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振宇擔憂的視線中，陳絮站起身，慢吞吞朝外面走去。

    “小絮，你要去哪兒？”盧振宇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纖細的手腕，仿佛一捏就會斷。脆弱得讓人不忍心握緊。

    “放開我。”陳絮的聲音平板機械，沒有感□□彩。她的眼睛看著前方虛無的存在，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給他。

    盧振宇卻被這眼神震懾了。他囁嚅一下，松開了手。

    陳絮走出了咖啡館，盧振宇在后面跟著她，不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陳絮的狀態(tài)太不對勁了，他擔心她會出事。

    陳絮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她漫無目的地沿著人行道朝前走。心口的劇痛一直無法消退。

    她想打電話質(zhì)問章潛，想痛罵他，想狠狠掐他，用力推他。眼睛酸酸的，淚水卻流不下來。

    多么諷刺啊，昨天晚上她才跟他互訴衷腸，他為她唱歌，他說等她老了他也愛她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她甚至已經(jīng)準備將自己全部敞開，接納他的所有，心靈和□□，都和他融為一體。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小陳！你這是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熟悉的女聲喚回了陳絮凌亂的思緒，她茫然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已經(jīng)進了家屬院。

    樓下鄰居正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陳絮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我有點不太舒服?！?/br>
    她不是有點不舒服，她難受極了。

    “看出來了。很難受吧？我看你一點精神都沒有，我喊了你好幾聲你才聽見?！编従訐鷳n地問，“沒事吧？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沒事，就是有點頭疼。”陳絮笑道，“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br>
    “注意身體啊。不舒服一定要去看醫(yī)生，別仗著年輕自己瞎扛。好多大病都是小病拖出來的?！?/br>
    “嗯，知道了。謝謝提醒?！标愋跞魺o其事地微笑。

    童童還在宋老師家里，陳絮轉(zhuǎn)身去家屬院里的小超市買了些水果，拎上水果去接童童。

    看到陳絮笑著跟人聊天，還去超市買水果，一直偷偷尾隨在后面的盧振宇終于放下心來。

    怕有人認出他，他低下頭匆匆離開了家屬院。

    陳絮把水果拎到宋老師家，笑著接回了兒子。牽著童童的小手進了家門，陳絮正低頭換鞋，突然聽見童童問，“mama，你是不是不開心？”

    “啊……”陳絮一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強裝的笑容一下子維持不住了。她的眼眶又酸又漲，難受極了。

    “我覺得你好像不開心?！蓖嶂^看陳絮的臉，突然伸手緊緊將她摟住，“mama，別不開心了。親親?！?/br>
    童童撅起小嘴，在陳絮的臉上用力親了兩下。稚嫩的小嘴唇，溫軟天真。

    陳絮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仍然只有一更，還是在晚上10點。

    第79章 就沖著這份真心

    章潛心情很不錯。

    畫手把畫稿發(fā)給他看了，畫得很不錯，薄薄的一本小冊子，生動而精致地描述了他每次遇見陳絮的情景。

    階梯教室里的初見的場景做了封面，粉色的櫻花花瓣飛舞，年輕女孩圓圓的雙頰，和18歲的陳絮幾乎一模一樣。

    畫稿沒有問題了，裙子也正在趕工中，七夕的情人節(jié)，一定會浪漫又唯美。

    陳絮一天都沒有聯(lián)系他。洗澡的時候，章潛已經(jīng)想好了，一會兒一定要好好批評批評她，再逼她說幾句甜言蜜語。

    陳絮這樣內(nèi)斂被動的人說起甜言蜜語來，那才叫人心肝直顫呢。

    魂都要飛了。

    洗完澡，章潛慣例裸著上身給陳絮打視頻電話。沒錯，他就是要用胸肌來誘惑她，讓她內(nèi)心產(chǎn)生沖動和渴望。

    嘿嘿。

    視頻撥過去了，“嘟……嘟……嘟……”一直沒有人接聽，等待的時間比平時都長。

    大概是去洗澡去了吧。章潛正要掛斷，陳絮把視頻掛斷了。

    兩秒鐘之后，她打語音電話過來了。

    “怎么啦，為什么不跟我視頻？今天臉上長痘了？”章潛笑著調(diào)侃她。

    陳絮那邊一片沉默。

    章潛有點奇怪了，“怎么了，怎么不說話了？心情不好嗎？”

