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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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呀。”白婉寧已經(jīng)習(xí)慣了祖母轉(zhuǎn)頭就忘事。 “顧……?”白老太太一下變得激動,“顧家來人了?阿齋呢?阿齋來了沒?我好久沒見他了!” 白婉寧不好意思直呼顧琢齋的小名,玉溆機(jī)靈地接過話,“老太太,你看屏風(fēng)后面站著的不就是嗎?” 白勞太太聞言喜笑顏開,“那孩子在外面站著干嘛呀?快叫進(jìn)來!說了多少次,來我這兒不必講那些繁文縟節(jié)。” 玉溆答應(yīng)一聲,推開屏風(fēng),顧琢齋看到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鼻頭驟然一酸,畢恭畢敬地拜了下去。 “老太太……”他想要說點什么吉祥話,卻忍不住哽咽。 “別說了,那些話我都聽膩了。阿齋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卑桌咸驍嗨?,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 顧琢齋垂手走到白老太太跟前,白老太太一把拉住他的手,親熱地問長問短。 顧琢齋已經(jīng)七八年沒見過老太太,在他的印象里,白老太太頭發(fā)花白,發(fā)髻衣裳嚴(yán)整講究,雖然總是笑瞇瞇的,但在白家說一不二,極有威嚴(yán)。 現(xiàn)在她雖然穿得依舊富貴妥帖,但沒了一點當(dāng)年的精氣神,整個人透出一股掩都掩不住的暮氣。 “阿齋啊,你怎么瘦成這樣了?”白老太太覷著眼睛看他,用干枯瘦癟的手摩挲他的臉頰,煞是心疼。 她和藹地打趣,“怎么,你們顧家還能不給你吃飽飯???” “老太太,我……”顧琢齋不知所措地抬頭望向老眼昏花的老人。 白婉寧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顧琢齋不要逆著老人家的話說。白老太太五年前大病一場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兩年來她說話顛三倒四,經(jīng)常莫名提起十幾年的舊事。 顧琢齋會意,勉強(qiáng)笑道:“您再好好看看,我結(jié)實得很,一點都不痩?!?/br> “那就好,康健就好?!崩咸呛堑卣f著,一下像斷了弦似的愣住。 顧琢齋慌忙看向白婉寧,白婉寧扶住老太太肩膀,柔聲問道:“祖母?您是不是累了,要休息了?” 白老太太如夢方醒,一霎恢復(fù)了清明。 她看看白婉寧,又看看顧琢齋,眼中忽然泛起淚花,“我老了沒有用,勸不住你爹。婉寧,苦了你啦!” 白婉寧意識到老太太在說什么,臉一下飛紅。五年前白老爺見顧家重興無望,執(zhí)意要與顧琢齋退婚。白老太太堅決不同意,母子兩大吵一架,隔天老太太就就病倒了。 白老太太將白婉寧和顧琢齋的手拉到一處,“阿齋,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們兩個扮家酒,一天拜幾回堂,也不知羞的?寧兒他爹是個糊涂人,你不要和他計較!” 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得意。 “只要你把花轎抬過來,我就把寧兒嫁給你做媳婦!她爹要是敢攔,我打斷他的腿!” 顧琢齋又是尷尬又是心酸,白婉寧羞得滿臉通紅,她見顧琢齋低著頭不說話,眼睛一熱,竟然想哭。 她緩緩抽回被顧琢齋覆著的手,溫聲道:“祖母,聊了這么久,您也乏了,不如休息休息,讓顧公子去前廳赴宴?” “啊,好?!卑桌咸媛毒肷7Φ萌缈煲急M的蠟燭。白婉寧伺候白老太太睡下,將顧琢齋送出門。 “顧公子,老太太聽說百花圖是你畫的,開心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我把畫展開她看。