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他說著,又看向燕明卿,皇后立即會意,起身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br> 崇光帝微微閉了一下眼,道:“去吧?!?/br> 待皇后走后,在一旁侍立的太監(jiān)終于動了,他一抬頭,沖殿內眾宮人使了個眼色,所有人都恭敬垂下頭,無聲而有序地退了出去,養(yǎng)心殿的大門被輕輕地合上了。 殿內只剩下崇光帝、燕明卿和那個陳姓老院判,空氣靜默,片刻后,崇光帝才開口問道:“明卿近來身體如何了?” 燕明卿答道:“回稟父皇,兒臣身體尚可?!?/br> 崇光帝道:“夜里可還睡得著了么?” 燕明卿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她道:“睡得著?!?/br> “那就好,”崇光帝慢慢地吐出一口氣,頓了頓,又道:“等再過些日子,朕派人去請了覺大師入宮來……” 聞言,燕明卿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一分厭色,只是她低垂著眼,崇光帝并未看見,他抬起眼,望著明黃的帷幔,良久,才道:“昨日夜里,朕夢見幼芝了?!?/br> 幼芝,是孝嘉前皇后的閨名,她十六歲嫁給崇光帝,兩人是少年夫妻,起初琴瑟和鳴,相敬如賓,感情甚篤,然而人心最是易變,喜歡上別人,僅僅只需要那么一眼而已。 十幾年前,崇光帝一時興起,去了一趟青樓,便看見了蘇煙暝,曾經以一曲鸞凰舞名動京師,后家道中落,淪為了官妓的蘇煙暝。 這個名字,崇光帝在心里念了一輩子,他未曾得到過她,卻害了另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 崇光帝伸手遮在了眼睛上,極緩極緩地嘆了一口氣,道:“朕對不起她……” 燕明卿站在一旁,聽了這句,面上半分波動都沒有,十分冷漠,一如方才的皇后上官氏。 她心想,如今說對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斯人已化成一抔黃土了,惟愿她來生,不必碰到如你這般薄情的人。 殿內氣氛沉重靜默,燕明卿冷眼看著正滿面悔意的崇光帝,等待著時間過去。 正在這時,殿門被輕輕敲響了,傳來了內侍的聲音:“啟稟皇上,德妃娘娘來了。” 崇光帝頓了一下,才道:“讓她進來?!?/br> 殿門被推開了,德妃穿著一身淺藕色的常服,薄粉淡施,頭上倒是不見往日的金玉釵環(huán),只松松挽了發(fā)髻,裊裊入了內間。 燕明卿看著她蓮步輕移到了龍床前,面上不由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 德妃眼圈微紅,拉著崇光帝的手,憂心忡忡道:“聽聞皇上驟然大病,臣妾一刻都不敢耽擱,緊趕著來了,皇上如今怎么樣?可好了些?” 崇光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朕無事?!?/br> 德妃拿著絹帕輕輕拭淚,聲音哽咽道:“臣妾實在害怕。” 崇光帝又低聲安慰她幾句,燕明卿在一旁看著,只覺得面前這一幕極其荒誕,荒誕得他片刻都待不下去了,正欲開口告退時,卻聽德妃又抽泣訴道:“皇上龍體有恙,非是懷幽不肯來,而是不能來,她……” 崇光帝聽了,追問道:“她怎么了?” 德妃哀哀道:“昨夜有賊人偷摸進了她的閨房,竟然、竟然心狠手辣地將她用麻繩捆住吊在了房梁上,吊了整整一夜,今日一早才被奴才們發(fā)現(xiàn),放下來時,手足俱是青紫淤血,甚是嚇人,皇上,此賊子太可惡了,皇宮之中竟然混進了這樣可怕的人,您要為臣妾母女做主啊!” 燕明卿好懸沒一下子笑出聲來,她眼里帶著明顯的笑意,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心道,逼得小貓兒都咬人了。 