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然而皇后何其敏銳?立即察覺到了什么,問道:“是本宮有了白發(fā)嗎?” 宮婢心里一酸,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片刻之后,才終于點點頭:“是……” 皇后眼神卻十分平靜,道:“拔下來吧?!?/br> 宮婢急急勸道:“娘娘,不能拔,奴婢聽老人們說過,白發(fā)是會越拔越多的?!?/br> “無妨,”皇后伸出手來,微笑道:“生老病死,總會有那么一日的,現(xiàn)在若是要長,便由它去吧?!?/br> 宮婢見勸不住她,只好仔仔細細地找到了那一根銀絲,輕輕拔了下來,放在她的手心,待見到皇后眉目間露出深深的疲憊之色,鼻尖一酸,眼圈都有些紅了:“娘娘入宮這么多年,cao持宮務(wù),實在是太辛苦了,皇上竟沒有過半分的體恤……” 皇后將那根銀發(fā)放在妝臺上,輕聲道:“皇上貴為天子,愿意做什么,要這么做,自有他自己的道理,誰也不能置喙?!?/br> 宮婢的面上卻隱約露出幾分忿然之色,她是皇后在閨中時候的貼身侍女,兩人的主仆情分深厚,再加上這宮殿并無其他人,說話便也沒有多少顧忌,打抱不平道:“從前是因為那個蘇煙暝,后來就是德妃娘娘,這么多年了,皇上從未將娘娘放在心上,他記得孝嘉皇后的祭日,卻不記得娘娘的生辰。” 話語中,是顯而易見的輕嘲,她是真的心疼自己的主子,十六歲就嫁給了崇光帝,此后一直居于深宮,如此cao勞忙碌十余年,卻沒換來一個好字。 皇后聽罷,倒是很平靜,將手中的簪子放入首飾匣,靜靜道:“這么生氣?” 宮婢看著她一副從容的姿態(tài),不解地道:“這么多年,日日如此,娘娘就不怨嗎?” 皇后笑笑,站起身來,走向內(nèi)殿,一邊道:“你也說了,都這么多年了,有什么可怨的?” 她在屏風(fēng)旁邊停下,張開雙臂,宮婢連忙上前替她除去外裳,便聽皇后道:“他自有他的癡心,人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上官瑤這一輩子,到底不是為了他的寵愛才活的?!?/br> “所以他又有什么值得我怨的呢?” “孝嘉皇后死了,蘇煙暝也死了,他這一輩子,誰也沒有得到過?!?/br> 說到這里,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沉靜而柔美,道:“活到最后,他還是最可憐的那一個?!?/br> 才說完,皇后卻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啊,還有一個德妃,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與死人爭了半輩子,實在是可笑之極?!?/br> 無論如何,她上官瑤,都絕不會落得與他們一般的下場。 第72章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去了,轉(zhuǎn)眼就到了四月的時候,京師的天氣也終于一天天暖和了起來,御街邊的楊柳都換上了新綠,處處翠色,春雨霏霏,煙色朦朧,竟將這繁華的京師妝點得猶如江南風(fēng)景一般。 這幾日天氣不好,總是下雨不斷,秦雪衣也沒能出門,她托著下頷坐在窗前,手里拿著一本書看著,門廊下雨聲滴滴,落在庭院的淺渠中,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仿佛某種樂器奏響一般。 小魚撐著傘自前院過來,站在廊下道:“郡主,溫小姐來了。” 秦雪衣眼睛一亮,忙將話本扔了,起身道:“請她進來。” 自從上回花朝節(jié)過后,她與溫停月的關(guān)系好了許多,常有走動,相處久了,秦雪衣就發(fā)現(xiàn)溫停月這個人十分有趣,又懂得做許多好吃的點心,兩人脾性相投,漸漸就發(fā)展成了閨中好友。 待秦雪衣到了花廳時,便見溫停月坐在圈椅上,旁邊還跟著一個人,竟然是燕若茗。 這倒是讓秦雪衣有些意想不到,但她什么也沒說,過去笑著招呼道:“今日下雨,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溫停月放下茶盞笑道:“這不是怕你等久了么?” 燕若茗坐在一旁,表情有些微的尷尬,眼神亂飄,一雙手在袖子里拼命揪著繡帕,溫停月解釋道:“若茗今日在我家里做客,我便順便帶著她過來了?!?