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那枚銅鏡掉在了飛云床下的磚洞里。那樣隱蔽的位置,絕不可能是不小心落進(jìn)去的。 秦莞看著飛云憂心忡忡的模樣,心下暗嘆,只希望這一切都是誤會。 *** 當(dāng)天晚上,“梁大將軍”回來后,秦莞跟他說了管家的事。 梁楨理所當(dāng)然地說:“你如今是聽松院的大娘子,院里的事合該由你管著?!?/br> 秦莞事先把丫鬟們支了出去,因此說話不用顧忌:“你當(dāng)真愿意讓我插手府里的事嗎?畢竟咱們的婚事……” “莞莞,這種話以后不必再說了?!绷簶E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如今你在梁家一日,便一日是這院里的大娘子,下人理應(yīng)聽你的差遣,一應(yīng)事宜你也有資格安置。” 秦莞并沒有被他的抬舉沖昏頭腦,而是冷靜地說:“我知道將軍是給我臉面,只是,我不需要。將軍放心,就算沒有這分權(quán)柄也沒人敢欺負(fù)我,我一定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梁家過下去。” 直到你大事已成,不再需要我;直到我賺夠了本錢,不必為后半生擔(dān)憂。 梁楨怎會不知她的想法?畢竟她是那樣一個聰慧又驕傲的小娘子。 于是,他改變了策略,說:“我不是給你臉面,是請你幫忙。大皇子久留京中,人心浮動,二皇子著了急,多方打壓,三皇子也跳出來攪渾水。如今朝中一片混亂,我無暇多顧,家中之事需得大娘子費心?!?/br> 如果“梁大將軍”懷著別的目的,秦莞有一百句話頂回去,反而是這種類似于示弱的模樣讓她怎么也不忍心拒絕。 ——他可是鎮(zhèn)守邊疆、殺敵無數(shù)、令夏兵聞風(fēng)喪膽的鎮(zhèn)北大將軍啊,如今竟然在求她幫忙! 秦莞不由生出幾許豪情,重重點頭,“既如此,便請將軍放心,奴家必不負(fù)所托?!?/br> “如此,多謝大娘子?!绷簶E面上鄭重,心內(nèi)暗笑。 秦莞咬了咬唇,小聲道:“你能不能別叫我大娘子?” 梁楨挑眉,“那叫什么?莞兒、莞meimei、小丫頭?” 秦莞看出他是在逗自己,憤憤道:“你隨意吧,梁世叔!” 梁楨哈哈一笑,抬起手臂,“妮兒,過來,幫叔叔卸甲?!?/br> 秦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把揪在他腰帶上,厚重的甲胄嘩嘩作響。 梁楨嘴角勾起愉悅的笑。 睡前,梁楨又提到了另一件事,關(guān)于他的母親,已故的大娘子,丹容。 丹大娘子與宮里的賢妃是雙胞胎,父親名叫丹蕭。當(dāng)初丹夫人懷了雙胎,月子里落下毛病,生下女兒不久就去世了。 彼時丹蕭在大名書院求學(xué),多虧了韓老先生的接濟(jì),這才將兩個女兒撫養(yǎng)長大,自己也順利考取了功名,從清原縣令一路做到大名府尹,前程無量。 ——這位資助丹家的韓老先生便是秦莞的外祖父。 許是年輕時吃得苦太多,身體落下了毛病,就在大女兒丹華入宮那年,丹蕭便撒手人寰。 如今丹華已是后宮寵妃,二皇子也成為最有希望奪得太子之位的人。 二女兒丹容嫁給了梁大將軍,在世時奉養(yǎng)婆母,友愛妯娌,救濟(jì)災(zāi)民,人人稱道。 聽著梁大將軍講這些時,秦莞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從他嘴里聽到那些夸前任的話,秦莞總覺得怪怪的。然而她又嫉妒不起來。一來,沒立場,二來,她也覺得這位丹大娘子很不錯。她的人品性格,做的那些善事,就像她的母親,韓瓊。 秦莞不禁納悶,當(dāng)年母親為什么會和賢妃成為好姐妹,而不是丹大娘子?