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楊錯面前是一個小藥爐,他手里拿著蒲扇,正在熬藥。 氣泡聲咕嚕咕嚕,將暮而未暮的夜色里,趙常樂忽然覺得內(nèi)心特別安寧,就連藥味都不覺得難聞了。 她托腮,此時頗有些百無聊賴,戳了戳楊錯的腿,問,“你對未來有什么打算嗎?” 楊錯眉眼映著爐上火光,慢悠悠的,“有啊?!?/br> 和她在一起。 給她治病。 她想做什么就陪她做什么。 所有未來的打算,都與趙常樂相關(guān)。 沒有了她,他的人生沒有任何方向。 只是這一切的前提是……沒有公子息的攪局。 趙常樂則顯得有些苦惱, “真羨慕你,你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 “你知道嗎,其實我有個感覺,我覺得其實我失憶之前是有一個執(zhí)念的,好像我一定要去做某件事情??墒俏沂浟?,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現(xiàn)在我無能為力。” 楊錯笑了笑,明白趙常樂說的是什么。 她失憶之前的執(zhí)念,就是報仇罷了。 趙常樂繼續(xù)道,“大街上任何一個人,我;看著他們都非常羨慕。別人從小到大,沒有任何記憶缺失,過去是明朗的,所以對未來很篤定??晌疫^去不明,因此未來不清,像是站在迷霧里,前后左右明明都是路,哪個方向走都可以,可哪個方向都不是我想要的。” 趙常樂的臉隱在將暮的夜色里,非常暗淡。 楊錯忽然道,“其實很多人的人生都是這樣子的,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一條名叫命運的河流推著人們往前走,順勢而為,停到哪里就算那里?!?/br> “就算沒有失憶,這也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生命軌跡,你不用太在意?!?/br> “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就很好,一生隨波逐流,隨遇而安。其實有目標(biāo)的人,往往活得很痛苦,因為前往目標(biāo)的路上阻難良多,太過艱辛?!?/br> 藥已經(jīng)熬好了,楊錯一邊倒藥,一邊說,“你這樣就很好?!?/br> “你如果有目標(biāo)了,會活的很痛苦?!?/br> 姬錯有目標(biāo),目標(biāo)是報仇,活的太痛苦; 趙常樂也有目標(biāo),也是要報仇,日日夜夜,心似火上煎熬。 “所以,不用去想過去,想一想未來吧。想去做什么事情,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過去是空白的,這沒什么不好,因為你不會被過去束縛,未來有無限的可能?!?/br> 趙常樂還是頭一次以這樣的角度思考問題,往昔已經(jīng)逝去,但來者猶可追。 她想做什么呢? “嗯……我想走遍天下,我總覺得過去的自己很少出門,像籠子里的鳥。我想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游歷,看那些山水草木和那些江河湖海,我想像鷹一樣。” 楊錯面容柔和,“好啊?!?/br> 趙常樂還沉浸在自己幻想里,“我要去東越看水,還要去北方看雪,去西邊看山,去南方看梅,還有——” 正豪情壯志的暢想未來,面前卻伸出一雙修長的手,端來一碗黑澄澄的藥。 楊錯毫不留情的打斷了趙常樂的話, “先喝藥,再做夢?!?/br> 趙常樂氣的狠推楊錯一把,“你這人——掃興!” 楊錯輕笑一聲。 每次喝藥,反正都是雞飛狗跳,楊錯好一番哄勸,終于哄的趙常樂喝了晚上的藥。 藥里有安神成分,趙常樂很快就覺得困倦,回房睡下了。 給她蓋好被子后,楊錯一路去了前院,直接去找縣令,開門見山的問,“全城戒嚴(yán)搜捕,縣令大人,結(jié)果如何?” 縣令回道,“沒有搜到任何可疑之人。上大夫,我這小城已經(jīng)因為配合您抓捕逃犯,戒嚴(yán)多日了,城里頭民怨沸騰,說我胳膊肘往外拐,幫別國抓賊,反而影響自己居民的生活?!?/br> 縣令不滿,“我王只說讓下官配合您,可沒說不惜一切代價配合您。明日取消戒嚴(yán)令,恢復(fù)正常生活,上大夫不會介意的吧。” 縣令以為楊錯會生氣,但生氣也無所謂,又不是他自己的頂頭上司。 但楊錯卻非常平靜,只是靜靜思索了片刻,回道,“好,明日戒嚴(yán)令取消?!?