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本宮生你有什么用?當(dāng)初就該把你按死在水盆里頭!” 燕懷幽臉色蒼白如紙,戰(zhàn)戰(zhàn)兢兢,身子抖得猶如風(fēng)中落葉也似,她兩眼含淚,顫抖著聲音道:“母、母妃……” “別叫本宮!”德妃素日姣好的面容氣得都有些扭曲了,一甩手就砸了一套上好的琺瑯彩繪茶盞,她眼中滿是怒火:“本宮不敢當(dāng)!” guntang的茶水濺落在燕懷幽的繡鞋上,她痛得尖叫一聲,淚水奪眶而出,既是無措又是委屈,只能嚶嚶哭泣起來。 一時間死寂的大殿里,只能聽見她壓低的抽泣聲,德妃的怒火卻還沒有平息,光是想想從前那些事情,她便覺得如剖心挖肺一般,痛不能抑。 德妃胸口猛烈地起伏著,好半天,她才冷冷地道:“你既然不聽話,本宮這翠濃宮里,也留不住你了?!?/br> 德妃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冷漠道:“你如今已經(jīng)及笄,許多事情能自己做主了,本宮過兩日便去求皇上,另給你安排宮殿,你不必待在翠濃宮了,日后的事情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本宮絕不插手。” “不要……”燕懷幽徹底慌了,顧不得滿地都是碎裂的瓷片,連忙跪了下來,朝著德妃膝行幾步,哀求道:“母妃,兒臣知錯,兒臣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母妃,求求母妃原諒兒臣吧……” 她說著,伸手抓住德妃的衣擺,哭得涕泗滿面,德妃垂下眼看她,問她道:“你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嗎?” 燕懷幽滿目惶惶然地看著她,德妃失望道:“看來你不知道?!?/br> 聽她如此說,燕懷幽急忙抱住她的腿,驚慌道:“母妃……” 到底是自己的親骨rou,德妃嘆了一口氣,抬起眼,透過殿門,望向庭院里昏暗的燈火,道:“你知道蘇煙暝嗎?” 燕懷幽豈能不知道?這個名字在翠濃宮近乎禁忌一般的存在,德妃從不許旁人提起,蘇煙暝是德妃一母同胞的親jiejie,后來她的夫君卷入一樁案子里,含冤而死,蘇煙暝也跟著投水自盡了,若非如此,年幼的秦雪衣也不會被接入宮中來。 德妃輕輕撫摸著燕懷幽的發(fā)絲,鎏金的指套在燭火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輕聲道:“蘇煙暝長本宮四歲,幼年家中未逢大難之時,那時祖父與父親還是高官重臣,十五歲那年,蘇煙暝在太后的千秋節(jié)上,獻(xiàn)了一曲鸞凰舞,名動京師,她及笄時,前來求親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幾乎要將府中的大門給擠破?!?/br> “所有人都喜歡蘇煙暝,她知書達(dá)理,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容貌更是被人大肆稱贊,言牡丹尚遜其三分顏色,”德妃喃喃地道:“父親喜歡她,母親喜歡她,祖父祖母,沒有人不喜歡蘇煙暝,她就是蘇府的掌上明珠,可所有人都忘了,蘇家還有一個蘇云寒?!?/br> 燕懷幽張大眼睛,聽著德妃繼續(xù)道:“整個京師的人都只知蘇煙暝,那些琴棋書畫,那曲鸞凰舞,本宮也都會,可沒有一個人知道蘇家的二小姐,在府里,本宮就像一個多余的人,就連蘇煙暝養(yǎng)的貓兒狗兒都比本宮打眼?!?/br> 燕懷幽忍不住抱住她的手:“母妃……” 德妃忽地冷笑了一聲,幽幽得滲人,她道:“可是那又如何?她就是天上的仙子,最后不還是跪在本宮的面前,苦苦哀求本宮,讓本宮去替她向皇上求情?” 見燕懷幽一臉莫名與驚色,德妃眼中露出得意,才徐徐道:“后來祖父獲罪,我們蘇家沒落了,蘇煙暝被充作官妓,入了青樓,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子,最后也落了塵泥之中,萬人踐踏。” 