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趕緊挽住。

    上船時(shí)，二十又滑了一下，楊桃還是扶住了。

    二十站在船沿，楊桃一側(cè)的幫扶反而讓她失了平穩(wěn)。情急之下，她伸手抓住了另一側(cè)寸奔的小臂，晃了幾晃，終于定住身子。

    寸奔沒有動(dòng)，任憑她抓握，“二十姑娘，當(dāng)心?！?/br>
    慕錦聽見這話，回頭就見她緊緊抓住寸奔不放。

    握得有多緊？暗青的筋脈乍現(xiàn)在白皙的手背。

    黑沉沉的烏云像是壓在了慕錦身上，他斂起笑，上了二層。

    寸奔立即提醒道：“二十姑娘，二公子上去了。”

    二十連忙跟去了。踩上狹小的樓梯，她又回頭。剛才抓那么緊，似乎指甲都陷進(jìn)寸奔皮rou了。她歉意地笑了笑。

    寸奔低首。

    他和楊桃留在了一層。

    這般主仆關(guān)系讓二十不適。明明寸奔的資歷比她更高，怎么好像她與慕錦同進(jìn)同出，寸奔卻停留在仆人的位置。

    比起馬車，船艙十分寬敞。二十仍然是坐在邊上，仍然那張臉。從她出門至今，慕錦就沒見過她換過表情，一灘死水，雨水跳得都比她活潑。

    此時(shí)已到了京郊，岸邊只有荒蕪的野草，沒有美感。

    對(duì)，沒有美感，就跟眼前的女人一樣。喊她陪同出游，是一大錯(cuò)誤。就該把她扔在掩日樓，關(guān)個(gè)三年五載的。

    慕錦抑制不住的陰郁浮上了心頭，透在了眼底。

    天上忽然驚起一聲響雷。本該被雨水濕潤(rùn)的雷聲，穿透烏云時(shí)，卻是干澀的。

    二十紋絲不動(dòng)，學(xué)的就是寸奔的沉默本事。直到被一把拽住手腕，她才抬起眼來。

    慕錦這脾氣早就想發(fā)了，不過覺得，那日將她丟進(jìn)逝潭，他有些惋惜。因著這份惋惜，他對(duì)她寬容許多。哪知，自從那日起，她可開始擺起臉色來了。

    兩人距離原來較遠(yuǎn)，他這么伸手一拽，二十受不住力，險(xiǎn)些跪倒在船板。

    慕錦及時(shí)托起她的身子，將她整個(gè)人拖到自己跟前。

    二十不怕他對(duì)她的身子做什么，早就給了的東西，給多少次沒什么區(qū)別。保命要緊。

    慕錦用扇子抵著她的心口，問：“上回和你說的話，記清楚了嗎？”

    她點(diǎn)頭。

    “我要你的這里?！?/br>
    為表忠心，她嚴(yán)肅地點(diǎn)頭。

    “心甘情愿?！?/br>
    她繼續(xù)嚴(yán)肅地點(diǎn)頭。

    “剛才教你的手語呢?！?/br>
    二十比劃：“二公子，我是心甘情愿?！彼蛟诹怂耐壬?，直直俯視他的眼睛。

    他仍然沒有從那一雙眼睛見到自己。敢情是心底有了，眼里卻沒了。“為什么擺臉色給我看？”

    這二公子閑了兩天，忽然又可怕了起來。二十何其無辜。寸奔也是面無表情，那是忠心耿耿。怎的到她這兒，卻成了擺臉色？二公子說什么，她就聽什么，哪還有她自己的臉色。這二公子難伺候得很，她都如奴才一般忠心了，他仍百般刁難，掐在她腰上的手，非常狠力。她害怕，肩傷沒有愈合，萬一腰又要被他折斷了……

    閃電一晃，照在這對(duì)男女的側(cè)臉。二人相距半尺。

    外面綿綿細(xì)雨，船艙里的二公子眼底也是風(fēng)雨，“剛才為什么拉寸奔的手？”

    二十又覺冤枉。她不拉寸奔，她就要掉江水了。

    慕錦忽地抬起小臂，“給你拉?！?/br>
    她聽話地輕輕握起。她不敢握緊，誰知道二公子什么心思，污蔑她借故鉗制主子，不是不可能。

    “剛才拉得很用力啊。”二公子不冷不熱。

    那是當(dāng)然，因?yàn)槭俏＜标P(guān)頭。而且拉的是寸奔。再大力，他也不會(huì)甩她走。二公子就不一樣了，要是不高興，他可以毫不猶豫將她丟去喂魚。

    “用力拉?！?/br>
    二十聽令，使勁拉住。

    二公子沒丟她，只是用那雙見不到清光的眼睛看她，“以后摔倒知道該怎么做了？”

    她不知道。但是二公子面色不愉，她只能假裝懂了，面無表情地點(diǎn)頭。

    第37章

    到了嶺洲, 船靠了岸。

    二十非常謹(jǐn)慎，扶著楊桃下了船。

    這座城蒙了一層淡淡的白霧, 遠(yuǎn)望像是建在云下, 宛若仙境。

    楊桃撐起傘，說：“這里河谷多, 高山多，春夏濃霧。因此又得一名叫做仙城。很適合像二十姑娘這樣的仙女游玩?！?/br>
    二十：“……”二公子、寸奔、楊桃，個(gè)個(gè)非凡, 生得比二十美?！跋膳倍?，二十不敢當(dāng)。