今天聽到你要來,早上就吵著要我給她梳妝打扮?!卑淄駥幷f著笑了起來,“老小老小,祖母的性子也是越來越像小孩了。” 兩人走到院中,月輪初升,昏黃的燭影從門外照出來,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今日白婉寧穿著身茜色衣裳,因為是白老太太的喜日,妝容便十分華麗雍容。她站在月影下,清麗的臉龐柔美姣好,一如當(dāng)年的桃花。 顧家敗落后賣了宅子交罰銀,也不知顧園里那株桃花還在不在,還有沒有開花。 顧琢齋心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將手中的禮盒交給白婉寧,白婉寧連忙推拒。 顧琢齋卻是十分堅持,“婉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一定得收下?!?/br> “是什么?”白婉寧推辭不多,只得接過禮盒。顧琢齋生活清貧,若是貴重的東西,她肯定不能收。 “是念珠?!鳖欁笼S明白她的意思,笑著回答,“老太太信佛,我就去文峰寺給她老人家求來了這個念珠?!?/br> 希望佛祖能保佑老太太長命百歲,福澤延綿。 白婉寧莞爾一笑,安心收下了禮物。今日說是白老太太七十大壽,但登門之人莫不是為了應(yīng)酬往來,真正關(guān)心老太太的,只怕寥寥無幾。 兩人站在門前,一時無話,白婉寧鼓起勇氣,想問他是不是還在給明若柳當(dāng)畫師,但沒來得及張口,白安就走到了院中。 他向兩人做個揖,恭敬道:“宴要開了,老爺請顧公子去前廳赴宴?!?/br> 第13章 白婉寧當(dāng)然知道自己爹沒安好心,顧琢齋要是去了宴席,肯定逃不脫一場奚落取笑。 不等顧琢齋說話,她就替他一口回絕道:“老太太留顧公子在這里吃晚飯,就不去前廳赴宴了。” “這……”白安面露難色。 白老爺正等著給顧琢齋一個厲害,他如果沒能把顧琢齋領(lǐng)過去,只怕白老爺這場氣全要撒在他身上。 他眼珠一轉(zhuǎn),向顧琢齋笑道:“顧公子,老爺特地將你和以前學(xué)堂的同學(xué)安排坐在了一處。許公子他們好久沒見你了,正等著你去敘舊呢?!?/br> 許樂安難道會是個什么好東西?顧琢齋暗自苦笑。 可他不能不去。 他要是不去,不但白婉寧會受一頓責(zé)罵,他躲在老太太這里的事傳出去,也免不了被人議論懦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必還要搭上白婉寧的名聲。 他向前一步,“白姑娘,你陪老太太在這兒吃飯,我就去一趟?!?/br> “顧公子……”白婉寧蹙起眉搖頭,不好將話說得太直白說。 “沒事?!鳖欁笼S從容一笑,輕聲安慰她。 白安唯恐他改主意,當(dāng)即躬身伸手,“小的現(xiàn)在就領(lǐng)您過去?!?/br> 顧琢齋頷首,跟著白安去了前廳。白婉寧站在小院門口,癡癡看著顧琢齋離去的背影,半晌不發(fā)一言。 玉溆湊到跟前,憂心忡忡地問:“小姐,你就讓顧公子這樣去了嗎?” “那我還能做什么?”白婉寧無能為力地一嘆,“現(xiàn)下只能望老天保佑,爹不會讓琢齋太難堪。” 前廳燈火璀璨,熱鬧非凡。白老爺滿臉滿臉堆笑地在酒桌間穿行應(yīng)酬,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他過生日。 顧琢齋一進(jìn)宴會廳,便看到昔日的同窗宋修玉揚(yáng)起了手里的扇子同他打招呼。 “茂之!來這里!” 已經(jīng)好久沒有叫過自己的字,顧琢齋一笑,向宋修玉走來。 同席的皆是松風(fēng)書院的學(xué)子,大家都是讀書人,就算顧琢齋現(xiàn)在落魄,也不會短了禮數(shù)。見他過來,眾人紛紛站起寒暄,唯有坐在首席的許樂安巍然不動,只是似笑非笑地扇著折扇。 宋修玉拉著顧琢齋坐在自己身邊,半是玩笑半是正經(jīng)地向他抱怨:“你不來上學(xué)也罷了,可連我這個老朋友也不理,未免也太不夠意思?!?/br> “你去江陵府游學(xué),一去就是兩年,怎么又成了我不理你?”