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里頭一人一邊守著門口的阮嬸和龐嬸吐著瓜子殼,翹著二郎腿,悠閑的晃著,至于門外便那黑壓壓一群人是做什么的。 抱歉,這院子主人并不想知道。 這又是華衣寶車,又是奴婢成群,排場大得跟誰不知道寧家人出行似的,你說出行就出行吧,想賠禮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半晌沒個做主的出來,堵在門口憑白惹人非議,說不得還要連累他們家,反正他們主人家說了,愛啥啥,他們就當做啥也不知道。 “有人嗎,我們家?guī)孜恢髯拥皆L,還請開門?!?/br> 門外,小廝在寧四爺?shù)膱猿窒?,這回依然沒人開門,他跑回寧四爺和寧衡坐的馬車變,小聲說道:“爺,小的一直側(cè)耳聽著,那屋里好像確實沒甚動靜,不像是住人的樣子?!?/br> 寧四爺皺起了眉,他方才又遣了另一個下人在周邊探聽過了,已經(jīng)確認這戶人家在家里,一直未出過門,只是看樣子是對寧家人不喜,故意不想見他們罷了。 人家裝聾作啞,他總不能讓下人去砸門吧?這舊事未平再添新事,他可沒寧衡那樣大的面兒讓整個寧家都圍著他團團轉(zhuǎn)。 想起寧衡,寧四爺轉(zhuǎn)頭一看,臉直接黑了一半。 原在小廝敲門,寧四爺關注動向時,寧衡實在是困極了,靠在車廂上便睡了過去,如今正難得的睡得香甜,連唇角都因連日來難得的夢中無他而不自覺勾起。 但寧四爺看見他唇邊那摸笑別提多礙眼了。 敢情這道歉的事兒,這捅出的簍子是他做出來的?這對母子一個放不下身段不肯下車,一個毫不關心大模大樣的睡覺,他在這兒忙活了半天是為啥? 胸腔起伏間,車外的小廝只聽見咬牙切齒的聲音:“去問問我那好大嫂可有招兒,反正我是沒主意了,讓她自個看著辦!” 庶子怎么了,庶子是比不上嫡子,但府里府外誰人見他不道一聲爺?今兒爺就不伺候了,你們母子愛咋咋咋地吧。 小廝弓著身子很快跑到了前頭,一五一十的把事兒給說清楚了,完了迅速跑了回去,生怕下一秒被大夫人給生吞了一般。 車廂里,安氏臉色鐵青,臉上顫抖個不停。 寧四是何意思?讓她看著辦?讓她看著辦還要他何用? 莊氏素來知曉安氏為人傲氣得很,最是瞧不上那些庶子庶女的,平日里無論是對著三房還是四房都是一張冷臉,她雖然也不喜庶子庶女的存在,但表面兒上的客套還是有的。 她拍了拍安氏的肩膀,嘴里勸著:“大嫂也別生氣,四弟雖是庶子,但怎么的也是老爺子的種,也是咱們的小叔子,咱們當大嫂二嫂的哪能跟小叔子計較,”他話尾一轉(zhuǎn),抿唇嬌笑兩聲:“不過啊,大嫂不是我說你,咱們這里就你輩分最大,你若是不出面兒那誰敢出面兒?” 安氏沒好氣的白了她:“我一個女人……” “哎喲大嫂,你可別說這話,”莊氏理著自己涂著大紅蔻丹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長嫂如母,誰敢在大嫂面前耍大刀呢,再則我和四弟不過是陪你和我大侄兒來的,今兒可是你們母子的事兒,我們充其量也就是在你們后頭打打下手罷了,這關鍵如何,還得大嫂拿主意。” 莊氏又不是傻,她是來看安氏笑話的,又不是真來賠禮道歉的,惹出亂子來的又不是她,她忙里忙外的做啥? 難不成她安氏還等著他們給安排好,親自請她進門當大爺嗎? 莊氏一張嘴又快又利,把自己給推得干干凈凈的,安氏被她話里話外的擠兌嘲諷給弄得下不來臺,又想當場走人,又顧忌著回去無法交差,若今兒來的是四夫人,依著她不溫不火的性子,安氏直接掉轉(zhuǎn)了頭她也不敢告狀,但若是莊氏,只怕她添油加醋還不夠,更想從她手里奪了寧家的管家權(quán)去。 