明明她和丹容的脾性、為人更加相似。 最后,梁楨道:“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受旁人挑撥?!备灰睦锊皇嫣?。 秦莞笑笑,說:“我明白。” 黑暗中,梁楨露出一絲苦笑。 這話是我梁楨對你說的,而不是梁大將軍。 你……當(dāng)真明白嗎? *** 三朝回門,夫妻兩個十分低調(diào)。 梁家只出了三輛馬車,一輛由梁楨親自駕著,秦莞坐在車?yán)?,簾子卷起半截,時不時搭句話,就像尋常人家歸寧的小夫妻一般。 第二輛坐的是秦莞的丫鬟們,十余個都跟了回來。清風(fēng)原本想留下看家,秦莞沒答應(yīng),聽松院里有將軍的親衛(wèi)守著,一根鷹毛都丟不了,哪里用得著看? 第三輛是一駕平板車,車上載滿了大大小小的禮品箱子,頂上站著一只白羽灰頭的海東青,銳利的鷹眼左右瞄著,嚇得旁人既好奇又不敢久看。 ——雖簡單,卻也是別人拿不出的配置。 秦家長輩在正堂等著,秦耀三兄弟出門相迎。新姑爺一到,門房便點燃鞭炮,大紅炮仗噼叭啦地響了起來。 穿著短襖的孩童從街角跑過來,笑嘻嘻地討果子,清風(fēng)幾人從車上卸下來一籮筐糖瓜,大方地任他們抓。 孩子們一擁而上,把身上所有的兜兜都裝滿了,大人們笑呵呵地說著吉祥話。 秦莞屈膝謝過,同梁楨一起邁上臺階。 定遠(yuǎn)侯府中門大開,迎接回家的嫡長女與大姑爺。這是女兒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從中門回到娘家。 秦莞看著高高的門檻,不由愣了神——直到此時,她才覺得自己真的嫁出去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單單純純的秦家小娘子。 身畔搭過來一只手,虛虛地扶在她臂上。梁楨溫聲道:“大娘子,小心?!?/br> 秦莞沖他笑笑,心里突然就生出足足的底氣,抬腳邁過門檻,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在石階上。 府中早就準(zhǔn)備好了豐盛的席面,親朋好友們都到了。 郎君們?nèi)チ饲霸撼韵?,秦莞和小姐妹們回了一方居?/br> 定遠(yuǎn)侯說了,一方居會一直給她留著,她隨時可以回來住。秦茉少不得發(fā)一通脾氣,秦萱那邊雖然沒有傳出消息,想必也是不痛快的。 宋丹青、趙攸寧都來了,還有魏欣、魏然兩姐妹。 魏然穿得花枝招展,乍一看比秦莞這個主角還顯眼。實際上,無論是五官、身段,還是氣質(zhì)、風(fēng)情她都被秦莞甩出八道街。 魏欣自從上次被嘉儀公主燙傷后就極少露面,此時臉雖然好了,卻留下了幾點淺淺的疤痕,為了遮掩她敷了極厚的粉。 這種情況下她還愿意來,秦莞自然感激,暫時把從前那些不愉快拋下,熱情地招待她。 如今朝堂上下都在談?wù)摿χ?,二皇子風(fēng)頭正勁,魏欣作為正妃在人前十分體面,眾位夫人貴女多有巴結(jié),包括秦莞的三個meimei。 趙攸寧和宋丹青不愿去湊熱鬧,和秦莞撿了個小石桌坐了,叫下人單獨置了幾碟小菜,規(guī)矩道統(tǒng)暫時丟開,邊吃邊聊。 蕭氏和紀(jì)氏作為主母,挨著桌子敬酒。 走到她們這桌的時候,紀(jì)氏玩笑似的打了秦莞一下,“你這丫頭倒知道躲清閑?!?/br> 秦莞拉著她的手撒嬌:“誰叫我有個能干的嬸娘……和母親呢!” “就你嘴甜!”紀(jì)氏捏捏她的臉,笑得舒暢。 蕭氏也笑著,溫聲叮囑:“酒少飲些,別傷了身子。” “多謝母親,女兒記下了?!鼻剌缚蜌獾鼗氐?。 蕭氏拿帕子壓壓嘴角,實在沒什么話說,便找了個借口去了下一桌。 紀(jì)氏留了下來,假稱想要討杯酒,解解渴。 