顧琢齋笑答。 宋修玉身材高大,略微有些肥胖,他穿著身上好的綾羅,眼圓臉也圓。他聽顧琢齋提到江陵,不禁惋惜,“江陵風(fēng)景秀麗,人杰地靈,可惜你沒能跟我一起去見識見識。” “不知宋兄在江陵可有遇見什么奇人趣事?”另一少年學(xué)子好奇之心頓起,插言問道。 宋修玉最是能言善道,見有人問,便滔滔不絕地講起一路所見所聞。顧琢齋安靜坐在一角,心中忐忑稍減兩分,只盼望這晚就這樣平靜過去。 宋修玉講到他在江陵府書院上學(xué),被那里的老師出題刁難,差點遭到恥笑的事情。 “你們說,單就‘嫩綠枝頭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李}作畫,你們會畫成個什么樣子?”宋修玉問眾人。 “這有何難?”一臉龐清瘦的書生搶先答道:“這句詩無非是春意盎然,草長鶯飛之景。” “俗!”宋修玉一點折扇。 “不若美人憑欄,思念征夫,幽然又綺麗?!绷硪蝗私舆^話。 宋修玉搖頭,吐出一個字,“色!”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但不管如何,總覺得差了幾分意頭。顧琢齋聽著他們爭論,并不答話。 “慕山,你說呢?”一個書生笑著問許樂安。 眾學(xué)子同時住嘴看向許樂安,許樂安勾唇一笑,漫不經(jīng)心道:“我以為,初綠梧桐落一牡丹風(fēng)箏,點到即可?!?/br> “好!”他身旁的書生馬上應(yīng)聲叫好,“鳳落梧桐,花開牡丹。春色既不過分濃艷,又不會蕭瑟冷然,真是十分切題。” 許樂安是知府之子,才情在同輩中亦是了得。眾學(xué)子在心里一默,不管是真心嘆服還是有所異見,全都面露欽佩之色。 許樂安一抬下巴,狹長的鳳眼看向顧琢齋,笑問道:“不知顧兄會怎樣做這一幅畫呢?” 顧琢齋不妨他突然問到自己,見眾人都在看著他,不由十分尷尬。 “我的話……”他遲疑一會兒,想起明若柳前日不小心剪壞了花,將花枝隨手扔進(jìn)池中的情形,雙眼一亮。 “我應(yīng)該會畫山中青山映水,一點落紅隨水飄零吧?!?/br> “這個好!”宋修玉擊掌而贊,“嫩綠枝頭為青山倒映,落紅則為春來花信,典雅含蓄,別有意趣?!?/br> 另一書生若有所思,“山間芳華獨(dú)自開謝,孤傲出塵,與世無爭。除開詩句本身,別有一分風(fēng)骨?!彼挤恍?,“我也覺得這個妙?!?/br> 許樂安臉上微笑不減,卻忽然搖頭嘆道:“可惜啊,可惜?!?/br> “可惜什么?”一人不解相問。 許樂安淡然看向顧琢齋,狹長的鳳眼里兩分嘲弄兩分陰狠,“可惜顧兄這么好的才情,無處施展,只能在煙花巷陌為人捉刀?!?/br> 氣氛驟然一默,顧琢齋臉色微變,身體僵硬。 許樂安惋惜地攤開手,“以茂之的才華,若是有機(jī)會考取畫院,定能一展抱負(fù)。這么好的畫,入不了畫院,只能博青樓女子一笑,難道不可惜嗎?” “茂之,你……”宋修玉不敢置信地看向顧琢齋,“你在杏花弄幫人代筆?” 顧琢齋面紅耳赤,卻無法反駁。 去杏花弄的皆是些尋歡作樂的紈绔子弟,學(xué)子門偶爾放縱一回都不敢聲張,顧琢齋堂而皇之地在青樓門口代筆作畫,真是有辱斯文! 眾學(xué)子臉色精彩紛呈,有性格急躁耿直些的,已忍不住輕蔑冷哼。 滿座皆是鄙夷不屑的目光,顧琢齋如芒在背,羞慚得恨不能遁身隱跡。 偏就這個時候,白老爺走到了他們這一桌。 “呀,你們同學(xué)相聚,怎么這般安靜?難得聚一回,還是應(yīng)當(dāng)熱鬧些的嘛!”白老爺和顏悅色地與眾人說。 一個身材挺拔,面容英朗,身著勁裝的公子站起身,他臉上微有怒色,向白老爺一拱手,“白老爺,今日是老太太的大喜之日,我本不該說這話。可我實在忍不住想要問一句,在你眼里,我程安亭就只配與罪臣之子同席嗎?” “程公子言重了!”白老爺慌忙還禮,面前的雖是個小輩,但一點也不敢怠慢。 程安亭他爹雖然只頂了個虛職,但程家氏族多人在朝為將,勢力不可小瞧。 程安亭冷哼醫(yī)生,草草扯了個理由,就拂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