日頭漸漸高照,月家租下的小院里頭傳來了陣陣香味兒,不過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燉雞,那味兒就足以讓門外一長串站了幾個時辰的下人們唱起了空城計,連幾位主子肚子都有些異樣,隨后前頭馬車上安氏回過了味兒,一臉的怒氣高漲:“好一個月家,我寧家親自登門,方才還故作不在的模樣,如今可算露出狐貍尾巴了!” 而守門的阮嬸和龐氏也不嗑瓜子了,吸了吸氣兒,朝著廚房的方向看了過去。 “月夫人這一手燉湯手藝可真是饞人得緊?!?/br> “可不,這雞湯我喝了不少,香成這樣倒是少見,聽說是月夫人從江南府那頭帶過來的呢?” “竟然是如此,這也難怪,江南府養(yǎng)人,姑娘們個個水靈靈的,你瞅瞅咱姑娘,多鮮吶,這江南府養(yǎng)的雞也定然比他地要好?!?/br> “你說得在理。” “……” 第28章 揭穿 前廳中,特抽空上門拜訪的淮王家世子和郡主也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陳銳更是驚訝的看著月余煦:“月兄,伯母這雞湯頓得也太香了,比王府的廚子還厲害呢?!?/br> 陳郡主跟著點頭。 兩人身為皇家人,吃喝穿戴無一不精、無一不好,也遇到過不少食欲大動的時候,但絕沒有這回來得真切,這香味仿佛就是那燉雞的本身味道,又香得直入人的心里,撓得人撓心撓肺的。 月余煦十分自傲:“整個大都,只此一家。” 他故作神秘的側(cè)了側(cè)身子,小聲的說道:“其實這湯里什么秘方都沒有!” 月家雞湯,向來是沒有什么秘法傳承之類的東西,他們有的,只是最純粹的東西。 陳銳和陳明月明顯不信。 月余煦攤攤手,朝月橋的方向努了努嘴:“月家的雞湯在于雞rou本身,而月家所有出產(chǎn)的牲畜都是我meimei一手打理的,整個大都,只此一家,再無第二個人有家妹這份點石成金的手藝,在江南渭水府里,我月家的大名可是很響亮的?!?/br> 點石成金,而月橋把這個技藝給點到了養(yǎng)殖上,也是尋常人所沒有的了。 陳世子兩個瞬間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安安靜靜,秀秀氣氣的月橋身上,左一看,右一看,前前后后一看,都看不出來,就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她竟然會養(yǎng)殖? 明明像門口守著那兩個嬸子般馬大三粗,肌膚暗沉,手上還有繭子的才叫做活吧? 實在是不敢置信! 迎著懷疑的目光,月小弟第一個不干了,一下跳下了椅子,擋在與月橋身前:“我jiejie天生麗質(zhì),是從天上來的小仙女兒,她養(yǎng)的東西可好吃了,我每回都能吃幾大碗,一看你們就什么都不懂!” 他努力做出不屑的目光,卻發(fā)現(xiàn)人矮言輕,不由得跺了跺腳,從旁邊扯了跟小凳子踩了上去,叉著腰做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前廳內(nèi)頓時笑做一團,陳明月更是忍不住伸手在月小弟胖墩墩的臉色捏了捏,羞得小胖子背過身,把腦袋埋進月橋懷里,扭著小屁股對著眾人。 外頭,阮嬸和龐嬸揉著肚子,突然,龐嬸在門縫里撇了撇,一下大驚:“你快來瞧瞧,這寧家有動靜了?!?/br> “我瞅瞅,”阮嬸也跟著扒在門縫里看了看,沒一會,她扭開了頭,輕輕的呸了一聲,笑道: “知道咱們不是好惹的,這不撤回去了吧?” 月家是不是好惹的寧家并不知道,在月家盤旋了一整個上午后,寧家人原路返回,安氏回頭就去了老夫人的明德堂哭訴,說自己低聲下氣,一而再再而三的懇求月家人見上一面兒,給他們個機會道歉,可那月家人就是不肯開門,明明有人在家非裝做沒人一般晾了他們一上午,又哭著說,待明兒早她又上門,哪怕舔著臉也要低聲下氣的道歉,讓老爺子和大老爺、貴妃滿意! 對這個兒媳婦老夫人向來是有幾分了解的,最是要面子放不下身段,如今肯在她面前不要臉皮的哭訴自己的遭遇便是信了一半,而另一半…… 老夫人把目光移向了二夫人莊氏。