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羨回府的時候，一群下人正提著木桶往后廚趕。

    他按了按額角，吹了寒風(fēng)后頭疾又有復(fù)發(fā)的征兆，并不想理會這種事情，他抬步剛準(zhǔn)備回房休息，就聽到老管家哆哆嗦嗦的也往后廚跑，慌忙中他并沒有注意到容羨已經(jīng)回來了，所以他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吩咐著：“你們幾個隨我來，聽說世子妃還在后廚！”

    腳步猛然停住，容羨扭頭看向冒著黑煙的后廚。

    或許有一種人，就應(yīng)該關(guān)起來才能安心。

    第25章 暴戾夫君五

    阿善發(fā)誓, 后廚的起火真的和她沒有一點兒的關(guān)系。

    她雖然偶爾會跳脫一些，但在做事的時候并不馬虎, 何況在佛岐山上的那十年，她早就跟著子佛學(xué)會了燒飯，怎么可能會犯這么低級錯誤。

    “……”

    火勢蔓延的很快，眾人慌亂的澆水撲打。忙亂中不知是誰把酒當(dāng)成水澆了上去, 之后就有仆人身上也著了火。

    “大家不要慌亂，先用濕潤的布捂住口鼻沖出去！”為了不被人打擾, 阿善選了最里側(cè)的灶臺, 于是就造成她現(xiàn)在很難沖出去的畫面。

    好歹上過這么多年的學(xué)，防災(zāi)演練也進(jìn)行過不少次, 在后廚火勢還沒造成威脅時, 阿善有很冷靜的指揮眾人出去。不過她的聲音高不過那群丫鬟們的尖叫, 隨著場面越加的混亂，阿善只能捂著口鼻從人群中沖出去。

    容羨領(lǐng)著人趕過來時，玉清護(hù)著阿善剛剛從里面出來。

    砰——

    火勢攀上干柴最后燒著了房梁, 在阿善咳著跪倒在地時，一塊著火的木板橫在了大門口，直接阻擋了出來的路。慶幸的是，雖然有人受了傷但并沒有人困死在里面，眾人狼狽的從里面逃出，總之這后廚是被毀的徹底。

    “咳咳, 你有沒有事？”在護(hù)送阿善出來的時候, 玉清的手臂被斷木砸傷。

    阿善見他的袖口焦黑一片, 心里愧疚的不行，正想幫他查看下傷勢，玉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趕緊后退了一步，白著臉恭敬道：“主子?！?/br>
    在一片殘垣斷壁中，阿善扭頭看到了容羨，他一身華服罩身優(yōu)雅又高貴，身后還跟著兩排護(hù)衛(wèi)。白靴踏上這片焦黑，他面若寒霜的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吩咐身后的人去處理殘局。

    阿善還坐在地上，這就顯得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過于高大。抹了抹臉，她原本想從地上站起來，但剛才出來時也不知是誰踩到了她，這會兒腳背還疼的厲害，見容羨臉色不好看，她主動開口解釋：“……不是我?！?/br>
    雖然這男人還沒說話，但他估計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是她惹得事。

    阿善又抹了抹臉，她還不知道自己原本干凈的小臉已經(jīng)熏黑了大半，仰著頭倔強(qiáng)的與他對視，她又重復(fù)了一遍：“真的不是我，這里的火和我沒關(guān)系?！?/br>
    當(dāng)著周圍這么多下人的面，阿善不想讓自己太丟人，撐了撐仍沒從地上起來，她伸著胳膊對身側(cè)的玉清道：“你先扶我起來?！?/br>
    玉清剛想去扶，容羨就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聲音寒涼壓迫：“我就是讓你這么看著她的？”

    玉清臉色一白，胳膊收回直接跪在了地上，“屬下知錯?！?/br>
    阿善伸著的胳膊僵在了空中，她張了張嘴，剛想和容羨解釋這事兒和玉清沒關(guān)系，容羨就上前一步抓住她橫在半空的胳膊，拉著她直接把人抱了起來。

