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齊瑛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是要讓他讓開，他輕笑一聲，朝著雪蘭道：“你們家郡主身體不適，你可知道？”

    他語氣溫和，卻是帶了責(zé)備之意。

    雪蘭懷里抱著包，不知所措的看向幼寧。

    幼寧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臣女是一上課就頭暈，早些回去躺下便好了?！?/br>
    齊瑛笑著說：“本王竟不知你也不喜歡聽夫子上課，倒是常聽夫子們夸你。”

    幼寧笑了笑，她覺得自己臉都要笑僵了。

    這個齊瑛，明明就是來找她算賬的，偏偏要如此親昵的同她說話。

    幼寧有些受不了了，她之前當(dāng)眾說了齊瑛不好，這會被人家堵了，心里發(fā)虛。

    她那日說齊瑛的那些話，是被貴妃氣狠了，遷怒了齊瑛。

    老實(shí)說，無論齊瑛是個怎么樣的人，她都不應(yīng)該隨意評價貶低別人的，畢竟那番理解也只是她自己對齊瑛的看法，但她到底不是齊瑛，不清楚齊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況齊瑛是皇子，和齊琮爭奪儲君之位，背地里耍手段針對齊琮，對他而言，并沒有什么過錯。

    幼寧深吸了口氣，面對現(xiàn)實(shí)。

    “安王殿下，那日的事，是臣女不對。”

    齊瑛挑了下眉，“哪日的事？”

    “就……”

    她臉頰兩側(cè)憋的通紅，心虛的避開齊瑛的視線，齊瑛微微側(cè)著身子，讓她不那么壓迫，問道：“既如此，本王確實(shí)想問問阿寧，在阿寧心里，本王就是一個信口開河之人？”

    “不是的，殿下?！?/br>
    “可那日的話，傳到本王耳里，聽出來的意思就是你說本王是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人，不過流言向來當(dāng)不得真，何況本王也只是聽阿婉她們在說，那日本王不在場，無從得知當(dāng)時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本王不是一個聽信片面之詞的人，本王想聽你說?！?/br>
    齊瑛從她身側(cè)走向里面，挑了把椅子，撩著袍子，不緊不慢的坐下，抬頭看向幼寧。

    幼寧站在門旁，雪蘭站在后面微微扯著她的衣袖，有些害怕，看安王殿下這樣子，是要來算賬了。

    幼寧拍拍她的胳膊，輕聲說：“你先退下吧。”

    雪蘭看看齊瑛，再看看幼寧，搖了搖頭，她要在這里陪著郡主。

    幼寧沒再管她，走到齊瑛身前，躬身作揖，“寧王殿下奪回奉城，截?cái)噜q軍糧草，為大齊打了個翻身仗，臣女身為大齊郡主，正是滿心歡喜之際，貴妃娘娘卻說寧王殿下偷襲鄎軍，奪回奉城是土匪行徑，臣女不能茍同?！?/br>
    “所以你便當(dāng)眾指責(zé)本王，可本王又做錯了什么？”

    幼寧唇角翕動，齊瑛道：“難道五皇兄打了勝仗，本王沒有立功，便是本王的過錯了？”

    他語調(diào)微揚(yáng)，溫潤的面龐染上一絲薄怒。

    “是臣女的錯?！?/br>
    齊瑛道：“你毀掉了本王的名聲，現(xiàn)在跟本王說是你的錯，本王的損失你打算用什么來賠，就這么一句你錯了，便要揭過？”

    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收不回了，幼寧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能賠給齊瑛的。

    “安王殿下，雖然那日您不在場，將您扯進(jìn)來實(shí)在是冤枉，可貴妃娘娘是您的母親，她是為了你才多次出言中傷寧王殿下，她的話對寧王殿下造成的損失，可有賠過？”

    齊瑛拇指摩挲食指，半瞇著眼說：“母妃是一片愛子之心，可你呢，你護(hù)著五皇兄，中傷本王又是為了什么？”

    第76章

    幼寧聽齊瑛話里有話，心里知道他是想讓自己承認(rèn)自己維護(hù)齊琮，是存了私心，她是養(yǎng)在太后身邊的，太后對外表現(xiàn)的都是對幾個孫子不偏不倚，她的言行有時候會讓別人揣測太后之意。

    她低著頭道：“安王殿下明鑒，倘若這事不是發(fā)生在您和寧王身上，換了另外兩個人，臣女聽了，也照樣是要抱一聲不平的，臣女那日的話，不是為了維護(hù)寧王殿下，而是為了維護(hù)大齊拼死廝殺的將士們，坐享榮華富貴者，到底是以什么身份，隨意羞辱那些為了大齊浴血奮戰(zhàn)的人。”