因著燕明卿是站著的,德妃與崇光帝都看不見她面上的笑意,倒是叫對面的老太醫(yī)看了個正著,他嘴角抽了抽,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沒有看見長公主的幸災樂禍。 …… 秦雪衣回了翠濃宮時,發(fā)現(xiàn)宮里安靜得怪異,平日里做事的宮人這會兒半個人影都沒瞧見。 小魚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怎么連個看門的都不見了,這么躲懶,不怕管事罰么?” 秦雪衣挑了挑眉,道:“不必管他們,我們先回院子吧?!?/br> “嗯,”小魚跟著她往聽雨苑走,才走了沒多久,就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哭喊聲,把她嚇了一跳,驚疑道:“這是怎么了?” 秦雪衣笑瞇瞇道:“大約是在殺豬呢,不關咱們的事,走吧。” 西側殿的庭院里,燕懷幽躺在軟榻上,滿面怒容地看著跪了滿滿一院子的宮人們,用虛弱的聲音吩咐道:“給本宮打,狠狠地打!” “這群沒用的狗奴才!” “啪——”又是一板子下去,直打得那太監(jiān)整個差點從凳子上彈起來,嗷了一嗓子。 燕懷幽心里仍舊是怒意沖天,要不是她手腳不便,恨不得自己沖上去親自動手了。 她被吊在房梁上整整一夜,竟然沒有一個人發(fā)覺,都是廢物! 等一院子的奴仆都挨完板子被拖下去了,燕懷幽才喘了一口氣,狠狠問道:“去看看秦雪衣……那個死丫頭人回來了沒有?” 聽雨苑。 秦雪衣此時正在教小魚打拳,將她的背一按,道:“挺直些,重心放在右腳,不然一陣風都能把你吹倒?!?/br> “哦,”小魚向前揮出一拳,道:“是這樣嗎?郡主?!?/br> “嗯嗯,”秦雪衣滿意地點點頭,夸道:“有點像模像樣了?!?/br> 小魚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秦雪衣眼睛余光掃過院子門口有一道人影過來,仿佛在探頭探腦,她沖小魚使了一個眼色,小魚頓時會意,點了點頭,立即收了拳勢。 秦雪衣抱著雙臂看過去,高聲喝道:“什么人?!” 那黑影一縮,過了一會,才出來,原來是個小太監(jiān),他有些怕秦雪衣,畏畏縮縮地道:“郡、郡主?!?/br> 秦雪衣打量他一眼,覺得有些眼熟,便道:“你鬼鬼祟祟地在我院子門口做什么?” 那小太監(jiān)道:“奴才奉了三公主殿下的命,來、來看看您回來沒有?!?/br> “哦?”秦雪衣頓時笑了,道:“正好我才回來,還沒來得及去探望三公主殿下,她還好嗎?” 小太監(jiān)支支吾吾道:“那、那郡主隨奴才來?!?/br> “郡主?!毙◆~不知燕懷幽派人來,又是要作什么幺蛾子,面上露出擔憂之色。 秦雪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你乖乖在這里,我去去就來?!?/br> 小魚固執(zhí)道:“奴婢跟您一塊去?!?/br> 她近來脾氣也愈發(fā)擰了,秦雪衣拗不過她,只能也帶著一起去了西側殿,待看見躺在軟榻上的燕懷幽,小魚心里嘀咕道:三公主殿下這架勢,也太大了吧。 燕懷幽見了秦雪衣進來,姣好的面孔一陣扭曲,她伸出手,一旁的宮婢連忙將她扶起來,豈料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腕上的傷,燕懷幽痛叫一聲,反手便是一巴掌抽了過去,啪地一聲分外響亮。 “狗奴才!笨手笨腳!你想害死本宮嗎?” 那宮婢嚇得渾身一顫,連忙跪了下去,磕頭求饒不止,秦雪衣看得眉頭輕皺,燕懷幽猶不解恨,冷聲道:“拖下去,掌嘴!” 立即有兩個太監(jiān)上來,將那宮婢拖了出去,燕懷幽這才看向秦雪衣,她眼里的怒色還未散去,小魚嚇得一顫,怕她找秦雪衣的麻煩,下意識往她身邊靠了靠,試圖用嬌小的身軀將她擋住些。 燕懷幽壓根沒把她看著眼中,冷笑一聲,對秦雪衣道:“聽說你昨兒夜不歸宿,是在哪個姘頭那里歇的?” 她話說得刻薄難聽,顯然是故意要挖苦秦雪衣,秦雪衣想了想,笑了:“我是在宿寒宮里歇的,若照三公主的意思,這姘頭自然是長公主殿下了?!?