莊氏與安氏向來不睦,有她在,安氏是不敢?;拥模骸袄隙眿D,你大嫂說的可是真的?” 莊氏面皮一抖,垂著淚的安氏一下緊緊的看了過去,手心不自覺的捏著繡帕,生怕她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好在莊氏臉上的不滿也只是一瞬,剎那間便開口說了起來:“那可不,娘你不知道,那月家人實在是太囂張了,把咱們這么多人給晾著,若是被人看出了身份,那得多丟臉啊,我看往后啊,咱們也別出門子去那甚宴會了,媳婦可不想被人指指點點的說道?!?/br> 說完,她掩著嘴,不屑的朝安氏撇了過去。 她一向與安氏不對付,若不是這回安氏出的血本夠大,她才懶得幫她說話呢,再則她可沒承認安氏那又是低聲下氣,又是舔著臉的話,她只承認被晾在了外頭一上午罷了,就算以后被人戳穿她也能自圓其說。 “這月家的人,也太……”老夫人臉色也不好起來,抽著氣兒往后倒,伺候的荷月眼疾手快,忙扶著她輕輕靠了下去,還伸出手在老夫人的胸口處輕輕按了起來,安慰著:“老夫人別生氣,那月家人如此不識好歹,若真等那女子以后進了門,府里還不被鬧得個昏天黑地,奴婢真是想想就覺得頭疼不已?!?/br> 老夫人側(cè)頭,見她擔憂的模樣,心里一動,在荷月那張帶著點嫵媚的臉色打量了一番,眼里透著幾分笑意:“還是你好,瞧你這小嘴,真夠討人喜歡的,等過些時日府上靜下來了,就為你安排個好去處吧,也算全了我們主仆多年情誼?!?/br> “不,” 荷月一下白了臉,跪在老夫人腿邊:“老夫人,荷月在您身邊好些年頭,您對我照顧有加,荷月早已發(fā)誓要一輩子伺候你的?!?/br> 老夫人頓時就笑了起來:“你還是個小姑娘呢,哪能伺候我一輩子,”神色斂了斂,老夫人才開口:“不過你放心,這去處啊絕不會虧待與你,往后就得了空閑來陪我說說話就行?!?/br> 這話就是赤裸裸的了,在座的誰不是人精,荷月剎那就羞紅了臉,莊氏笑呵呵的道起喜來:“這感情好,可是要恭喜荷月姑娘了,你啊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大嫂這人最是能容人的,連今兒去瞧一村姑,還低聲下氣,舔著臉呢?” 安氏被嘲諷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尤其是方才老夫人那話,讓她十分不滿,但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安氏已經(jīng)耍了一回心眼,再不敢當面得罪老夫人,只得扯著嘴角僵硬的笑了笑。 且說月家那頭,阮嬸和龐嬸正一五一十的把寧家來人后的事兒說了說,聽完,月當家的和余氏一邊招呼陳世子兄妹喝湯,一邊笑言:“我還當是什么,定然是這寧大夫人受不得這委屈,氣呼呼的走了唄?!?/br> “就是,這些大家夫人最是要臉,說道歉不過是說說罷了,我兒出了這等事,又豈是他三言兩語便能揭過的!” 說到后面,那傷痛不亞于又重新撕開一遍,那寧家人為何會以為只要他們上門,他們便會原諒呢?此事若是換成了寧家閨女受到這樣的奇恥大辱,只怕寧家早就攪動得天翻地覆了吧,不過是因為月家式微,而寧家勢大罷了! 這口氣兒,他月家是只能往肚子里吞咽,但不代表他們會對罪魁禍首笑臉以對! 陳世子兄妹臉上都有幾分不自在,尤其陳明月一個姑娘家,更是對發(fā)生了這種事的月橋好奇不已,她偷偷看了過去,只見坐在月夫人身邊的她安靜乖巧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還不住的小聲在月夫人耳邊說著什么,等她說完,月夫人還愁苦的臉一下就消散于無蹤。 看著乖巧,實則通透。這便是陳明月對月橋的評價。 這一日過后,無論是月家還是寧家都沉寂了下來,連朝堂上都少有議論之聲,更在寧家人原以為這事就這般過去了,誰知在半月以后,溫閣老在朝堂上主動提了此事。 