    幼寧說到后面，語氣有些憤慨。

    齊瑛看她瘦削的肩膀之上，唇角輕抿，胸口微微起伏，清澈的眼眸里帶著慍怒。

    她的祖父汝陽王，為了大齊出生入死，最后卻被宣德帝弄的家破人亡，幼寧原本只是想暗示齊瑛自己維護(hù)齊琮，只是因?yàn)樗c自己的祖父汝陽王同病相憐，結(jié)果越說心情就越壓抑，她腦子里浮現(xiàn)的都是戰(zhàn)場上一個身穿鎧甲的大將軍持槍奮戰(zhàn)，鮮血濺滿了那張風(fēng)吹日曬粗糙的臉，衍慶殿里，宣德帝想的卻是如何在他凱旋之日，收繳他的兵符，重華宮里，林貴妃為了討好宣德帝，向他獻(xiàn)策怎么除去自己祖父父親。

    她這一番話，說的三分真七分假，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七分真三分假。

    齊瑛道：“汝陽王是大齊的戰(zhàn)神，本王一直敬仰汝陽王，至于那些流傳出來的話，本王相信都是無稽之談?！?/br>
    幼寧緊蹙的眉心舒緩開來，看著齊瑛，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的說：“多謝殿下愿意相信臣女的祖父，臣女從小是祖父養(yǎng)大的，祖父一直教導(dǎo)臣女，要忠君愛國，無愧于心，祖父去時，臣女年紀(jì)雖小，卻也將祖父的教誨牢記于心，臣女從小就聽汝陽的百姓說，祖父為了大齊打了多少勝仗，后來到了皇宮才發(fā)現(xiàn)，有些流言，也太難聽了，臣女的祖父，絕不可能是那樣的人?！?/br>
    齊瑛看她眼眶都有些紅了，寬慰道：“謠言向來當(dāng)不得真，阿寧不必往心里去。”

    幼寧聽了面帶憂愁的說：“倘若人人都如安王殿下這般明事理就好了。”

    齊瑛隱約覺得事態(tài)不對，他分明是來向幼寧問罪的，結(jié)果卻被她三言兩語帶著跑。

    他看著幼寧小小的一張巴掌臉，一雙水眸帶著氤氳的霧氣，要哭不哭的，一副無依無靠的小可憐樣。

    想到阿婉一個公主在她手下都要吃啞巴虧，這個小姑娘，可不像她外表那么柔弱，他竟會被她帶著話在這里說汝陽王，此事與汝陽王可是一點(diǎn)干系都沒有，她卻要往汝陽王身上扯。

    “阿寧，五皇兄帶兵奪回奉城，本王以他為榮，無論本王的母妃說什么，本王與五皇兄都是血濃于水的兄弟，可你的那番話，把本王扯出來，讓五皇兄與本王站在對立面，傳出去，便是我們兄弟不睦，你不僅僅是一個郡主，你在皇祖母身邊，言行舉止，在別人眼里，都是皇祖母的意思?！?/br>
    幼寧知道，他是動怒了，因她養(yǎng)在太后身邊，齊瑛對她的態(tài)度一直都很溫和，甚至有些討好，如今近乎挑明了的警告她，如果不是養(yǎng)在太后身邊，他們輕易動不了，只怕就不是警告這么簡單了。

    “殿下，那日的話，是臣女有欠考慮，您是知道皇祖母的，她對小輩們都很疼愛?！?/br>
    齊瑛道：“阿寧不必緊張，你年紀(jì)小，還不知道人言可畏，本王也只是提醒你。”

    幼寧乖巧的點(diǎn)頭，“臣女知道，殿下是一番好意?！?/br>
    齊瑛輕笑一聲，幼寧這個丫頭，真不愧是皇祖母養(yǎng)出來的，當(dāng)著他的面說話倒是好聽，倒像外面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他是笑面虎，只會紙上談兵，不是因?yàn)樗侨盏脑捯粯印?/br>
    第77章

    “你坐著說話吧。”

    幼寧道：“殿下若是沒有別的事吩咐，臣女便該告退了，來時皇祖母吩咐過，無課便早些回去。”

    齊瑛數(shù)次想要拉攏幼寧，幼寧對他的態(tài)度卻很疏離，一口一個臣女，她說出那種話，壞了自己的名聲，自己都沒怪罪她，他從未對她有過惡意，甚至在母妃謀劃著如何除去她時，也阻止了母妃，她卻油鹽不進(jìn)，對他的防備心如此重，還搬出皇祖母壓他。

    齊瑛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那阿寧便回去吧?！?/br>
    幼寧福了福身，轉(zhuǎn)身出去。