/br> 燕懷幽表情一僵,臉色倏然變得難看,她按住軟榻,眼神惡狠狠地盯著秦雪衣,道:“你昨夜沒回翠濃宮?” 秦雪衣無辜道:“回了,只是在外面叫了半日的門,也無人來開,大晚上的天寒地凍,我就去宿寒宮了,怎么?三公主有事?” 燕懷幽直覺昨天晚上那個害她的人是秦雪衣,可她夜里宿在宿寒宮,有燕明卿護著,她下意識便有些忌憚起來。 燕懷幽緊緊盯著她,目光如刀子一般,怨毒而冰冷,她深吸一口氣,道:“秦雪衣,你別得意,總有一日,本宮要讓你再也笑不出來?!?/br> 秦雪衣眉頭輕挑,全然沒有懼色,笑瞇瞇道:“那我就先等著三公主了?!?/br> 燕懷幽看她那從容自若的模樣,恨得牙癢癢,抬手掃落旁邊的杯盞,怒罵道:“滾!給本宮滾出去!” 秦雪衣求之不得,帶著小魚麻溜跑了,臨出門還不忘探頭進來,笑道:“三公主行動不便,可要好好將養(yǎng),切莫動氣,傷了玉體可就不好了??!” 回應她的是一個描金茶盞,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伴隨著燕懷幽怒不可遏的罵聲:“滾!” 秦雪衣拉著小魚出了西側殿,然后停下腳步,兩人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撲哧笑了出來。 “走,咱們回去了?!?/br> 主仆二人正要往聽雨苑走,卻見一名宮人匆匆過來,見了秦雪衣,連忙行禮,道:“郡主,四公主殿下來了?!?/br> 他話音才落,廊柱后面便探出了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小臉白嫩嫩,披著一件獅子戲球的大紅斗篷,一笑眼睛就彎成了小月牙,甜甜道:“長樂jiejie!” 秦雪衣一顆心頓時就化成了糖漿,小豆丁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天使了。 第31章 秦雪衣將燕薄秋抱起來,笑著問她:“你怎么突然想起來找我了?” 燕薄秋抱著她的脖子,乖乖道:“昨天不是說好了的么?我就來找你啦,長樂jiejie有空嗎?” 秦雪衣抱著她一邊走,一邊道:“有空?!?/br> 燕薄秋便開心地笑起來:“太好啦!” 秦雪衣帶著她去了聽雨苑,到了陌生的地方,小孩兒倒也不怕,因著聽雨苑面積很小,她沒一會就把院子給轉完了,最后站在內殿的入口,不走了。 秦雪衣以為她想進去,便問道:“秋秋是想進去看看么?” 燕薄秋搖了搖頭,她背對著秦雪衣,忽然問道:“長樂jiejie不喜歡我送的禮物嗎?” “什么?”秦雪衣一開始沒明白,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正緊緊盯著內殿的那一座小屏風。 燕薄秋指著那屏風,道:“長樂jiejie不喜歡秋秋送的那座白牡丹屏風嗎?” 秦雪衣愣了一下,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不是,只是那座屏風太大了,我這里空間小,恐怕擺不開?!?/br> 燕薄秋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又問了一遍:“那jiejie喜歡秋秋送的屏風嗎?” 她刻意重重地咬著字眼,秋秋送的,屏風。 秦雪衣只好答道:“喜歡?!?/br> 燕薄秋便笑起來,道:“jiejie喜歡就擺上啊,秋秋也喜歡?!?/br> 秦雪衣拗不過她,無奈道:“好,我這就讓人擺上?!?/br> 那座被放在庫房里好些日子的白牡丹琉璃嵌雞血石大屏風終于重見天日,只是因為太大,內殿便顯得擁擠了許多,十分突兀。 燕薄秋卻很是高興,拉著秦雪衣欣賞了好久,又道:“我還帶了嗩吶來,長樂jiejie教我吹嗎?” 秦雪衣略有些驚訝,很快便答應道:“好啊,你若想學,我就教你,只是你年紀小,恐怕學起來很吃力。” 燕薄秋挺了挺小胸膛,道:“秋秋不怕的?!?/br> 她說完,又吩咐跟著的貼身宮婢道:“把嗩吶拿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