    “章潛，”陳絮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輕而淡，沒什么感□□彩，卻距離感十足，她說，“有件事，我想問你?！?/br>
    “什么事？你說?！闭聺擃^皮發(fā)麻，心里莫名地緊張。

    會是什么事？他對陳絮唯一的秘密就是那件事。但是葉芷青已經(jīng)死了啊……

    “盧振宇今天來找過我。他整理葉芷青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的日記。在日記里，葉芷青記錄了她跟你的交易。”

    章潛的微笑瞬間凝固，臉僵硬得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

    他迅速組織了一下詞語，“小絮，你先聽我說，”他深深吸口氣，“那件事我確實隱瞞了你。一是我覺得沒有必要鬧大，童童已經(jīng)找回來了。那個城管也被免職了。而葉芷青，她……”

    “而葉芷青的爸爸是市長，舅舅是部委高官，”陳絮打斷了章潛的話，“而華騰還要仰仗地方政府的庇護，而你跟葉市長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不是這件事沒有必要鬧大，而是這件事鬧大了會觸及到你的利益?！?/br>
    章潛：“……”

    陳絮：“章總，我說的對嗎？”

    章潛沉默了一會兒，“是有這個考慮。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我覺得沒有必要投入時間和精力去做這件事?！?/br>
    “你覺得我一定會找你求助，讓你去處理這件事，你認定了我會借助你的力量去聲討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對吧？”

    章潛：“……”

    當然是這樣啊。她一個老師，對這種處在道德和法律的邊緣的事情能有什么辦法？她能拿葉芷青怎么辦？

    “章潛，我們分手吧?！标愋醯f：“我們不合適。還是分開比較好?！?/br>
    “小絮！你聽我說！”章潛馬上大喊起來，“別掛電話，你先聽我說完行嗎！”

    “你說吧。”

    “你確實很聰明，你說的這些，我都承認?！闭聺撜f：“但是你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行嗎，華騰能發(fā)展得順風順水，跟國家、地方的產(chǎn)業(yè)政策是分不開的，華騰控股的子公司出了問題，我現(xiàn)在都焦頭爛額還沒找到特別理想的解決方案，如果再跟地方政府產(chǎn)生矛盾，相當于腹背受敵。這兩年經(jīng)濟形勢不好，資本市場傷亡慘重，華騰的日子非常艱難，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其實也是如履薄冰。十幾萬員工要養(yǎng)活，還有這十幾萬人背后的十幾萬個家庭，我作為最高領(lǐng)導(dǎo)者，對他們是有責任的。我不能為了一己私利，為了讓自己，讓你痛快而貿(mào)然行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把自私怯懦說得這么高尚無私?！标愋跣α艘幌?，“可能我們的理念、想法，我們對事情的看法真的有太大差異吧?！?/br>
    “可以求同存異，有什么想法我們可以多溝通！”章潛急忙說，“小絮，我把機票改簽，明天就回來，我們見面好好談一談好嗎？”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十幾萬人靠你吃飯，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讓自己痛快貿(mào)然行事。工作是最要緊的。我明白?！标愋跽f：“再見?！?/br>
    “小絮！”章潛急得大叫起來。

    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只留室內(nèi)一片寂靜。浴室里水龍頭沒有關(guān)好，清脆的一聲滴答，如重錘砸在章潛的耳膜上。

    “mama！你在給誰打電話？”童童抱著自己的小被子站在門口，“我可以過來跟你一起睡嗎？”

    “好啊?！标愋踝哌^去抱起兒子，將小小的身體和被子一起抱在懷里，“今天童童陪mama睡覺。”