說到這里,她的語氣甚至是快意的,燕懷幽欲言又止,德妃睇了她一眼,道:“你可知本宮為何不許秦雪衣學(xué)琴?” 燕懷幽茫然搖首,德妃便道:“曾經(jīng)有一日,本宮在撫琴,她躲在一旁駐足偷聽了許久,最后本宮問她會彈嗎?她說,會了,然后便當(dāng)場將那首曲子原原本本彈奏了出來。” 德妃頓了頓,轉(zhuǎn)頭望向她,淡聲問道:“你知道她那時才多少歲嗎?” 燕懷幽面有驚色,仍是搖首,德妃低聲道:“那時她才七歲,從那一刻起,本宮就決定了,要在這一顆珠寶還未來得及放光之時,就將她深深埋入塵泥之中?!?/br> 她的聲音低柔得近乎耳語:“所以,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錯嗎?你竟然親自給了她機(jī)會?!?/br> “蘇煙暝的女兒,豈是好相與的角色?一旦叫她得了勢,難不成你想重復(fù)一遍本宮曾經(jīng)過的日子?” 燕懷幽頓時悚然而驚,她急慌慌地抱住德妃的手臂,哭求道:“母妃,是兒臣愚笨,兒臣錯了,求母妃原諒兒臣這一回,兒臣下次再也不敢不聽話了,母妃……” 德妃深深地盯著她,那目光叫燕懷幽有些害怕,簡直要戰(zhàn)栗起來,德妃才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堅硬的鎏金指套滑過燕懷幽的臉,帶來微微的刺痛感,她卻不敢避讓。 德妃嘆了一口氣,道:“你是本宮的女兒,本宮九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rou,本宮不為你謀算,又為誰謀算?!?/br> 聽了這話,燕懷幽心中才終于安定下來,德妃又道:“不過你日后做事,都要與母妃商量,不可再自作主張,聽見了嗎?” 燕懷幽連連點頭:“是,兒臣記下了?!?/br> 德妃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乖,母妃倒不是讓你對她委曲求全,而是要切記,刀鋒要往內(nèi),才好殺人于無形,明白么?” 燕懷幽溫順地將頭挨在她的膝上,任由德妃帶著鎏金指套的手指慢慢撫過她的發(fā)絲,眼中的驚惶還未完全散去。 從容華殿出來時,夜已深了,燕懷幽準(zhǔn)備回自己住的地方,路過前庭時,見幾個宮人還提著宮燈守在那里,便隨口問道:“這么晚了,為何還不下宮門?” 那宮人答道:“回稟殿下,長樂郡主還未回來?!?/br> 燕懷幽面上頓時露出厭惡之色,她想起德妃才說的話來,吩咐道:“按照翠濃宮的規(guī)矩,亥時下宮門,若是未歸,不必管她,閉門吧。” 幾個宮人面面相覷,打頭那個太監(jiān)猶疑道:“可……” 燕懷幽神色冷然道:“要本宮再說一遍?” 那太監(jiān)不敢多說,立即道:“是,奴才們知道了,這就去閉宮門。” 眼看著他們提著燈籠去了,燕懷幽才冷哼一聲,被幾個宮人簇?fù)碇鱾?cè)殿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紅包掉落! 第27章 夜色深了,宮道上安靜,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卻是長公主的儀仗經(jīng)過。 秦雪衣盤腿坐在輿轎中,揉捏著自己受罪的小腿,今日跪了幾個小時,她覺得自己的腿都要廢了。 燕明卿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番,秦雪衣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便抬起頭來,道:“你想問什么?” 燕明卿果然問道:“你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嗩吶?” 秦雪衣揉著小腿肚的手一頓,面上若無其事道:“書上看來的?!?/br>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她這么說,誰也找不著錯處。 