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指指門外，自己走了出去。

    小十舉起手，“我來猜，二公子要將十一逐出府嗎？”

    二十點(diǎn)頭。

    小六再問：“還有嗎？”

    二十搖頭。

    “就這樣？”十一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已做好以死謝罪的準(zhǔn)備。原以為，二公子會將她整得不死也殘?！皼]有其他懲罰嗎？”

    寸奔說的那句不動二公子的東西，二十猜，意思是沒有遣散金。

    她拿出一錠碎銀，指了指，再擺擺手。

    小六搶白說：“我知道，我知道。二公子不給十一遣散金了？”說完，小六嘆氣：“這樣就不能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對于十一來說，這已經(jīng)是幸運(yùn)的結(jié)局。她松了一口氣，笑了?！爸x謝二公子不殺之恩。”

    事情告一段落，晚上，小十去了廚房，嘻嘻哈哈跟廚管要了一壺酒。

    幾個女人聚在院子吃飯，席間歡聲笑語。

    無人顧及慕二公子的感受。

    小六起身，笑說：“來，我們慶賀十一可以和她的小情郎雙宿雙飛?！?/br>
    小十和小六碰杯，“今天是十一在掩日樓的最后一天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廚管說，這酒養(yǎng)顏，最適合我們這樣的大美人不醉不歸了?！?/br>
    酒過三巡，小六感慨萬千，拉著二十，先是重重嘆氣，接著說：“二十， 你一定要努力，你當(dāng)上二公子的妻子，我們才能有好日子過?！?/br>
    小十臉頰熏紅，附和說：“對，沒錯，我們的幸福就全靠你了?！?/br>
    小六犯困，打了個哈欠，嘮叨個不停。“我當(dāng)年賣身葬父，買我的那家叫……”

    她呆了下，想了很久，搖頭說：“忘了……哪家男人。他買就買嘛，又出了一道什么謎題考我，我要是答出來了，他就給我兩倍的銀子。謎題很簡單，誰知道是陷阱，我錯了……我賣身葬父，錢沒拿到，賣身契就被訛走了。我哭著求這個男人，幸虧我哭得大聲，二公子正好在茶樓聽見，就過來給我解圍了?！?/br>
    小六托起腮，“他說，我是他見過最笨的姑娘。你想啊，二公子這么聰明的人，他說我笨，那我肯定笨啊。我很擔(dān)心，我這么笨的人進(jìn)了大戶人家，應(yīng)該怎么辦呢？我爭不過，斗不過，很快就輸了。后來發(fā)現(xiàn)，這里的女人懶得費(fèi)腦子。吵吵架，打幾下，做的都是簡單的事情?！?/br>
    小十又灌了一口酒：“對啊，我也不太聰明。剛到這里，很怕要和別人斗智斗勇，后來發(fā)現(xiàn)吵吵鬧鬧就行，我就輕松多了。”

    “二十……”小六打了一個酒嗝，“二公子現(xiàn)在就疼你一個人。你要是當(dāng)了妻子，別趕我走。我無家可歸，不像十一，有個小情郎。而且我還笨……二十，我賴在這不走了?！彼龝灪鹾醯模钸赌钸?，“啪”地一下，趴桌子睡著了。

    二十拿起帕子，笑著給小六擦去嘴角的酒水。

    小六哪是最笨的女人，只是單純，不會耍手段。

    二公子的眼光當(dāng)是出色，收的姑娘從內(nèi)到外，都是美人兒。

    ——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第二天，十一收拾東西，離開掩日樓。

    她拎一個簡單的包袱，穿一件樸素的白衣。露一朵傾城的笑容。

    夏日晴朗的京城，這一日忽然飄來滾滾烏云。

    十四說：“要下大雨了?！?/br>
    一行人匆匆往外走。

    十一約了肖有貴在街口等。她不敢讓肖有貴到慕府門前，生怕招人口舌。二公子不介意是一回事，她萬萬不能再辱他聲譽(yù)。

    昨日，大家醉了半夜，該說的話，該道的別，都已經(jīng)講完了。

    眾女人一一和十一握手，送她出府。

    十五遠(yuǎn)遠(yuǎn)見到肖有貴?！斑@屠夫長得不差啊?！?/br>
    十五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遇上疼她的男人?？上乔鄻桥?。男人再大方，也無法接納她低賤出身。正因?yàn)樗雷约航裆鸁o望，才愈發(fā)羨慕。

    十一說：“十五，你會遇上好男人的?！?/br>
    十五笑笑，“遇上了一定告訴你。”

    小十說：“要不我和廚房商量，如果慕府的豬rou找你家的買，你不也衣食無憂了嘛。”

    十一背起包袱，“他的是小生意，能糊口就行了?！?/br>
    小六抱起一個小盒子，似是不舍，猶豫了幾下，塞到了十一的手里?！拔遗峦蝗槐悔s走，攢了些首飾。不能全部給你，畢竟我們吵過架，關(guān)系不算很好。喏，這小盒子是你的了?！?/br>
    這樣離別的時刻，拒絕都是浪費(fèi)時間。十一接過，“謝謝，小六?！?/br>
    “哎呀，別謝了?！毙×b作十分慷慨的樣子，“就當(dāng)給你擴(kuò)張豬rou鋪了?！?/br>
    十四看一眼天色，“好了，再不走，真要下大雨了。”