說起此事,寧閣老也是一肚子火氣,他冷冷的甩了袖:“我寧家已仁至義盡,但那月家人實在是不肯通情達理,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大兒媳婦拒之門外,任其一個誥命夫人在其門外低聲下氣數(shù)回也冷眼旁觀,讓我大兒媳受盡奚落,該做的我寧家已是做全,旁的也怨不得了?!?/br> 寧閣老此話得到了朝堂上大部分官員的附議。 在他們看來,此事雖是寧家不對在先,但世家的顏面也同樣重要,親自登門賠罪便已是有失了世家顏面,若那月家通情達理便該受下才是,如此作為,倒顯得更不讓人同情了。 便是向來與寧家一脈不合的皇后一派大部分人也閉緊了嘴,再不提及,偏生溫閣老撩了撩胡須,哈哈大笑,毫不收寧閣老言語所影響。 “聽寧閣老一席話,勝讀了十年書啊,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呢?” “你,”寧閣老臉色鐵青:“溫閣老,老夫敬重你是閣老,從未口出惡言,反倒是你,咄咄逼人,口出惡言,實在是可惡之極。” 他轉(zhuǎn)向面色不好看的坤帝,口口聲聲稱道:“陛下,溫閣老當著你的臉都敢如此污蔑大臣,可見其絲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還望陛下能還臣一個公道?!?/br> 坤帝面無表情。 又來了又來了,平日里兩派你來我往他倒是樂得看戲,再如何,幾位閣老和相爺一直明哲保身,不參與進去,沒想到這會寧衡那小子犯了個錯,竟能讓溫閣老一而再的出面說道。 他這個舅舅的為人他是知道的,無論小輩們?nèi)绾昔[騰,但他是一位深明大義的長者,若非是有真憑實據(jù),他斷然不會這般嘲弄的。 而,他瞇了瞇眼,看著吹胡子瞪眼的寧閣老,不由得嘆氣。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使得這位老大人失去了曾經(jīng)的警惕,如今不過是一位垂垂老矣,被封閉了雙目,早看不清這詭異波亂的老人罷了。 “溫閣老,寧閣老所言可是屬實?” 第29章 激烈沖突 溫閣老恭敬的施了禮,回道:“回陛下,臣也要狀告寧家目無君上,膽敢至陛下的口諭而不顧,陰奉陽違,置我王金口玉言如同耳旁之風,其心可誅!” “你胡說!”寧閣老被這倒打一耙氣得雙眼通紅,瞪著溫閣老,仿佛他再多說一句,便要不顧身份與他決斗一般。 溫家老兒,真真是欺人太甚! “這,”坤帝見他們兩位老大人劍拔弩張的,語氣不由弱了兩分:“朕上回只是說寧家定然會給一個讓人滿意的交代,這既然寧家已經(jīng)低三下四了數(shù)回依然撼動不了分毫,也算是念其有悔過之心了吧?” 溫閣老早就料到坤帝會這般說,待坤帝說完,這才上前:“陛下仁慈乃四海皆知,可那寧家委實可恨,陛下,他們口中的低三下四誰敢信?不止老夫質(zhì)疑這個詞,只怕連淮王殿下也會實在無法相信世上竟有此等滑天下之大譏、墜我陛下聲名的事兒?!?/br> 坤帝蹙了眉:“這又關淮王何事?” 溫閣老撩了撩一把胡須:“此事是這樣的,那寧大夫人頭一回登門那日,恰好淮王世子和郡主上門拜訪,那戶人家心中氣惱情有可原,也不過是堪堪把人晾在了外頭半日,且這半日,那位低聲下氣的寧大夫人從頭到尾的沒下過馬車,她是在哪兒低聲下氣呢?是在車廂里頭獨自懺悔嗎?且這還不算,那寧家去了四位主子,一位都沒下過馬車,就在車里坐著,只派了一位下人敲門表面了身份,見無人理會便也做足了清高之態(tài)?!?/br> 溫閣老所言,足以讓朝堂上再次沸騰起來。 “真是沒想到,寧家人竟然出爾反爾,真是孺子不可教?!?/br> “可不,平日里看著神氣得很,誰不知道怎么回事?” “實在是欺人太甚了些,妄為我朝上閣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