    齊瑛盯著她的背影，攏在袖中的手掌握成拳，又緩緩的攤在了案桌上。

    雪蘭垂著頭，立在后門五米之外，一見幼寧出來了，便小跑著迎了上去，擔(dān)憂的問道：“郡主，您沒事吧，殿下有沒有為難你?！?/br>
    幼寧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沒，咱們快些回去吧?！?/br>
    她悶著頭往前走，雪蘭跟在她后面，自責(zé)的說：“都怪奴婢沒用，要是良辰j(luò)iejie在，一定不會讓郡主一個人留在那里同安王殿下說話?！?/br>
    幼寧聽她內(nèi)疚的話，道：“真當(dāng)你良辰j(luò)iejie無所不能啊，安王殿下跟前，哪里有她說話的份，無事，安王殿下沒有怪罪我，回去以后，這事便不要同你良辰j(luò)iejie和李嬤嬤說了?！?/br>
    雪蘭嗯了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懷里的裝滿書冊的包往上面顛了下，納悶的問道：“郡主，貴妃娘娘行事那么囂張，安王殿下倒是一點(diǎn)都不像她，這幾年經(jīng)常給咱們送東西，郡主您不搭理他，他也不計(jì)較?！?/br>
    幼寧道：“你是不是想說安王殿下是好人。”

    雪蘭撓了撓頭，賠笑道：“郡主怎么想的，奴婢就是怎么想的?！?/br>
    幼寧嘖了一聲，“學(xué)聰明了呀?！?/br>
    雪蘭嘿嘿笑，“郡主別打趣奴婢，奴婢知道奴婢蠢笨，也就郡主不嫌棄奴婢了?！?/br>
    幼寧見她傻乎乎的，抬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兩人回到福安殿時，等在殿門口的除了良辰，還有齊瑯身邊的慶云公公。

    齊瑯身邊伺候的宮人模樣都俊，慶云是齊瑯身邊的管事太監(jiān)，他在這兒，多半是齊瑯也來了。

    慶云給幼寧行禮，幼寧問，“可是瑯表哥有什么事？”

    慶云回道：“殿下說有事要同郡主說，見郡主不在，便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了?！?/br>
    幼寧點(diǎn)頭道：“知道了，我等會便過去?！?/br>
    守門的宮人挑了簾子，幼寧進(jìn)門換衣服，準(zhǔn)備去見太后，才剛換好了衣服，便聽宮人在外面說，瑞王殿下來了。

    “阿寧。”

    齊瑯大跨步邁進(jìn)來，滿面喜色，幼寧笑著問，“今日章武殿射箭比賽，表哥怎么不去，看表哥這么高興，可是有什么喜事?！?/br>
    齊瑯坐到椅子上，良辰很快就帶著人上了茶，齊瑯隨手端了一杯，道：“五皇兄傳了信來，說一切安好，我準(zhǔn)備給皇兄寫信，阿寧可有什么話要對皇兄說，寫了一起傳過去。”

    幼寧問，“琮表哥只說了一切安好？可說了別的，羅將軍手下的兵聽不聽他的話？”

    齊瑯一愣，搖頭道：“五皇兄信上只有四個字，就說了一切安好，其他的都未說?！?/br>
    這倒是齊琮的風(fēng)格，報喜不報憂，言簡意賅。

    “戰(zhàn)事繁忙，琮表哥應(yīng)該也沒空看那么多信吧?！?/br>
    齊瑯道：“五皇兄會看的，他在外面打仗，是豁出性命的，得給他寫信讓他知道，有多少人是牽掛他的。”

    自從齊琮出去打仗，齊瑯倒是成熟了不少。

    幼寧斟酌片刻，道：“那瑯表哥稍候片刻。”

    她繞過屏風(fēng)，走到案桌后，提筆寫了幾個字，抬頭對站在屏風(fēng)前等候的齊瑯道：“好了?！?/br>
    “這么快便好了，你寫了什么？我能看嗎？”

    齊瑯詢問幼寧的意見，幼寧點(diǎn)頭。

    齊瑯湊過來，見她信上只寫了四個字，‘強(qiáng)食自愛’。

    “阿寧，你怎么跟五皇兄一樣，寫信就寫這幾個字?！?/br>
    幼寧心想，齊琮也不是那種會黏黏糊糊看信的人，這幾個字就夠了。

    齊瑯問幼寧要不要再添點(diǎn)什么，比如她最近的飲食起居。

    幼寧好笑道：“咱們在宮里吃什么，琮表哥又不是不知道，何況琮表哥在戰(zhàn)場上，估計(jì)也吃不到什么好東西，他在那邊吃饅頭咸菜，咱們山珍海味的，給琮表哥看這些不合適吧?！?/br>
    齊瑯一想也是，他把幼寧的信拿到手里折好說：“那等會我寫信的時候多寫點(diǎn)?！?/br>
    他想著幼寧先前維護(hù)五皇兄，嘲諷六皇兄這么痛快的事，一定要讓五皇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