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這世上打打殺殺的多了去了,況且說到底,大齊只是他小小一處藏身之地,和他有交易的大齊先祖早死了幾百年了。薛驚在這兒待了這么久,要是大齊滅了,他還正好換個地方。 床前的小公主并不知道這些事,她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臉上猶帶淚珠,對著坐在床邊的薛驚語氣天真:“因為你是大齊的守護神呀?!?/br> 噗。 薛驚轉(zhuǎn)開臉,沒讓小公主看見自己臉上略帶嘲諷的笑意。明帝隨口扯的謊,小公主竟然也真信了。 他“哦”了一聲:“年紀(jì)大了,忘了?!?/br> 遲遲疑惑地皺起眉,坐著的“守護神”朝她揮了揮手:“回去吧。哪兒來的回哪兒去?!?/br> 也沒說答不答應(yīng)。 但不說話就是默認。 遲遲提著裙子,也不哭了,一面往外走,一面開開心心對剛才躲在柱子后的老樹精說:“疏疏送我?!?/br> 老樹精很喜歡遲遲幫它取的這個名字,手舞足蹈送小公主出去了。 冰冷的寢殿又安靜下來。薛驚坐在床邊,地下沒有光亮,暗色籠罩,他對著黑漆漆的窗子長出一口氣。 媽的,好煩。 * 議事廳又吵起來了。 遲遲還是坐在紗簾后面。這次比上次吵得還要兇,因為明帝決定用兵鎮(zhèn)壓。 原本明帝就忌憚西北的聞彬柏,遲遲要登基,他就不能給小孫女留著這個隱患。因此聞彬柏一起兵,明帝正好有了理由,調(diào)兵遣將挖掉這個隱患。 不過派誰出軍,何時出軍,路上需要的糧草又從哪里調(diào)用,大臣們繼續(xù)吵成一團。 遲遲坐在椅子里,凝氣靜神,想要聽懂他們在說什么。 “自然是請岳老將軍出馬。岳老將軍久馳沙場,戰(zhàn)功累累,還是聞氏的師門,深諳他如何排兵布陣。有岳老將軍在,大軍一定很快凱旋而歸?!?/br> “呵,我聽說岳老將軍上個月才在家里散步摔了一跤,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請岳老將軍出馬?是叫馬拉著他上戰(zhàn)場嗎?我看倒是新起的小李將軍不錯,正值青年,前程可期?!?/br> “小李將軍性子暴躁,殺起平民來也不眨眼。你是要西北的百姓先出龍?zhí)?,又入虎xue嗎?” “你竟然敢說聞彬柏的地方是龍?zhí)?!意思姓聞的是龍嗎?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 “既然出兵,自然要天時地利人和。不如讓欽天監(jiān)先扶乩,以定下出兵的日子?!?/br> “打仗就是要措手不及,你告訴姓聞的什么時候出兵,豈不是讓他早作準(zhǔn)備?” …… “嘉州倉占地廣大,臨近運河,而且儲糧豐富,從這里調(diào)糧也不用擔(dān)心影響周邊的百姓用度?!?/br> “淮河以北全部結(jié)了冰,運河?是叫人把運河砸出路來,還是讓馬拖著糧草往冰上走???等拖完了再去拉岳老將軍上戰(zhàn)場是嗎?” “或許可以走旱路……” “水里冷,地上就不冷???況且路途遙遠,等糧食送到西北,大軍早餓死了?!?/br> 掛帥的人定不下來,要調(diào)用的糧倉也定不下來。有人開始爭執(zhí)從何處調(diào)兵,議事廳里更亂了。 遲遲又努力聽了一會兒,眼皮止不住打架,頭一歪,身子滑到軟墊上,不動了。 一旁的徐公公嘆了口氣,已經(jīng)見怪不怪。他先上前,替小殿下蓋上準(zhǔn)備好的薄被,退到一邊后,徐公公低下頭,想著等會兒還是用老話回明帝。 遲遲瞌睡朦朧,外面據(jù)理力爭的聲音她又漸漸聽不到,眼睛快要完全闔上的時候,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寒風(fēng)。 紗簾一動,有人穿了進來。 遲遲一下子就清醒了。 薛驚:不看見就是不存在。 遲遲:不說話就是默認。 你們兩個真的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門哈。來的是誰就不用多猜了叭 第2章 祭品 徐公公一直低著頭,好像沒有被那陣寒風(fēng)吹到。他好像,也沒有注意到紗簾后多了一個人。 遲遲捂緊了嘴巴,看了看身邊的徐公公,又看了看忽然出現(xiàn)的薛驚。他變戲法一樣,不知道從哪里出來,又穿過了紗簾,就這樣徑直到了隔間。 薛驚:“好看嗎?” 遲遲點頭,回過神來,又連忙搖了搖頭。 薛驚并不在乎,一腳踩上腳踏,對遲遲說:“讓開?!?/br> 遲遲挪開位置,薛驚就和她一起坐在了雕花寶座上,他伸展手臂,將遲遲擠到了角落里。 薛驚穿了一件寬大的黑色鶴氅,衣擺繡滿了復(fù)雜華貴的花紋,敞開的衣領(lǐng)里,是同樣黑墨色的上衣和下裳。 