    霧不散，則為雨。

    寸奔去牽馬車，楊桃在路口等候。

    慕錦拉起二十，到檐口下避雨。雨霧飄在她的黑發(fā)上, 他問：“你的那支碧玉簪呢？”

    二十搖搖頭。收拾那么久, 還是沒能猜中二公子心思, 忘帶他想看的碧玉簪。

    草棚的檐口寬度較窄，為了不讓主子淋濕，二十身子微微向外側(cè), 將檐口讓給他。

    慕錦發(fā)現(xiàn)了，眼睛停在白霧中, 一手橫過攬上她的腰。

    大街上人來人往, 不比私人家宅。男女親近有傷風(fēng)化。牽手都招眼了，何況他將她抱得這么猖狂。

    二公子面不改色。

    二十尷尬，低了頭, 不去回望路人投來的眼光。

    她瞬間僵硬的姿態(tài)取悅了慕錦，他抱她更緊，低頭在她耳畔問：“害羞啊？”

    他也曾這樣挑逗過蘇燕箐。蘇燕箐羞人答答，臉如胭脂。應(yīng)該是美的，不過他忘記了。

    眼前二十小巧的耳垂微微燒起，像是被珊瑚耳墜子染紅的。終究不再是搟過的面團(tuán)了。

    他笑：“我們什么事沒做過?！?/br>
    他綿密的氣息瞬時(shí)鉆進(jìn)了她的耳根，將她里里外外燒紅。在房間和在大街上能一樣嗎？

    慕二公子臉皮厚得可以。睥睨天下，唯我獨(dú)尊?；蛟S正是皇家才能培養(yǎng)成這般天性。

    像慕大公子，只是一個(gè)財(cái)迷商人。

    以前，三小姐曾說，慕老爺將生意交給大公子打理，大公子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二公子則無所事事。

    三小姐又說：“大哥精明能干，是經(jīng)商的料子。二哥的脾氣呢，更適合敗家。爹爹安排十分妥當(dāng)。”

    前方有一高峻男子和玲瓏女子，共撐一把傘走來。男子輪廓深邃，長(zhǎng)得像是百隨人士，哪怕自己半邊肩膀淋濕，他仍將整一把傘都放在女子之上。

    女子見到慕錦和二十親密的姿態(tài)，拉起了男子的手。

    慕錦看著他們十指相扣的手，想的是，二十拉他時(shí)，差了點(diǎn)味道，原來是這個(gè)。

    二十也在看著那二人。她想的是，逃亡百隨的計(jì)劃，可以徹底放棄了。二公子不會(huì)放過她這第十一個(gè)知情人。

    ——

    沒有再請(qǐng)車夫，寸奔就成了車夫。

    這邊早已有人安排好客棧。

    安排的那位沒有說明身份。

    客棧掌柜經(jīng)營(yíng)多年，練就了火眼金睛。一聽一看，就知道住店的人來頭不小。

    客棧掌柜遣了店小二，全程跟著?！皫孜豢凸伲乙褱?zhǔn)備了四間天字房間。風(fēng)景宜人，寂靜清幽。請(qǐng)隨我來?！笨蜅Ｕ乒竦皖^哈腰，小圓眼睛瞄到慕錦的鑲金腰帶，更加不敢怠慢。

    四間房間位于同一座院落，各占東西南北。

    客棧掌柜給了鑰匙，退了出去。

    四人各自回房歇息。

    二十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睡覺，翻身時(shí)，覺得被人拍了拍。

    她以為是夢(mèng)。

    又被拍了拍。

    她趕蒼蠅一樣地?fù)]手，抱起被子，將整張臉都埋進(jìn)去。正是酣然時(shí)，她又被拍了一下，這次拍得還更用力了。

    二十醒了，感覺到不對(duì)勁，自己剛才明明鎖了門。她睜開了眼睛，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莫非遭賊了？

    她一回頭。

    慕錦換了一件暗紋衣裳，站在床前，不知看了她多久。見她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他問：“睡醒了嗎？”

    二十調(diào)整表情，坐起，等候他的差遣。

    慕二公子一聲令下。“雨停了，走，去吃這里有名的羊脊架。”

    二十下床，披了衣裳，梳了梳長(zhǎng)發(fā)。

    跟在二公子身邊久了，二十越來越鎮(zhèn)定。她隱約明白，為何寸奔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實(shí)在是，見過二公子，其他人就再普通不過。

    小十曾說：“我聽過多少話本唱戲，就沒見過二公子這般無常的。我猜不透二公子的心思，覺得他要向左走，他忽然飛天了。以為他要去右邊，他又遁地了?！?/br>
    久而久之，小十也不琢磨了。二公子的反常成了正常。

    二十學(xué)乖了，懶得細(xì)究二公子的行徑，更不去問，他是如何開鎖的。

    出門，她給房間上了鎖。不過，這鎖，二公子能開，想必其他人也能。這么一想，夜晚大約睡不安穩(wěn)了。

    慕錦說：“寸奔在，小賊來了就是死路一條。”

    走出客棧，只見她和二公子。原來，這一趟不是四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