果然,燕明卿沒說話了,秦雪衣心里松了一口氣,其實她會吹嗩吶,還要多虧了師父。 師父雖然是個開武館的拳師,但是其實他還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在民樂隊里專職吹嗩吶。 從前武館開設(shè)在一個村旮旯里頭,十里八鄉(xiāng)都是認(rèn)識的,若是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要請樂隊去熱鬧熱鬧。 秦雪衣很小的時候,就被二師兄背著,跟師父去跑場子了,師父的嗩吶乃是一絕,他還想把這項技能傳給二師兄,二師兄聽了之后撒丫子就跑,師父苦于后繼無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還在吃手指的秦雪衣身上,于是秦雪衣經(jīng)過數(shù)年的磋磨,終于順利出師,原本以為用不上這個技能了。 卻沒想到竟然在今日,一鳴驚人,驚艷全場。 秦雪衣心道,果然機(jī)會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前人誠不欺我也。 不多時,輿轎停了,外面?zhèn)鱽砹藢m人的聲音恭敬道:“殿下,郡主,翠濃宮到了?!?/br> 秦雪衣聽罷,便對燕明卿道:“我要回去了,今日多謝你?!?/br> 燕明卿沒說什么,只是道:“去吧?!?/br> 秦雪衣踩著腳踏下了輿轎,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天上竟然不知何時又下起了細(xì)小的雪花,小魚從后面跑過來,扶著她的手,儀仗隊伍再次緩緩動了起來,順著宮道一路往宿寒宮的方向去了。 秦雪衣呵出一口氣,道:“走吧,咱們回去了?!?/br> 主仆二人轉(zhuǎn)身走向翠濃宮,卻見朱漆的大門緊閉,唯有門頭上掛著兩盞燈籠,被風(fēng)吹得搖晃不定,燈影幢幢,那些細(xì)碎的雪花如同天上灑落的金屑一般,美不勝收。 小魚推了推門,發(fā)現(xiàn)沒開,她疑惑道:“怎么閉宮門了?” 秦雪衣道:“許是宮人偷懶,叫個門吧?!?/br> 小魚提起聲音喚了一聲,又拉起門上的青銅獸頭門環(huán)敲了敲,篤篤篤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夜里傳開去,很快,里面就有了回應(yīng):“是什么人?” 小魚跺了跺冰冷的腳,呵了一口氣,道:“是我?!?/br> 門里的動靜就沒了,小魚起初以為對方?jīng)]聽見,便提高了聲音:“是我,小魚?!?/br> 豈料她一連叫了三四聲,還是半點動靜也沒有,秦雪衣覺得不對,沒讓小魚再敲門,換了自己親自上,豈料這回連個應(yīng)門的人都沒有了,偌大一個翠濃宮里,一派死寂,秦雪衣透過門縫朝里面看去,只見一道人影拎著燈籠,頭也不回地晃進(jìn)了照壁后。 這是明明有人,卻故意不給她們開門。 秦雪衣意識到這件事情,氣得登時一股火從心底竄起,直沖腦門,這寒天凍地的,她甚至都不覺得冷了! 這群仗勢欺人的狗東西!一日沒見,就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了。 秦雪衣打定主意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對小魚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來?!?/br> 她說完,便順著翠濃宮的墻根往前走,不多時就停了下來,墻角的位置,長著一棵樹,因為是冬天,早落光了葉子,她擼起袖子,把礙事的裙角掖好,三兩下猴兒似的爬上了樹,動作甚是敏捷。 跟過來的小魚被嚇了一跳,連忙叫道:“郡主,使不得,您要是摔下來可怎么辦?快下來吧!” 秦雪衣口中不以為意道:“無事,你就在下面站著,不許亂跑?!?/br> 她攀在樹干上,伸著脖子往墻里看,廊下燈火昏暗,大約是天冷,宮人們都躲懶去了。 