    “自己去領(lǐng)罰?！?/br>
    阿善趴到了他的肩膀上，耳畔是他低冷無情的音調(diào)。從這個角度她剛好能看到玉清蒼白的面容，抓了抓容羨的衣襟，她抽著鼻子不放棄解釋：“你干嘛罰他，是我自己要來這里的?！?/br>
    “而且后廚的著火和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這不是我干的，你不能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賴?！?/br>
    “容羨……”

    容羨當(dāng)然不會信，在他眼中，阿善作天作地就只會惹禍。起火的原委他一會兒自然會派人去調(diào)查，頭疼的厲害，他現(xiàn)在并不想聽阿善解釋。

    “閉嘴?！?/br>
    冷冷打斷她未出口的話，引來小姑娘睜大眼睛看向他，她熏黑的小臉就只剩下一雙眼睛明亮，但里面滿含委屈。

    容羨的頭還在疼，但奇怪的是在他抱起阿善時那種情況有所好轉(zhuǎn)。在抱著人回到清波園時，阿善被他兇的趴在他肩膀上一動不動，她將額頭貼在自己手背上看也不看不肯容羨，容羨可以聞到她身上清淺的香氣，十分舒服。

    抱著阿善的手臂一緩，最終他還是將人放了下來。

    “來人?！狈愿廊藥е⑸葡氯ャ逶?，他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被他放下的小姑娘說走就走甚至連看都不肯看他了，容羨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瞬，隨著她的離開，那種疼痛又涌了上來。

    他現(xiàn)在可以確定了，阿善身上的香氣真的能緩解他的頭疾。

    “……”

    阿善沐浴的時候，并不知道容羨派人叫來了后廚的管事。

    雖說著讓阿善閉嘴，但他也不是完全不信她，剛才她委屈看他的那一眼至今沒能讓他忘記，容羨按了按越來越疼的頭，眉眼間隱含戾氣。

    “的確是是是……世子妃她……”王管事本就害怕，看到自家世子爺這副神情，說話更是結(jié)巴了。

    后廚走水時，他不在里面，所以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聽里面的幾個廚娘說，的確是因世子妃的疏忽才引發(fā)了火災(zāi)。

    早在之前，王府里就傳起了世子妃的閑話，他聽了不少，也信了世子妃不受世子寵愛的傳言。

    在王府中混的久了都是人精，所以王管事并沒有在意廚娘話中的真假，他心中算盤打得啪.啪響，他想，與其查清真相還讓后廚人擔(dān)上所有罪名，倒不如把黑鍋全部推給世子妃，反正她也不受寵，就算世子爺罰了她，那看起來小小的姑娘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你說什么？”容羨原本闔著眼睛，但在聽到這句話時忽然睜開了雙眸。

    王管事被嚇了一跳，抖著肥碩的身子磕頭，他還死咬著阿善不肯松口：“回世子爺，的確是因世子妃的失誤后廚才會起火，都、都是世子妃執(zhí)意要進(jìn)后廚的，奴才也沒辦法啊?！?/br>
    既然已經(jīng)把阿善拉下水，王管事就沒想讓她再爬上去。

    在這種地方，權(quán)勢向來擺在第一位，一個受寵的奴才可比一位失寵的主子要尊貴多了，王管事就是吃準(zhǔn)了阿善已經(jīng)被容羨拋棄，他心中對她滿是輕蔑，甚至還想著以后怎么欺辱她。

    “你胡說！”阿善才沐浴完回來，就聽到這么一番說辭。

    她真的是被驚呆了，明明當(dāng)時起火的位置與她隔著好幾個灶臺，這人竟然還敢睜著眼睛說瞎話，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污。阿善好生氣，她蹭蹭跑進(jìn)來怒瞪著王管事，質(zhì)問他道：“你憑什么說是我縱的火？你有親眼看到嗎？”