    軟軟的小身體窩在她懷里，小奶音甜甜的，“mama，我最喜歡你啦?！?/br>
    陳絮笑了，逗他道，“童童今天是不是在宋奶奶家吃糖了？嘴巴這么甜。”

    “沒有！”童童認真地搖頭，“只喝了酸奶，沒有吃糖，不信你明天問宋奶奶?！?/br>
    “哈哈，mama知道了?！标愋跣χ趦鹤有∧樕嫌H了一下，“快睡吧，晚安?！?/br>
    “晚安mama。”童童閉上眼睛，小手抓著陳絮睡衣的衣襟，“不要不開心了，mama不開心，童童也好難過呢。”

    “mama沒有不開心了。”陳絮的鼻子又開始發(fā)酸，“童童快睡吧。明天mama帶你去游樂園玩?！?/br>
    唯一不會欺騙她的，只有她的兒子。四歲的小小男子漢，會在夜晚抱著他的小被子來找她，用自己稚嫩的身體溫暖她。

    童童漸漸睡著了，軟嫩的小臉蛋貼在她的肩頭，長睫毛濃密纖長，像兩把小刷子。比天使還要可愛。

    陳絮卻無法入睡。她躺在枕頭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章潛的話在她腦海中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地回蕩。

    “但是你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行嗎？”——不，不行。她還是沒有辦法站在他的立場去想。她痛恨他的欺騙。痛恨一切欺騙。

    “嗡嗡嗡……”放在床頭小柜子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陳絮一驚，趕快把手機按掉，怕吵醒了童童。

    拿起手機看了看，被她掛掉的電話不是章潛打來的，是周一楠打來的。

    陳絮輕手輕腳地起身，到隔壁臥室去回電話。

    “小絮，你給我發(fā)的那條微信是什么意思？”周一楠風風火火地問，“我今天一直在加班，剛才才開完會。剛看到你的微信。你說你要跟章潛分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楠，我跟章潛，沒有辦法走下去了?！标愋跣闹幸怀橐怀榈奶?，語氣卻還是很平靜，“章潛他對我說謊?！?/br>
    陳絮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給周一楠聽，也說了章潛那番話，她笑得有些嘲諷，“他說的這么好聽，其實就是不想得罪人罷了。官|(zhì)商勾|結(jié)，這真是活生生的案例。”

    也許老媽說的對，她沒有什么可以拿捏章潛的東西，她身無長物，普通老百姓一個，無權(quán)無勢，她憑什么要求他對童童的事全力以赴？

    也許在他看來，她不值得他做出犧牲吧。他的犧牲，她給不了對等的交換條件。

    愛情？這算不了什么。

    她怎么就忘了，章潛是個商人。

    即便他會在女店員哺乳的時候幫她遮擋，即便他曾善意地對待賣傘的大嬸，那又怎么樣，一個成功的商人，怎么可能不去計較利益得失？

    陳絮沒想到，周一楠居然站在了章潛一邊。

    “小絮，其實我覺得章潛說的也沒錯。你不在華騰，不知道公司現(xiàn)在的壓力。這兩年經(jīng)濟形勢不好，各行各業(yè)都不太景氣，華騰的股價已經(jīng)連續(xù)四個月下跌了。章潛跟你說的話，都是肺腑之言。你一直呆在學校里，看人看事還是太理想化了。章潛他瞞著你，其實也是怕你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跟葉芷青杠下去。葉芷青那種瘋子，把她逼急了，誰知道她會做出什么事來？”

    陳絮的心冷了，“你覺得是我無理取鬧？”

    “不能說無理取鬧，我明白你的心情。童童受這么大委屈，你當媽的當然要為他求個公道。這是人之常情，我不覺得有錯。但是站在章潛的立場來看，他的做法也沒太大問題?！?/br>
    陳絮：“……”

    她沒有錯，章潛也沒有錯，那到底是誰錯了？是這個社會太病態(tài)了，還是這種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guān)系太病態(tà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