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二公子坐了起來,倨傲的眉尾變得平平緩緩,一雙俊目如一潭死水。眼珠轉(zhuǎn)動時,只是水面小小的波紋。 “二公子?!贝绫颊谡遄迷捳Z。 慕錦說:“休得再騙我!” 寸奔低首:“是二公子的眼睛黑了?!?/br> 慕錦的雙手猛地抓緊了被子,唇角繃得緊緊的。 二十深怕他情緒起伏,連忙說:“二公子,不怕不怕,我們已經(jīng)去請神醫(yī)了,是一名懸壺神醫(yī)?!?/br> “你又是誰?”吵死了,又沒問她話。 “我……是笨笨啊?!?/br> “笨笨是你叫的嗎?”慕錦竭力克制了心底的郁躁。 “那我就叫……”二十低下聲去:“明明吧……” 慕錦不是不動氣,只是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他餓了。他不耐煩:”我的面呢?” 二十走到床邊,給他穿上鞋,說:“二公子,我扶你過去。” 慕錦伸手給她。 她牽上了,忽地想起兩人十指交握的時候。 慕錦也是腦海里晃過什么回憶,反握她的手,在她的指腹摩挲。他坐下了。 二十說:“二公子,來先吃面,吃飽了,心情自然好?!?/br> 正要將遙遠的記憶拉近,她的話讓他的注意力一跑,從前的那段日子又被推遠了。他說:“不要在我吃面的時候說話,煩不煩?” 她閉上了嘴。 他伸手:“筷子?!?/br> 她本想喂他,誰知道二公子眼盲心不盲。她遞了筷子過去。 慕錦另一只手捧起碗,低頭見不到面條,筷子在碗里空撈。 筷子捅過面條,刺了個破,戳在碗里,發(fā)出“叮?!钡穆曇?。 寸奔見狀,說:“二公子,讓二十姑娘喂你吃吧?!?/br> 慕錦放下了筷子,抬頭轉(zhuǎn)頭向二十:“她怎么不自己說?” 二十扁嘴,是二公子讓她閉嘴別煩他的。她在旁邊坐下,主動開口:“二公子,我來喂你吧。” 二公子“哼”了一聲,張開了嘴。 她夾起一撮面條,送進他的嘴中。 慕錦細細咀嚼,知道自己瞎了,他懶得睜眼,索性閉上了。 他喜歡這碗面條的味道,也喜歡身邊女人的清香。但他不喜歡男騙子和女騙子站在他的面前一唱一和。 于是,他厲聲把男騙子趕走了。絲毫不憐惜寸奔早上才用內(nèi)力為他療傷。 慕錦留下了這個女騙子。 二十仔細地觀察二公子的表情,得知失明,二公子沒有太大的反應。林神醫(yī)的安神藥,安得過分了些。 慕錦不是不在意,而是他正在思考其他事情。他現(xiàn)在一根筋,無法一心二用,失明的事情被他排在其他之外,自然表現(xiàn)不出反應。他問二十:“你和那個大騙子是什么關(guān)系?” “他是二公子的護衛(wèi),我是二公子的丫鬟?!倍詾?,這么說,她和寸奔都是下人身份,可以滿足二公子高高在上的威嚴。 二公子心里想的卻是,護衛(wèi)和丫鬟,聽著很是般配。他猛地一拍桌子,“不吃了,爛面條。” 這碗面條不就是被二公子戳爛的。二十哄道:“要不,我再去給二公子煮一碗?” “不吃了,不高興,本公子要睡覺了?!蹦藉\起身,向前探手,往床邊摸去。 二十扶住了他,關(guān)切地問:“二公子,哪里不高興了?” “要你管?”什么都要問,笨死了。 二十說:“好好好,我不問。二公子,我伺候你躺著。” 慕錦頓了腳步,惡狠狠地說:“你得是真伺候才好?!?/br> “真的伺候,真的伺候。二公子想我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倍o他脫鞋。 慕錦拍拍旁邊的床,命令道:“給我躺著?!?/br> 二十聽話地躺了上去。 他緩了口氣:“我睡你也睡。” 兩人齊齊躺下。 慕錦摟住了二十的腰,眼睛看不見,動作倒是很利索,而且捕捉得非常精準。昨天晚上,他也想讓這個女人過來給他抱一下。誰知,大騙子給他喂了一顆不知什么東西,他就不省人事了。 騙子,真的是個大騙子。 如今佳人在懷,二公子心花兒又開了,雙手雙腳跟八爪魚一樣,扒住二十不放。說:“那個男人是大騙子,你可不要上當,他騙了我好多次?!泵看握f謊“二十姑娘”,讓他提起希望,又跌進更大的失望。 “好?!倍榇绫迹斓紫聦偎麑Χ幼钪倚?,竟落得騙子的稱呼。 “別理他?!鳖D了下,慕錦問:“我問你,大騙子長相如何?” 二十答:“不及二公子的一根小指頭。” 