    十一再和幾人拉起手，最后抱住二十，“珍重。我現(xiàn)在相信南喜廟的算命先生了，你一定大富大貴。就是可惜，以后沒人陪我上香了?！?/br>
    二十本想與十一道別，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一聲不吭，給十一一個大大的擁抱。

    烏云襲來。

    十一遠(yuǎn)去，走向肖有貴。

    雨未到，雷轟鳴。

    十五猛地跑下臺階，雙手呈喇叭狀，放在嘴邊，“十一jiejie，你一定要幸福??！”

    十一回頭，喊道：“我叫羅小蝶！”

    眾人向她揮別。

    唯獨(dú)十四繃著臉，喃喃道：“我剛進(jìn)府，正是她受寵的時候，她看不慣我，和馬總管哭訴，扣我新衣布匹。仗著二公子那時寵她，欺負(fù)我，嘲笑我，打不過我，她就跑去和二公子告狀。我發(fā)誓，有朝一日她遇難，我一定落井下石，狠狠將她踩在腳下。我一定——”

    十四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珠，一邊向外奔跑，一邊大聲哭喊：“羅小蝶，你一定要幸福??！”

    羅小蝶回首，笑中有淚，“你們也一定??！”

    小六大展雙臂，“放心吧！我們都會幸福的！”

    喊聲拉長在寂靜的慕府小路。

    ——

    慕府東側(cè)有一株巨大的槐樹。是慕老爺從城郊遷過來的，已有百年歷史。

    嫩葉穿翡翠，白花攀新枝。

    慕錦正悠哉地靠在粗干上。

    樹下一群女人依依不舍地道別。

    羅小蝶和肖有貴攜手離去。

    十四忽然蹲身痛哭。

    慕錦遠(yuǎn)眺京城中心巍峨的皇城，“皇城天子曾與我說，女人無論如何天真善良，進(jìn)了后宮，一定逃不過勾心斗角的命運(yùn)。我就建一座和洽后院告訴他，我的女人無一不是有情有義，有膽有識。”

    寸奔仰望天邊的黑云，“二公子，要下雨了?！?/br>
    “嗯?！?/br>
    悄無聲息，只有顫了兩顫的綠葉感知到二人的重量。

    第35章

    “太子殿下, 要下雨了?！?/br>
    “嗯。”

    蕭展轉(zhuǎn)身回到長廊。

    說時遲，那時快。電閃雷鳴, 飄風(fēng)急雨。

    蕭展傾耳聆聽雨點(diǎn)敲在飛檐上的“叮咚”響。

    皇城每一座宮殿的雨滴不是千篇一律?；噬系膶m殿厚重醇醨, 后宮的纏密陰柔。而太子這座東宮，時而舒緩, 時而匆促。宛若太子和皇上最近的關(guān)系，似乎又變得微妙。

    蕭展安靜地走過深幽的走廊。

    身后的太監(jiān)放輕步子，緊緊相隨。

    到了轉(zhuǎn)角, 檐霤的聲音比雨聲更大。

    蕭展開口問：“清流，你可知，勾心斗角一詞從何而來？”

    “臣不知。”清流躬身在側(cè)。

    “飛檐高聳的宮墻里，男人朝綱傾軋，女人西宮猜忌。這一座座檐牙交錯的宮殿, 正是皇城的根之所在?！笔捳沟拿佳巯窕噬? 卻又不像。他沒有皇上跋扈恣睢的神態(tài)。

    清流應(yīng)聲：“是。”

    蕭展瞥向檐梠, “生于皇宮，注定了爭斗無休?！?/br>
    “是?！?/br>
    蕭展見到房里的女人，回頭和清流說：“你出去吧?！?/br>
    “是?！鼻辶骱笸艘徊? 出去了，再關(guān)上門。

    李琢石站在窗前。她在東宮穿不得比甲, 換回了襦裙女裝。凝眸眺望, 眉宇仍舊英氣逼人。

    蕭展拿起外袍，為她披上，溫柔地說：“琢石, 別著涼了?！?/br>
    李琢石看一眼肩上的刺金華衣，“太子殿下，這里沒有別人。”所以，別再偽裝了。她再也不會相信了。

    雨霧像是飄進(jìn)他的眼里，他的黑眸變得朦朧?！白蛉?，母后見到和昭儀，與我說，想起了一人?！?/br>
    李琢石抬頭。

    他攬住她，“前皇后逝去的那天，就是這樣的暴雨?！被蕦m里里外外，叮叮咚咚，小小年紀(jì)的他聽在耳里，竟覺得是喜樂。

    前皇后是圣上的遺憾。宮里已經(jīng)聽不到她的傳說了，反而是民間野史編得天花亂墜。

    當(dāng)今圣上隨羅剎將軍出征，在西埠關(guān)大勝百隨。那年，他在戰(zhàn)場撿到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身形纖弱。西埠關(guān)那樣的邊疆多是大骨架的女子，這樣細(xì)致的姑娘倒是少見。

    才十七歲的圣上第一眼就被小姑娘吸引，將她帶回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