宋丹青剛好拿著酒壺,當(dāng)即倒了一杯。 小娘子素手執(zhí)壺,香醇的酒液注入杯盞,不急不緩,不飛不濺,剛好七分滿。 紀(jì)氏暗贊一聲,心內(nèi)更加滿意。她笑盈盈地喝了酒,拉著宋丹青的手開玩笑:“這么好的孩子,真想求求菩薩養(yǎng)在我們家!” 宋丹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頓時兩頰飛紅,害羞地垂下頭。 紀(jì)氏眼睛一亮,有門兒! 作者有話要說: 嗷!明天見~ 明天就……處理飛云了。暫時。 第55章 8.26(一更) 賓客們用過午飯, 稍稍歇了歇就走了。 梁楨也回去了。不用秦莞開口, 他就主動提出讓她在家里住一晚, 第二日過來接。 秦莞在主院和家人說了半晌的話,晚上又一起吃了頓團(tuán)圓飯, 回到一方居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了。 丫鬟們伺候著她卸了釵環(huán), 換了衣裳, 又洗了個澡, 滿身的疲憊這才稍稍消解。 秦莞抱著手爐, 熏著炭火,懶懶地歪在榻上, 由著飛云給她擦頭發(fā)。 飛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擦了沒幾下扯疼了她好幾回。 喜嬤嬤拿眼瞅著,一個勁兒皺眉。 秦莞假裝沒察覺, 接過飛云手里的帕子,說:“累了一天, 你們都去歇了吧,嬤嬤稍后,咱們說說話?!?/br> “謝姑娘!”清風(fēng)幾人利落地結(jié)束手里的活計, 有說有笑地出了屋。 飛云也隨著她們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過頭,帶著些小心問:“姑娘何時安歇?介時奴婢過來伺候?!?/br> 秦莞擺擺手, 不甚在意地說:“這就歇了,不用伺候。跟她們說今日也不必值夜,自己玩去。我和嬤嬤說說話,困了就睡下?!?/br> 飛云似是松了口氣, 轉(zhuǎn)回身幫秦莞除了鞋襪,鋪好被褥,又細(xì)心地在她腰后墊了個靠枕。完了還從柜子里抱出一床新鋪蓋,給喜嬤嬤鋪在榻上。 兩人看著她細(xì)致的舉動,心下皆是暗嘆。 飛云的母親錢嬤嬤和喜嬤嬤一樣,都是韓瓊的陪嫁丫鬟。喜嬤嬤貼身伺候,一直沒嫁人。錢嬤嬤擅理賬,也會管鋪子,后來由韓瓊作主配給了莊子里的管事,當(dāng)然,人是她自己相中的。 飛云只比秦莞早出生半年,四歲起就被韓瓊抱到屋里,當(dāng)小姐似的栽培。吃穿用度自不必說,讀書習(xí)字都是和秦莞一道,那些上好的筆墨紙硯有秦莞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直到現(xiàn)在,飛云在四個大丫鬟里的地位都是特殊的,清風(fēng)幾人早就默認(rèn)了,從不與她爭。 這滿屋子的丫鬟婆子,秦莞最信任她,怎么都想不出她為何會藏起銅鏡。不過,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飛云離開后,秦莞把屋子里的燈熄了。 她和喜嬤嬤并沒有真的說閑話,更沒睡覺,而是布了一個局,順利的話今晚便能查出飛云的意圖。 為了照顧飛云的臉面,屋里的丫鬟秦莞一個都沒驚動,只告訴了秦耀,并向他借了一個人。 戌正三刻,侯府各院的燈火都滅了,各房各屋相繼安靜下來,只有慈心居的佛堂依舊響著木魚聲。 飛云和彩練住在同一間屋子,聽著彩練漸漸睡熟,她這才窸窸窣窣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從床底的磚洞里摸出一個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