/br> 秦雪衣知道溫府與信王府有親戚關(guān)系,遂點點頭,她對燕若茗雖然沒什么好印象,但是也并不十分厭惡她,再加上溫停月的緣故,她便笑著向燕若茗喚了一聲:“昭華郡主?!?/br> 燕若茗的神色還有些微的不自在,她今日并不是很想來的,但是耐不住她哥的勸解,說與秦雪衣交好,于她百利而無一害,退一萬步說,秦雪衣總比三公主要好得多。 再說了,秦雪衣與溫楚瑜有婚約,日后兩家走動時,總要見面,何必將關(guān)系弄僵了? 燕若茗便別別扭扭地跟著溫停月來了,如今見秦雪衣態(tài)度甚好,那點不自在也慢慢消散了些,兩人又是同齡,沒幾句話便熟絡(luò)了一些。 燕若茗是因為從前聽了燕懷幽的話,對秦雪衣觀感很差,覺得她性情驕縱,又兇悍潑辣,然而如今相處起來,就覺得燕懷幽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秦雪衣的性格明明不是那樣。 待想明白了,她頓時生出一種被燕懷幽愚弄的感覺來,愈發(fā)討厭她了,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要與燕懷幽斷交。 秦雪衣尚且不知她心中如何作想,與溫停月說著話時,下人端了些茶果小食來,溫停月一看覺得眼熟,便聽秦雪衣道:“這些都是照著你給的方子做的,不過我總覺得沒有你做的好吃,你嘗嘗看?!?/br> 溫停月看了看,玫瑰燈香酥,金糕卷,雪梅子等等,甜的咸的酸的都有,果然是她前不久給的方子,她拿起一塊嘗了嘗,眉頭輕動,秦雪衣托著腮看她,問道:“怎么樣?是不是不一樣?” 燕若茗拿了一塊柿霜軟糖吃了,不解道:“挺好的呀,比我家里廚子做得好吃。” 溫停月卻道:“是有些不一樣。” 燕若茗不說話了,舉著那塊柿霜軟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臉微微漲紅了,秦雪衣見她如此,便笑道:“你是沒吃過停月做的糕點,比這個還好吃?!?/br> 燕若茗的尷尬散了些,微微努著嘴道:“我家里的廚子,做得還沒這個好吃呢。” 她轉(zhuǎn)向溫停月道:“停月表姐,你還會做點心?” “隨便做做罷了,”溫停月將手里的糕點放下,笑著對秦雪衣道:“既然今日來了,左右無事,不如我再做一次,也叫你家廚子看看是哪里出了問題。” 秦雪衣眼睛頓時一亮,點頭道:“好呀!你索性教我做好了?!?/br> 她們兩人要做糕點,燕若茗也頗感興趣,跟著一道去了廚房,幾個廚子廚娘見了她們來,連忙過來行禮,采夏道:“郡主與溫小姐要用廚房,你們且先收拾一番,空出地方來。” 聽罷這話,幾人便麻利地打掃了一遍,將溫停月要用的食材都備好了,這才退了出去。 溫停月一邊和面,一邊頗有興致地解釋道:“今日給你做一道素銀夾花,是前朝一樣十分有名的御膳點心,我也是從古書上看來的,話說在前頭,頭一次做,我也不知能不能做成,若是失敗了,你們可不許笑我?!?/br> 秦雪衣站在旁邊吃著虎皮花生米,一邊笑瞇瞇道:“不笑不笑,你今日教我做了點心,我便要叫你一聲師父?!?/br> 燕若茗吃著雪梅子,聽了這話便吃吃笑起來,溫停月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道:“可不敢當(dāng)你的師父,我怕長公主殿下瞪我。” 燕若茗臉上的笑一頓,秦雪衣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道:“怎么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支吾道:“沒、沒什么?!?/br> 然而秦雪衣的感覺一貫是很準,燕若茗有話藏著,不過人家都這么說了,肯定是不愿意將話說出口,她也不是那種不會看眼色的人,便沒再追問。 秦雪衣看著溫停月揉面,還挺簡單的,便挽起袖子自告奮勇道:“讓我來吧。” 溫停月倒也沒拒絕,指著那面團笑道:“用力揉搓就行了?!?/br> 原本看秦雪衣細胳膊細腿,估計揉不動,想不到那面團在她手下就宛如棉花一樣,極是聽話。 溫停月驚訝道:“你這手上倒是有力氣?!?/br> 秦雪衣笑了起來,道:“說不得哪一日就要靠這手上功夫吃飯了呢。” 溫停月笑著搖搖首,調(diào)侃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郡主,何至于要靠著做這個吃飯?” 揉好了面,溫停月用干凈的棉布將面團蓋好,秦雪衣好奇問道:“這是做什么?” 溫停月道:“這是醒面?!?/br> 她又讓秦雪衣取了新鮮的蝦,去頭剝殼,與新鮮的雞rou混在一處,加了各式調(diào)料,又一邊給她解釋這些調(diào)料的用處,聽得秦雪衣暈暈乎乎,努力記了下來。 