)在古未尋沒說話，忍不住抬頭，古未尋淡定地移開視線，說：“就算想發(fā)，也發(fā)不出去?！?/br>
    古元元：“？”

    古未尋沒有隱瞞：“上面會壓?！?/br>
    古元元懂了。

    古未尋忽然玩味道：“你只說你叫小久，還沒告訴我，你姓什么？”

    古元元挑眉，一臉警惕：“古老師，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古未尋：“……”

    “對哦，你女朋友沒陪你嗎？”古元元認(rèn)真道，“我可不想出現(xiàn)電視劇里的那種情況，你女朋友出現(xiàn)，看到我和你坐在一起，然后誤會吧啦吧啦?！?/br>
    古未尋伸出食指，面無表情地指向左思，意思是：這里不只一個女性。

    古元元：“……”

    想著人家連兄長都介紹了，自己要是連姓什么都還藏，實在太沒意思了：“其實我也姓古，不開玩笑，真的?！?/br>
    她擔(dān)心古未尋以為她故意逗他。

    古未尋睫毛微顫，神色未變，淡淡道：“說明幾百年前，我們是同族之人?！?/br>
    “你姓古，你哥哥卻姓武，你們倆一個跟爸爸姓，一個跟mama姓嗎？”古元元略微有些好奇，反正也是閑聊。

    古未尋看了她一眼，移開視線：“算是吧?！?/br>
    被敷衍的古元元：“……”

    什么叫算是。

    不過人家不愿說，她也沒必要追著問。

    在他們倆說話的時候，左思很識趣地往旁邊挪了幾格，免得讓自己打擾他們，她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把古元元返回帝都的消息轉(zhuǎn)告給江昀。

    古元元先前并不知道左思會把她每天發(fā)生的事告知江昀，有次無意間發(fā)現(xiàn)，古元元并沒有生氣，甚至很感動，感動大寶對她做的。

    但她明確告訴左思，少把她的消息轉(zhuǎn)告江昀，只需要告訴江昀她每天都很好。

    這樣江昀在另一邊工作也會放心，不用牽掛著她。

    返回帝都是大事，而且見古元元和古未尋相處融洽，左思忍不住猶豫起來，這一猶豫，便讓她抬頭，默默觀察二人。

    她之前沒放多少注意力在古未尋身上，這會兒仔細(xì)看著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忽然看出不對勁。

    反復(fù)看了好幾次，左思終于確定不對勁的地方在哪，古未尋如果也戴上口罩，額前放下點劉海，和古元元坐在一起，看上半張臉，十分相似。

    左思有些驚訝，一旦在心里種下相似的種子后，她越看越覺得兩人的眉眼相似，琢磨著，等會兒要不要抽個時間，把她的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古元元。

    ……

    警務(wù)人員出來，表示高安茹愿意見古元元，古元元松了口氣，問古未尋：“有沒有話托我?guī)Ыo她？”

    古未尋想了想：“你轉(zhuǎn)告她，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只要有光，就能驅(qū)散黑暗?！?/br>
    古元元點頭，隨警察去了一間房，見到戴著手銬的高安茹。

    高安茹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看起來仿佛十四五歲，一頭短發(fā)，笑起來時頰邊有一對梨渦，不算漂亮，但她身上股特殊的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