二公子滿意極了,想將眼前的女人摟進自己的心坎里。 過一會兒,二公子開始動手動腳了。然而這一動,他又不愉快。 白米團瘦了,小了。 前一刻,他覺得這個女人就是他多日尋找的那個女人,可這小白米團,讓他起了疑心。 他放開了她,獨自平躺。 “二公子?”二十覺得自己的心跟著二公子而起伏不定。她輕聲問:“二公子,你睡著了嗎?” “別靠近我。”他對不是那個女人的女人沒興趣。 二十挽起他的手臂,撒嬌說,“二公子?!?/br> 他抽出了手,“下床去,不用你伺候了?!?/br> 他一本正經(jīng)的,她只能聽話爬下床。 女人香一散,慕錦吸了吸鼻子,莫名發(fā)慌。他問:“人呢,還在嗎?” 二十當然沒有走,聽到他的叫喚,她連忙過來。 慕錦說:“再過來躺著。” 折騰人是二公子的本性,二十習慣了,回到他的身邊。 慕錦忽然伸手,從她的手臂慢慢地摸上她的臉。從她的額頭到鬢角,眉毛到鼻尖,臉頰到嘴唇,他仔細地在心中勾勒她的五官。 這是一張并不濃郁的臉,瘦得像是……像是…… 慕錦靈光一閃。他剛認識那個女人的時候,她就是這樣下巴尖尖,瘦不拉嘰的。 狂喜亂舞,他咽下喉間的腥甜。“你是二十?” 二十笑答:“我是啊,二公子。” “你是笨笨?” “我是啊,二公子?!?/br> 慕錦皺眉:“我的笨笨是大白米團。你怎么這么瘦?” 她回抱他,“二公子,我餓了好久。十幾天沒有吃米飯,光啃樹根吃樹葉?!北静幌朐谒媲皵⑹鲎约耗嵌喂驴嗟娜兆樱@么一問,她的委屈涌上心頭,就想膩在他的懷抱。 哪怕他失了心智,她仍然將他當靠山。 慕錦心疼地撫她的臉,難怪瘦得不是圓潤臉頰了。他輕輕地將她的頭發(fā)別至耳后,“別怕,別怕。我讓大騙子給你燉千年人參,給你補身子。” “有我在,餓不了你了。”說著說著,他疲乏地睡了過去。 直到午時才起。 二十早就醒了,見他眼皮掀動,她笑了笑??嘀凶鳂返叵?,這么聽話的二公子難得一見。 慕錦想撈人,抬了抬手,嘟噥說:“我為什么越來越抱不動你了。明明你那么瘦。” 二十咬咬唇,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就像他曾經(jīng)脅迫她擁抱他時一樣。她笑:“二公子,你抱不動我,就由我來抱你。我從小當雜役,力氣大得很?!?/br> “別怕,別怕?!彼臏I水滑落在枕上,“別怕,別怕。” 第72章 慕錦在咽了幾口喉間腥甜之后, 終于把梗在胸間的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鋪在米白的絲綢被上,紅得發(fā)黑, 觸目驚心。 二十的臉跟著蒼白, 連忙喚了寸奔過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慕錦躺在床上, 臉上何止沒有了血色,一根一根青筋幾乎要沖破薄薄的皮膚,割裂他的五官。 乍看之下, 如同天山皚皚白雪下畫出了一道道地縫。 為了消除她的疑慮,寸奔又以曾經(jīng)的事實安撫,“二公子上次走火入魔時,也有這般景象。二十姑娘要是害怕,可暫且回避?!?/br> 二十別開了眼, 沒有再看二公子。她不是害怕, 她是于心不忍。她走到竹林下潺潺而過的溪邊, 洗了一把臉之后,讓自己從二公子的境遇里恢復過來。 陽光曬干她臉上的水印,微風拂去她眼角的淚珠。 二十振作了, 回去見到寸奔迎面而來。 他問:“二公子是情緒有波動才引起這般反應。二十姑娘,你和二公子前一刻談了什么?” “也沒談什么, 他問我是不是二十, 我說是。二公子應該是信了。后來,二公子說,他越來越?jīng)]力氣抱我。寸奔, 若是神醫(yī)再不來……會不會一天一天地沒力氣?”怕就怕等到神醫(yī)來的那一天,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她從前不是這么悲觀的人,這兩天看著二公子越來越虛弱,她止不住胡思亂想。 寸奔不是大夫,他也只見過慕錦上回走火入魔時的情景。那時有林意致在場,慕錦過兩天就恢復了,如今時間拖延,寸奔也不知結(jié)果。但是,他說:“二十姑娘,你要相信二公子。至少,吐了這一口淤血,二公子,有了要出去走走的念頭?!?/br> 二十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