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秦雪衣離開了,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偌大的宮殿再次陷入寂靜之中,宛如一座無人的墳?zāi)埂?/br> …… 秦雪衣才出屋子,便被凍得一個激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早上確實(shí)是太冷了! 她原本就沒穿多厚實(shí),更何況古人里三層外三層地穿,盡管整個人裹成了大粽子,可是冷意還是往骨子里鉆,她幾乎要邁不開步子。 秦雪衣一路小跑回了新晴院時,天色已亮了起來,今日天氣陰沉,大約是沒有太陽了,冷風(fēng)一陣一陣地吹過庭院,發(fā)出嗚嗚的呼嘯聲。 “這幾日許是要下雪了?!?/br> 綠玉替她挽起頭發(fā),道:“郡主這幾日回去,記得多加注意,萬莫著了涼了。” 秦雪衣嗯嗯啊啊地答應(yīng)著,正在這時,外面有兩名宮婢進(jìn)來,行禮道:“奴婢見過郡主。” 秦雪衣看她模樣陌生,是從沒見過的,綠玉卻認(rèn)出那宮婢是長公主身邊的一等宮女,連忙垂首道:“秋姑姑怎么來了?” 那秋姑姑側(cè)開身子,道:“殿下派奴婢來送東西與郡主?!?/br> 后面上來的那個宮女手中捧著一個朱漆的雕花托盤,里面擺放著一團(tuán)火紅的顏色,抖開來,竟是一件斗篷。 那斗篷外用緋紅色緞子縫制,在上繡著數(shù)枝稀疏蒼勁的白梅,點(diǎn)點(diǎn)梅瓣飄落,內(nèi)里用厚厚的皮毛做底襯,兜帽上有一圈厚厚的白狐貍毛,很是漂亮。 秋姑姑道:“天氣嚴(yán)寒,殿下怕郡主著了涼,特意派奴婢來送這斗篷與郡主?!?/br> 秦雪衣有些驚詫地挑眉,正想著那燕明卿怎么會派人給自己送衣物來,她的手臂就被人輕輕碰了碰,綠玉恭敬道:“殿下仁心,奴婢代郡主謝過殿下?!?/br> 受了人的好處,道謝自然是應(yīng)該的,秦雪衣也跟著道:“勞煩姑姑替我轉(zhuǎn)謝殿下。” 那秋姑姑頷首,領(lǐng)著宮婢離開了,綠玉松了一口氣,道:“今日天氣轉(zhuǎn)冷,奴婢正愁您沒有御寒的外裳,想不到殿下竟派人送來了,真是太好了?!?/br> 她說著,便將那斗篷抖開,替秦雪衣披上了,退了兩步打量,笑吟吟地道:“郡主穿著這個真好看?!?/br> 緋紅色的緞子襯得秦雪衣一張臉如粉雕玉琢也似,她縮了縮脖子,把下巴略略埋進(jìn)豎領(lǐng)里,彎起眼睛沖她笑,嬌俏又漂亮,直叫人挪不開眼,綠玉見了心中忍不住感慨,這長樂郡主如今年紀(jì)尚小,便已出落得如此標(biāo)致,等來日長開了,還不知會是何等顏色。 綠玉這么想著,笑道:“郡主,咱們走吧?!?/br> 天色漸漸大亮,綠玉引著秦雪衣離開了宿寒宮,今日變了天氣,冷風(fēng)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這一路走了二十來分鐘,兩人才終于到達(dá)翠濃宮。 秦雪衣在宮殿前停下腳步,抬頭打量了一會,終于找到了些許熟悉的感覺,她在夢里看見過最多的,就是這座宮殿。 它承載了秦雪衣整整十年的生活,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在這里,就連宮人都可以對她呼來喝去,崇興帝看似喜歡秦雪衣,但他到底離得遠(yuǎn),顧及不到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大約在他看來,德妃作為秦雪衣的嫡親姨母,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郡主,奴婢只能送您到這里了?!?/br> 綠玉道:“郡主請回宮吧?!?/br> 秦雪衣點(diǎn)點(diǎn)頭,她對著凍僵的手指哈出一口熱氣,笑瞇瞇道:“謝謝你,你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br> 綠玉心頭一暖,笑笑:“奴婢告退了?!?/br> 秦雪衣在門口站了一會,才抬步走向翠濃宮,掛在門頭上的兩盞燈籠還未熄滅,在寒風(fēng)中輕輕晃動。 一名太監(jiān)窩在門后背風(fēng)處偷懶,縮著脖子揣著手,乍一見來了人,唬了一跳,待看清楚來人是秦雪衣,才松了一口氣,驚訝道:“郡主回來了?” 秦雪衣看了他一眼,略帶奇異道:“我不回來,又該去哪里?” 那太監(jiān)被她噎了一句,竟不知該回什么好,只能干笑一聲,作勢在自己的嘴上輕輕抽了一記,假模假樣道:“是,是,瞧奴才這嘴,忒不會說話了。” 