/br> 到底不在本國,行動非常受限,楊錯其實很懷疑此地官差的辦案水平,怕是公子息在他們眼皮底下走過去,官差都能視若無睹,更何況公子息如此狡猾。 楊錯希望自己能帶著趙常樂立刻回姬國去,但是回國路起碼要花一個月,公子息在暗他在明,日防夜防,很難防得住公子息的偷襲。 他不能承受一丁點趙常樂會被擄走的可能性。 不盡早除去公子息,無論趙常樂在哪里,楊錯都不會安心,總不能讓她一輩子躲在屋子里不出門。 所以只能盡快引蛇出洞,將公子息一網(wǎng)打盡便是。 “三日后,我會離開此地,要歸國了?!?/br> “離開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麻煩縣令大人幫我一忙。” …… 三日后。 一行浩浩蕩蕩的馬車從城門口出來,馬車車簾被緊緊拉著,難以窺探車中人的容顏。 但是車外,一襲白衣,頭戴竹冠的青年氣度文雅,是鶴立雞群一般的存在。 那正是楊錯,馬車?yán)锏娜?,毫無疑問就是趙常樂。 與本地縣令寒暄良久,終于話畢,馬車起行,出了城門。 無人注意到,暗處有一雙人眼一直盯著馬車。 馬車行至人煙稀少的郊外,已是下午時分,行了半天的路,人困馬乏,便紛紛下馬休整,席地而坐,喝水的喝水,吃干糧的吃干糧。 人人松散。 暗中一直盯著馬車的眼睛見狀,對身邊人低聲道,“公子有令,除了馬車?yán)锏娜?,其余人皆殺?!?/br> 十?dāng)?shù)個人潛伏在暗中,聞言紛紛戴上面罩,二話不說竄了出來,拔刀便上。 遇到如此情況,一般人都該驚慌失措才是,誰知馬車上楊錯忽然掏出竹哨,連吹三聲,路旁密林里傳出隱隱的聲音,然后箭枝從天而落。 勝負(fù)瞬間逆轉(zhuǎn)。 領(lǐng)頭的黑衣人是最先沖到楊錯面前的,拔刀欲砍時,看清了白衣男子的臉,“你……你不是楊……啊!” 箭枝沒入脊背,黑衣人斷氣。 馬車外不是楊錯,只是一個與他提醒事項相似的官差。 馬車?yán)镆矝]有趙常樂。 ** 城里一座小院子里,趙常樂莫名其妙,對楊錯發(fā)脾氣,“你說今日帶我出門玩?結(jié)果就帶我在這個小院子里呆了一上午?” 趙常樂指著這個一眼望到底的院子,連棵樹都沒有,玩什么玩? “你在搞什么,神秘兮兮的!” 眼看趙常樂要炸毛,楊錯忙安撫,“今日卻有事,縣衙恐怕不安全,所以我們在這里暫時避一避?!?/br> 潛入公子息船上暗中帶出趙常樂時,楊錯大概數(shù)了一下,公子息身邊可用的好手起碼有五十多個。 一口氣全殲,憑本地官差的能力,不可能,所以只能分而擊之,且必須是黃雀在后。 所以楊錯行此疑兵之計。 馬車浩浩蕩蕩出城門,能引誘來公子息的部分人馬,以逸待勞將之全殲。 但也只是公子息的部分人馬而已。 公子息生性多疑,不會蠢到相信馬車上真的有趙常樂。 此時此刻,公子息定然潛入縣衙之中,帶著他剩下的所有人,去尋找真正的趙常樂。 公子息螳螂捕蟬,楊錯黃雀在后。 第46章 下午,日頭偏西。 縣衙客院里,太陽斜斜切過矮墻,在地上灑下一溜平直的陰影。 兩個丫鬟正站在院子里,一邊晾茶葉,一邊說閑話,“屋里的女郎還睡著呢?” “對呀,從早上一直睡的到現(xiàn)在。身體實在是太差了,整日這樣沒精氣神?!?/br> 二人正說著話,這時,卻忽然聽不遠處傳來慌張的喊叫聲——“起火了,起火了!” 兩個丫鬟忙抬頭,就看到不遠處冒出直騰騰的煙霧來,似是府里的馬廄方向。 “快快我們也去幫忙!” 兩個丫鬟立刻放下手中活計,離開了院落。 縣衙不大,若是一處起火未被及時撲滅,恐怕會迅速蔓延到其他地方,因此一聽起火,所有能動彈的人就立刻跑過去,提水潑火。小小馬廄人擠人,縣衙所有的護院與小廝,竟都不在原該有的崗位上。 就在這一片慌亂中,無人注意到有三十余個人影悄然進入縣衙,悄無聲息的,翻下客院的墻頭。 這是公子息身邊剩下的所有人。 公子息身邊一共有五十五個能干的好手,此時,一小半在城外,去追楊錯的馬車——姬國上大夫楊錯,今晨浩浩蕩蕩、大張旗鼓的駕著車隊離開了此地,這個消息公子息自然知道。 只是他不信。 楊錯并非如此張揚之人,但今日他馬車卻如此聲勢浩大,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在公子息心中,楊錯此舉分明就是四個字——引蛇出洞。 楊錯以馬車為餌,想讓公子息去搶趙常樂,然后黃雀在后,將他撲殺。 站在空落落的縣衙客院里,公子息冷笑:楊錯也太小瞧他了,這樣拙劣的疑兵之計,以為他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