拌餡兒的時候,也是秦雪衣動手的,燕若茗把雪梅子吃完了,口渴得很,浣春便呈了一盅茶來,她喝著茶,聽溫停月問道:“今日長公主殿下怎么不在府里?往日里我來,她都是在的?!?/br> 一聽到長公主這三個字,燕若茗的心就下意識一抖,看向了秦雪衣,她正在低頭認真地拌著餡兒,口中答道:“他這幾日有些忙,上書房都不去了,只有傍晚時候才會出宮來我這里?!?/br> 燕若茗捧著茶盞,猶豫了一下,問秦雪衣道:“你……不怕長公主么?” 秦雪衣有些詫異,笑了起來,道:“這有什么好怕的?” 她說完,又仔細看了燕若茗一眼,道:“你怕他?” 燕若茗老老實實地點頭,道:“有點怕?!?/br> “為什么?”秦雪衣略微納罕道:“你曾經(jīng)與他有過爭執(zhí)?” “沒有,”燕若茗搖頭,道:“我……我小時候見過她一回,在皇宮里?!?/br> 這就更奇怪了,既是沒有爭執(zhí),燕若茗為何會怕燕明卿?秦雪衣不解地想,卿卿雖然看似不好接近,但若是相處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秦雪衣認識了他這么久,幾乎沒有見他發(fā)過脾氣,甚至想象不出他發(fā)怒的樣子,生氣的時候也就頂多沉著一張臉,不理人而已。 燕若茗其實想憋著的,但是她年紀到底小,有些事情憋不住,再加上潛意識想接近秦雪衣,便道:“我雖然沒有與長公主殿下發(fā)生爭執(zhí),但是我看見過她發(fā)脾氣的樣子?!?/br> 秦雪衣抬起眼來,面露疑惑:“什么時候?” 燕若茗見她感興趣,張口欲言,又望了望那些在門邊伺候的婢女們,似乎很神秘,秦雪衣會意,便沖采夏使了一個眼色,道:“你們都出去吧,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里?!?/br> 采夏招呼了眾下人一道出去了,燕若茗這才低聲道:“這事我從沒有與別人說過,你們聽了,也千萬別往外說?!?/br> 溫停月笑道:“好好,今日我們都只帶了耳朵,沒帶嘴巴,你說便是?!?/br> 秦雪衣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面露好奇之色,等著聽卿卿的八卦,燕若茗咽了咽口水,小聲道:“長公主殿下從前發(fā)脾氣的時候,在皇宮里殺了好多人!” 這話一出,秦雪衣震驚地睜大了眼,與溫停月對視了一眼,道:“你從哪里聽說的?” 燕若茗仍舊小聲道:“不是聽說的,我是親眼看見的?!?/br> 她說:“就在皇宮的御花園里?!?/br> 說起這個,燕若茗臉上浮現(xiàn)幾許驚懼,心有余悸道:“她拿劍殺了好多宮人,有太監(jiān)也有宮女,那樣子,就好像……好像發(fā)瘋了一樣,我躲在假山石洞的最上面,沒敢出來,她拿著劍從下面走過,劍上有好多血流下來?!?/br> 她見秦雪衣與溫停月眼里驚疑不定,知道她們不信,便連忙道:“是真的!我沒騙你們!” 溫停月忽然問道:“長公主那時候多大?” 燕若茗想了想,道:“好像是十歲左右吧,我跟著母親進宮去,還是為了給她慶賀生辰的?!?/br> “對,”她肯定地道:“那一天是四月十二日,長公主生辰,母親還送了許多賀禮。” 秦雪衣皺起眉道:“照你說的,卿卿為什么會突然殺人?難道就沒個緣由嗎?” 燕若茗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總之,那些人都死了,御花園里到處都是血,對了,后來我再去,那些假山石和花木全部都重新改造了一遍,想來也是與此事有關(guān)的?!?/br> 秦雪衣也沒說信不信,只是忽然問道:“你沒與別人說過這事吧?” 燕若茗愣了一下,道:“沒有。” “那就好,”秦雪衣拿著筷子繼續(xù)拌起餡料來,道:“這話日后還是別往外說了,無論真假,于你而言,都沒什么好處。” 第73章 盡管表面上平靜,然而秦雪衣的內(nèi)心此刻仍舊充滿了疑惑,老實說,對于燕若茗的話,她不是很想相信。 與她相處的卿卿,是一個外冷內(nèi)熱的人,在某些時候,他幾乎可以說是溫柔卻又幼稚的,偶爾還有點小傲嬌,怎么會拿著劍殺人呢? 那時候他才十歲,就算是殺了許多人,那么原因呢? 就沒有動機嗎? 秦雪衣滿心疑惑和不解,溫停月自然也看出來了,不過她很聰明,什么也沒說,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面已經(jīng)醒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