因著原本的記憶,秦雪衣對整個翠濃宮上下的宮人都沒什么好感,也沒搭理他,徑自走了,那太監(jiān)伸著脖子看那道緋紅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轉(zhuǎn)角處,他才嘶了一聲,疑惑道:“奇怪了,不是聽說她被帶進(jìn)宿寒宮里去了嗎?竟然沒事人一樣就回來了?” 而且除此之外,他總覺得今日的長樂郡主,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但是怎么個不一樣法,他卻又說不上來了。 廊上掛了燈籠,清早時候,燈火還未熄滅,將那朱漆的廊柱映出了冰冷的光,秦雪衣循著記憶中的游廊往前走,路上碰見了幾個宮婢,她們見了秦雪衣,無一例外都是露出了些微的驚訝之色,仿佛對于她會出現(xiàn)在翠濃宮的這件事情感到意外。 直到秦雪衣走過了,她們還在駐足回頭,不時低聲竊竊私語幾句,冷風(fēng)輕送而過,隱約帶來了只言片語。 “……聽說被宿寒宮……抓住了……” “……她是不是得罪了長公主殿下?” 秦雪衣索性停了腳步,轉(zhuǎn)過身去,那兩名宮婢的話頓時噎在了喉嚨口,不上不下,尷尬地看著她。 一名宮婢干巴巴開口道:“郡主還有事?” 秦雪衣打量她們一眼,道:“我沒事,不過我聽著,你們仿佛是有事?” 那兩個宮婢一縮脖子,連連搖頭:“奴婢沒有事,沒有事?!?/br> 秦雪衣輕哼一聲:“那就好,要是有事,記得當(dāng)面與我說,畢竟只有長舌婦才會在背后嚼人舌根子?!?/br>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忽然露出一個笑:“你們知道拔舌地獄嗎?” 聽著就很是可怖,兩個宮婢齊齊搖首,秦雪衣煞有介事道:“生前背后說人壞話說多了,死后會進(jìn)這個地獄,閻王爺就會派小鬼,咔嚓——” 她做了一個手勢,壓低聲音道:“就把人的舌頭給拔了?!?/br> 兩個宮婢驚呼一聲,立刻捂住了嘴,仿佛那個動作拔的是她們的舌頭一般。 秦雪衣笑瞇瞇地告誡道:“下次議論人,記得只在心里議論,明白了嗎?” 她模樣生得好看,這么一笑就很甜,只是那兩個宮婢已被她嚇住了,只會拼命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 成功把她們嚇得花容失色之后,秦雪衣從容地離開,一路上甚至哼起了小曲,順利到達(dá)了她住的院子。 院子里有些冷清,門頭上掛得燈籠已經(jīng)很舊了,花木凋敝,好在地上打掃得尚算干凈,秦雪衣四下打量著,找到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正在這時,小殿的門從里面被打開了,一個挽著雙丫髻,身著淺杏色宮婢服飾的小女孩兒走了出來,寒風(fēng)吹過去,她明顯地打了一個哆嗦,然后一抬頭便看見了院子里的秦雪衣,面上頓時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郡主回來了!” 這個宮婢名叫小魚,伺候秦雪衣已有一年多了,才十一歲的年紀(jì),人小脾氣軟,說話細(xì)聲細(xì)氣,做事慢吞吞,人還有些傻傻的,不夠機(jī)靈,大概是因此不討其他人的喜歡,被塞到秦雪衣的院子里來了。 因著從前的秦雪衣脾氣也軟,主仆倆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相處間倒相安無事,誰也不嫌棄誰。 小魚一激動,眼圈兒就泛起了紅,含著淚花兒道:“郡主您可回來了,把奴婢給急壞了?!?/br> “奴婢打聽不到您的消息,每日都去求見德妃娘娘,只是聽說娘娘沒有空暇,一直不得見,郡主您餓嗎?渴不渴?小魚去給您煮些茶來暖暖身子?!?/br> 她怕秦雪衣冷,趕緊把殿門推開,引著她進(jìn)去,秦雪衣略一打量這小殿,很是冷清,只在桌邊放了一盞油燈,屋里沒有生炭火,甫一進(jìn)來,竟感覺這里的溫度比外面還要低。 秦雪衣問道:“怎么不生炭火?” 小魚搓了搓冰冷的小臉,靦腆道:“炭不夠了,要省著點(diǎn)用,郡主冷么?奴婢這就去生火,您稍待片刻?!?/br> 秦雪衣自問自己年紀(jì)比她大,哪能真讓這么小的孩子去給自己生火煮茶?便道:“我與你一起去。” 小魚愣了一下,連忙道:“不必了,怎么能讓您來做這種粗活?奴婢做慣了,一會兒便好了?!?/br> 秦雪衣不答應(yīng),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個人探頭進(jìn)來,道:“長樂郡主?” 秦雪衣道:“誰?” 那是個太監(jiān),他一路從外面走來,一雙腳都凍麻了,在門口使勁跺了跺,聲音尖細(xì)道:“德妃娘娘叫您過去容華殿一趟,您請吧?!?/br> 秦雪衣沒理他,只是對小魚道:“走吧?!?/br> 小魚呆呆地看著她:“啊?” 秦雪衣道:“不是要去生火么?” “哦哦,”小魚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道:“是?!?