    王管事見她還敢當(dāng)著世子爺?shù)拿娣潘?，心里冷笑一聲，面上恭敬道：“奴才雖然沒看到，但是后廚的很多廚娘雜役都看到了?！?/br>
    “那你把她們喊過來啊，我要和她們當(dāng)面對質(zhì)。”阿善擼了擼袖子，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把黑鍋往她身上推。

    沐浴完后，阿善的皮膚水潤潤的又白又溫?zé)?。此時她頭發(fā)還有些濕漉，但身上那種清淺類似藥草的香氣更加濃郁，容羨在她走進(jìn)來時晃神了一下，放下按壓額角的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王管事還當(dāng)是世子爺要發(fā)火了，心里樂的不行，“奴才還是勸世子妃把罪認(rèn)了吧，后廚這么多廚娘雜役都是親眼所見，世子妃總不能說是他們合起伙來污蔑您吧？”

    “你們本來就是在污蔑我！”

    “但奴才有人證，世子妃可有證人？”

    阿善張了張嘴，忽然失聲。

    她所在的那處灶臺靠著墻很是偏僻，后廚中的人因為她的身份，也都有意躲著她。當(dāng)時阿善身邊就跟了一個妙月，在起火時她還被阿善派去拿食材了，也就這么短短的一瞬，門口的柴火就燃起了大火，還真是邪了門了。

    “世子妃怎么不說話了？莫不是心虛了？”王管事咄咄逼人，見自家世子這么久都不出聲，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氣焰很是囂張。

    阿善缺少‘社會歷練’，頭一次見到這么無恥的人，直接氣紅了眼睛。

    就算這樣，她也沒看容羨一眼，剛才他冷冰冰的態(tài)度讓阿善對他失望透頂，沒指望他會幫自己，阿善吸了口氣緩解著情緒，仍不肯低頭：“那火和我沒關(guān)系就是和我沒關(guān)系，你要是不心虛就去把那些口口聲聲說是我放火的人喊進(jìn)來！”

    “明明起火時我距離那處最遠(yuǎn)，都是瞎子才會往我身上推。”

    王管事皺眉，心道世子怎么還不處罰她。小心翼翼的看向高座上的主子，才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落在世子妃身上久久沒有移動，那黝黑的眸色他看著只覺得發(fā)憷，還沒吃準(zhǔn)自家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就看到容羨長睫顫了兩下，忽然調(diào)轉(zhuǎn)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去?！?/br>
    王管事跪的越發(fā)老實，心提了上來，正等著他下令懲罰世子妃，然后就聽到高座上的主子低緩開口：“不是說很多人都看到世子妃縱火了嗎？那你去把那群人都喊進(jìn)來?！?/br>
    王管事臉色瞬變，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兒。等到那群下人全部喊進(jìn)來，幾個人哆哆嗦嗦的沒一會兒就招供了。

    “小的也是被逼的，是王jiejie說這事兒總要有一個人來頂罪，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從啊?！?/br>
    “世子爺饒命，奴并沒有看到世子妃放火，奴都是、都是聽高掌廚說的！”

    “奴才知錯，只因起火時太過慌亂，而世子妃正巧站在……”

    “我站在哪里了？”阿善忍無可忍，“我就站在角落的灶臺那兒，難不成你還想污我站在起火處？”

    高掌廚是個柔弱的大美人，她哭哭啼啼的看了容羨一眼，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才抽泣著改口：“那就是奴才看錯了……奴才看錯了?！?/br>
    阿善冷眼看著她：“你一句看錯了就想洗脫所有的罪名？那要是我沒當(dāng)面質(zhì)問你，你這‘沒看錯’的罪是不是就要我來替你背？”