遲遲從他的衣擺下把自己的裙子抽出來,壓低了聲音:“尊上怎么來了?” 薛驚卻是正常音量:“不是你哭來的嗎?” 遲遲驚呆了:“尊上這樣說話,會被發(fā)現(xiàn)的?!?/br> 倒是沒有反駁薛驚說的,是被她“哭來”的話。 “哦?!毖@隨口應(yīng)了一聲,但也沒有要小聲的意思。 遲遲記起什么,朝著四周望了一眼。果然,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里,連就站在他們身邊的徐公公,也是原來的模樣。 好像只有遲遲才能看見他。 遲遲放心了,她問:“那尊上來做什么?” 薛驚躺在她的椅子里:“馬上就知道了。” 說完話,薛驚示意她看外面。 大臣們吵吵嚷嚷,誰也不服誰,明帝皺著眉,坐在上面滿是不耐。他早有了決定,等著大臣們再吵一陣子,就當(dāng)眾宣布。 不過誰也沒想到,在那之前,有人闖了進來。 “西北來報,叛將聞彬柏的數(shù)萬叛軍,被、被風(fēng)吹走了!” 被風(fēng),吹走了? 連一向在人前不動聲色的明帝也愣住了。原本吵得亂糟糟的大臣們鴉雀無聲,一時間有點消化不來這個消息。 明帝緩了緩,問報信的人:“你再說一遍。” “西北來報,說叛將聞彬柏的數(shù)萬叛軍,被風(fēng)吹……吹走了?!眻笮诺娜俗约阂膊惶嘈?,說得猶猶豫豫的。 “怎么就吹走了?” “說是聞彬柏領(lǐng)著大軍在城外布陣的時候,突起大風(fēng),黃沙刮得到處都是,連眼睛也睜不開。等風(fēng)停了,原來列陣的聞彬柏和他的叛軍,全都不見了。守城的大人找了幾天找不到,就立刻快馬加鞭送消息來了?!?/br> 議事廳里,霎時間靜得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最后賀丞相先跪了下去:“陛下真龍?zhí)熳?,天佑大齊。” 于是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天佑大齊”。 明帝雖然疑惑,但此時此刻也只能面帶微笑,還不忘提醒:“上天佑朕,也佑朕的清平?!?/br> 眾人又山呼“天佑清平殿下”。 等大臣們都告退,明帝在寶座上待了一會兒,等到徐公公來回稟遲遲的情況。 “小殿下很是精神?!?/br> 明帝一奇:“今日沒有睡著嗎?” 徐公公連忙回:“小殿下精神著呢,陛下親自去瞧就知道了?!?/br> 紗簾后,遲遲縮在寶座上的一個角落里,呆呆的還回不過神來。 明帝走上前安撫:“遲遲是不是嚇到了?不怕,有皇祖父在。” 明帝一說話,遲遲的注意就轉(zhuǎn)移到了他身上:“皇祖父?!?/br> “哎。” “剛才那個人,”遲遲坐直了,“剛才那個人是不是說,聞將軍的軍隊都被風(fēng)吹走了?” 報信的人是這樣說,但究竟如何,又是不是聞彬柏的算計,明帝還要派人再看。不過這時候,最要緊的還是讓小孫女放心。 明帝于是說:“是啊,天佑我大齊,這次平亂竟然不戰(zhàn)而勝。” 遲遲昂起小腦袋,似乎還要說話,但她又好像縮了一下,然后安靜了下來。 明帝拍拍她的小腦袋:“讓徐公公送你回去,你去向皇祖母說這個好消息,好不好?” 遲遲坐上回程的軟轎,過了好久才明白過來。 大齊的守護神幫他們趕跑了聞將軍! * 遲遲在議事廳聽政,王皇后就在寢宮里揪著一顆心。 皇室一直沒有太多孩子,明帝是獨生的,明帝的父親是獨生的,明帝的祖父也是獨生的。明帝自己也沒有逃過,和王皇后生下懿文太子后,后宮就再沒有動靜。 好在懿文太子天資聰穎,還與太子妃生下了玉雪可愛的遲遲,帝后二人又是欣喜又是感動。但懿文太子成年沒有多久,就丟下父母妻女,撒手人寰。 這樣一來,遲遲就是帝后二人唯一的孫輩,也是大齊皇室僅存的嫡傳血脈。 因為沒有繼承人,從懿文太子死后,大臣們就一直主張明帝立宗室子侄為皇儲。雖然四代單傳,但四代再往上,那時候的大齊皇帝,還是難得留了兩個兒子的。皇后生的那個當(dāng)了皇帝,后妃生的那個就被扔到北方,封了相王。 大臣們主張立的皇儲,就是如今這一代相王的世子。 整天吵吵著要拉一個陌生男人來給你當(dāng)孫子。明帝憋屈了十多年,等到遲遲十五歲的時候,突然下旨,立了她為皇儲。 大臣們霎時間如喪考妣,哭著喊著求他收回旨意。天底下哪有女皇帝這種事? 但明帝大義凜然,怎么?遲遲不是皇室子侄?遲遲沒有繼承資格?路是人走的,事是人干的,從前沒有女皇帝,那好,從此之后就有了。 他打服了跪在午門前哭嚎的那群人,然后天天帶著遲遲去議事廳聽政,還說先讓小殿下適應(yīng)適應(yīng),等聽滿一個月,就帶她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