/br> 秦雪衣就跟著她往外走,那太監(jiān)見她不搭理自己,頓時急了,提起尖細(xì)的嗓子又道:“長樂郡主,您聽見奴才的話了嗎?德妃娘娘——” 不等他說完,秦雪衣便轉(zhuǎn)頭看他:“你叫我什么?” 那太監(jiān)不解其意,愣了片刻才答道:“郡主……” 秦雪衣又道:“你自稱什么?” 對上她的目光,那太監(jiān)的眼神竟不自覺瑟縮了一下,氣勢也不如之前那般足了,弱聲道:“奴……才?!?/br> 秦雪衣漫不經(jīng)心地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奴才,就乖乖守好規(guī)矩,誰許你這么大嗓門跟本郡主說話的?” 太監(jiān)頓時不敢吭聲了,秦雪衣見他垂下頭去,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心里罵自己,不過她也不怕,只是道:“去回德妃娘娘,我現(xiàn)在沒空,等有空了自會去見她?!?/br> 太監(jiān)沒忍住,多嘴問道:“您眼下……沒空?” 秦雪衣裹了裹斗篷,道:“沒看見么?屋里頭沒生火,我得去生一盆火來?!?/br> 她說著,停了一下,又轉(zhuǎn)向那太監(jiān),道:“既然來都來了,替我生一盆火再走吧,生好了火,我就隨你去見德妃娘娘?!?/br> 那太監(jiān):…… 那傳話太監(jiān)心里十二萬分的不情愿,卻只能低了頭,賠著干笑道:“是,是,這是奴才應(yīng)該的?!?/br> 秦雪衣遂心滿意足,低頭一看,只見小魚正兩眼閃閃地看著自己,眼里寫滿了崇拜之意,要不是有那太監(jiān)在場,她怕是要?dú)g呼出聲了。 還是個小孩子。 秦雪衣想到了從前武館里的那些師弟們,成日里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后,也是如這般崇拜地喊著她大師姐,明明她也沒大他們幾歲,甚至有些師弟年紀(jì)比她還大許多,也跟著喊得起勁。 不過日后想必是見不到他們了,想到這里,秦雪衣便深感遺憾,她伸手摸了摸小魚的頭,道:“跟著郡主,以后罩你?!?/br> 小魚雖然不知道罩是什么意思,但還是傻乎乎點(diǎn)頭:“奴婢知道了。” 經(jīng)過了一番折騰,火總算是升起來了,那太監(jiān)已沒了來時的囂張氣勢,陪著笑臉對秦雪衣道:“郡主,您看德妃娘娘那邊……” 秦雪衣不再為難他,道:“走吧?!?/br> 第12章 整個翠濃宮的布局是倒u字型,分為主殿與東西兩個側(cè)殿,兩個側(cè)殿又各自有一個小殿,秦雪衣就住在西側(cè)殿的小殿中,從這里到達(dá)德妃住的主殿容華殿,著實(shí)要走上一段路程。 好在燕明卿給的那斗篷很是暖和,秦雪衣略微瞇起眼,斗篷的皮毛厚實(shí),外頭風(fēng)雪交加,她竟半點(diǎn)都不覺得冷,比羽絨服還好使,不愧是長公主殿下給的東西。 “郡主,到了?!?/br> 那傳話太監(jiān)停下腳步,這回他不敢造次,態(tài)度好了許多,秦雪衣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勞?!?/br> 那太監(jiān)替她打起簾子,殿外明亮的光芒便照了進(jìn)去,將秦雪衣一身緋色映得如火一般艷麗,她邁入殿內(nèi),暖香撲面而來,將那冷冽的寒氣一掃而空。 殿里無人,倒是被簾子隔斷的內(nèi)間傳來了隱約的談話聲,一名宮婢見了秦雪衣來,連忙道:“郡主,娘娘已等您許久了,您這邊請。” 她說著,將內(nèi)間的簾子打起來,里面的談話聲便戛然而止,秦雪衣進(jìn)了內(nèi)間的屋子,入目便是一張軟榻,榻上是一方小幾,上面擺放著各色點(diǎn)心,左側(cè)坐著的是一名貌美婦人,氣度雍容,右側(cè)的少女年紀(jì)不大,看起來與秦雪衣差不多,兩人穿戴俱是一般的華麗富貴,容貌也有些相似,仿佛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那婦人正是德妃,她如今已有三十多歲的年紀(jì),卻保養(yǎng)得極好,乍一看上去如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她膚色極白,眉目精致,眼角位置正巧有一點(diǎn)朱砂痣,使得她更透出幾分嫵媚之意來,顧盼間風(fēng)姿動人。 秦雪衣打量著她,心想,怪不得德妃入宮近二十載,新人來舊人去,她卻一直圣寵不衰,很是得崇光帝的喜歡,到底是有本錢的。 德妃見了秦雪衣站著不動,放下手中的茶盞,曼聲開口道:“有些日子不見,你倒連規(guī)矩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