    高掌廚是吃準(zhǔn)了阿善性子弱，沒想到她敢如此逼問。其實心中也并不是特別慌，她含著淚水仰頭去看自家主子，企圖從他這兒換來一線生機(jī)。

    “你想怎么處理？”容羨沒心思管這種事，這本就是阿善該管的。

    阿善也沒和他客氣，她被這群人污了那么久心中的火至今都沒下去，眼眶紅的發(fā)疼，她別開頭道：“既然他們眼睛這么不好使，那還留著做什么，全部轟出去。”

    阿善是善良，但她的善良并不盲目，如果今日她軟弱一些，那么此時跪在地上哭的人就是她。

    心中還是不解氣，于是她又加了句：“最先造謠者，壓下的月錢也不給?！?/br>
    容羨有些意外，他還當(dāng)他這‘善良’的小世子妃只會軟弱的施以微罰。看來是真的被氣狠了，哪怕那群人跪地求饒阿善也沒改口，容羨被那群人的哭喊吵得心煩，指間敲了幾下桌面，他喊人進(jìn)來：“把他們?nèi)坷氯?。?/br>
    在他看來，阿善的心還是過于軟。因找到了緩解頭疼的法子，心情不錯的容羨樂意幫他的小世子妃懲罰欺負(fù)她的人，于是他彎著嘴角吩咐：“趕出府之前，每人再打五十大板?！?/br>
    目光落在跪在最前面已經(jīng)傻眼的王掌事和高掌廚身上，他瞇了瞇眼睛，第一次親昵的喊了阿善：“善善準(zhǔn)備怎么處理這兩人？”

    阿善因那群人的求饒聲恍惚了一瞬，她還是不愿意理會容羨，沒往他那兒看一眼，硬邦邦開口：“也趕出去，打……六十大板?！?/br>
    其實阿善并不知道，王府的六十大板有多嚴(yán)重。她以前在電視上經(jīng)?？吹接袑m女被打一百大板無事，但也有十幾板就被要了性命的。有些搖擺，阿善想問問這五六十大板是個什么概念。

    容羨此時因她打死不看自己的態(tài)度眸色沉了下來，眸子暗幽幽的看著下方的人，他冷淡下了命令；“拉出去，一百大板?！?/br>
    阿善并不知道，他這一句話，就沒打算讓他們在這兒活著出去。

    “……”

    南安王府有專門設(shè)置懲罰犯錯下人的地方，那處偏僻較遠(yuǎn)，下人們的哭喊哀嚎傳不到清波園。

    阿善在為自己洗脫清白后，沒想在留在容羨這里，忍了許久的眼淚壓了又壓又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她眼睛因此又紅又疼，在所有人退場后，她抬步也要走。

    “去哪兒？”容羨坐在高座，支著下巴看向她。

    阿善沒有回頭，“不要你管?！?/br>
    “不讓我管那你讓誰管？”容羨低低一笑，起身時微弱的動作并沒有引起阿善的注意。阿善盯著院子里的一棵樹看，說著說著就又想哭：“我真討厭這里，我當(dāng)初為什么要好心救你?！?/br>
    “其實都是我活該，如果我當(dāng)時沒有……”阿善咬著唇，后面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都是她犯蠢，才會讓自己至今退無可退。可是就當(dāng)時的情況而言，她那么慌，除了死就只有那一條生路可以走。

    眼淚壓下去又涌了上來，阿善不喜歡佛岐山上，也不喜歡這繁華熱鬧的皇城，更不想看到人性的骯臟與邪惡。

    “我也討厭你！”阿善最后篤定說了最后一句話，她想她一定要逃離這里，再也不要受這種氣了。

    “——你討厭誰？”

    過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所以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站了個人時，阿善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躲。

    容羨伸手一撈就把人撈入懷中，他長臂控著阿善的腰.身，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從背后傳來的呼吸帶著些涼意：“我問你，你討厭誰？”

    阿善被他強(qiáng)大的氣場嚇得一抖，她咬了咬唇，剛才的氣過去后恢復(fù)了理智，她不敢再說剛在那句話也不想服軟，于是她小聲說了句比剛才還要剛的話，她說——

    “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