秦雪衣順著那樹爬上了墻頭,順利跳進(jìn)了翠濃宮里,挨著墻根的陰影走,才走了一段路程,就隱約聽見前面?zhèn)鱽砹巳寺暎瑓s是有人過來了,那腳步聲漸近,說話聲也越來越清晰可聞。 一人道:“將那位關(guān)在外面,不會有事罷?” 另一個不以為意道:“能有什么事?咱們是聽命行事,三公主說了,咱們翠濃宮亥時之前要閉宮門,若有人未回來,就得在外面歇著。” 那人疑惑道:“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規(guī)矩,我倒不知道。” “今日才有的,三公主說有就有,你cao心那么多做什么?” 先頭那個便不說話了,大概也覺得不值得,兩人提著燈籠往前走去,秦雪衣心中一團(tuán)怒火拱起了直往上竄,越是生氣,她倒越是冷靜了。 她原本是想爬進(jìn)來開個門,聽了這兩人的話,這會兒她忽然又改了主意,等人一走,她便悄悄去了側(cè)殿耳房,那里原是堆放雜物的地方,此時正是夜深時候,空無一人,倒方便了她。 秦雪衣摸到了一截兒麻繩,又往西殿的方向走,燕懷幽就住在此處,她與秦雪衣素來是單方面不和,從不許她踏入西殿范圍,秦雪衣花費了些時間,才確定了她住的屋子。 此時殿里燈火昏暗,寂靜無聲,想是已睡下了,秦雪衣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殿門,閃身進(jìn)去,暖香拂來,將她周身的寒氣一掃而空。 外間有一張榻,那是守夜的宮婢睡的,她倒靈敏,似察覺有人近前,張開雙眼看過來,然而她速度還不夠快,只來得及看見一抹黑影,秦雪衣毫不留情的一手刀過去,她連吭都沒吭,歪頭便昏了過去。 秦雪衣拎著麻繩進(jìn)了里間,熏香淡淡,燕懷幽正躺在床上睡得香,她隨手扯過屏風(fēng)上搭著的外衫,往熟睡的燕懷幽頭上一罩,燕懷幽終于驚醒過來,兩眼一抹黑,下意識尖叫出聲,哪知守在一旁的秦雪衣就等著她張口了,揪起一團(tuán)衣物就往她嘴里塞,把那尖叫給堵在了喉嚨里。 她勾起唇角,得意洋洋地笑:“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br> 秦雪衣說這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又沉又啞,在這寂靜的深夜里顯得分外可怖,燕懷幽本就害怕,差點沒白眼一翻暈過去,手足掙扎,嘴里嗚嗚叫起來。 秦雪衣也不墨跡,抄起麻繩就把她給捆了個結(jié)實,然后抬頭看了看房梁,露出了一個邪惡的笑容。 一刻鐘后,她拍了拍手,從容地離開了三公主的寢殿,把殿內(nèi)傳來的嗚咽聲音拋在了腦后。 翠濃宮的墻根下,小魚等得萬分焦灼,好容易聽見那邊傳來了一點動靜,她連忙踮起腳尖,伸著脖子張望,嘴里叫道:“郡主,郡主?是你嗎?” 秦雪衣從墻頭探出半個身子來,豎起手指放在嘴邊,沖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 小魚連忙捂住了嘴巴,兩眼張得大大的,看著秦雪衣利落地翻過墻頭,落在了地上,她穿著的翟衣沾染了不少灰塵和青苔,小魚連忙上前替她拍去塵土,悄聲問道:“郡主,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秦雪衣道:“去辦了一件事情?!?/br> 小魚疑惑道:“什么事情?” 秦雪衣神秘一笑:“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br> 小魚一臉懵然,秦雪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語氣輕松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br> “哦,”小魚素來聽話,果然不再追問,只是道:“郡主,奴婢再去叫門,時候不早了,這雪越下越大,您會受寒的?!?/br> “不必了,”秦雪衣拉了她一把,道:“他們不開門,咱們就不進(jìn)去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