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陣雨太大, 地上濕漉漉, 坑坑洼洼，不知道是誰在地上擺了磚頭，隔半米放兩塊, 有通向廚房的，后院的，前院的, 兔籠那兒還鋪了一條小路。

    徐魯沿著磚塊，走到兔籠那兒蹲下。

    兩只小兔子低著頭在吃草, 門牙一上一下，吃的很快。她和兔子玩了一會兒，四周看了一眼, 去了后院。

    后院沒有門，是一面拱形的墻。

    徐魯一手扶在墻上，想找?guī)?，往里一看，楞了一下?/br>
    這樣寒冷的早晨，江措就穿了一件昨晚的黑色背心，站在豬圈外面，一手拎著木桶，一手拿著大勺，正一勺一勺的給豬喂食。

    她不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小時候去七嬸家玩，偶爾也會看見他喂豬，她一來他就逗她，問她要不要試試？她本來膽子還挺大，結(jié)果剛一湊上跟前，他就用腿勾開豬圈的小門，一頭小豬眼看著就要沖出來，她嚇得回頭就跑，他悶聲直笑。

    再大些，懂事了，就不理他了。

    十四五歲的時候，有幾年他們之間特別陌生，見了面也不說話不問候。旁人問怎么不叫你小叔，她撇撇嘴直往后退，也不看他。他也別開眼，到底是外頭混過，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對著那旁人閑淡笑笑：“走了?！?/br>
    等他走遠，她才敢回頭去看。

    真沒想到，時間一晃很多年。

    早些年的鄉(xiāng)下人都喜歡養(yǎng)豬賣錢，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很少有人養(yǎng)牲畜了。山城這一片落后太久，現(xiàn)在還養(yǎng)著也不稀奇，倒有些近鄉(xiāng)情怯的意味。

    看見她站那兒發(fā)呆，江措皺眉：“站那兒干什么？”

    徐魯回過神來，目光和他對視，又移開。

    她往兩邊看道：“我找?guī)?。?/br>
    江措看了一眼角落里那片用幾塊木板搭成的地方，看著搖搖晃晃一碰就能塌了，木板間還滑出了縫兒，乍一眼很容易看到里面。

    他的視線又落在她臉上，道：“著急嗎？”

    徐魯臉頰竟有些紅暈，模模糊糊的“嗯”了一聲。

    江措放下喂食的木桶和大勺，四下看了一眼，從墻上掛著的鉤子上取下整塊篷布，抬手用力抖開，胳膊甩了一下，將篷布展開，往上一扔，搭在這個簡易廁所上，蓋住了木板。

    弄完兩邊一看，從豬圈外頭的墻角搬了幾塊磚分別扔過去，隔半米一塊，剛好到廁所跟前。

    徐魯看著他的動作，心底五味雜陳。

    江措拍了拍手，說：“去吧，小心地滑?！?/br>
    說著又走到豬圈跟前，欲彎腰拎起木桶，聽見身后的女孩子輕聲道：“你不走嗎？”

    江措彎腰的動作一頓，放下桶站直了。

    他偏頭看她，沉吟片刻道：“昨晚雨太大，豬圈的門壞了，我不敢擔保它們一會兒不會跑出來?！?/br>
    徐魯：“……”

    她沒再說什么，輕手輕腳的踩著磚塊走過去。后院太安靜了，那些豬一個個正吃得香也不哼一聲。徐魯想起以前讀書，書上寫女子落泉聲為男子一趣也，不禁臉紅。

    從廁所出來，江措已經(jīng)不在這。

    她看了一眼豬圈的門，被一圈鐵絲勾著，一群小豬美滋滋的砸著嘴，哼一聲。她不禁腹誹，真是個騙子。

    走出幾步，聽見他在和人說話。

    那是一個七十來歲的奶奶，頭發(fā)梳的很整齊，腦后圍了一個發(fā)髻，笑起來眉眼彎彎，看到她招了招手。

    “好點沒有啊丫頭?！焙軣崆?。

    徐魯笑了一下：“挺好的?！?/br>
    奶奶瞇瞇眼，笑道：“我做了點早飯，吃完再走？”

    她正要拒絕，江措已經(jīng)道：“麻煩您了?！?/br>
    他們坐在小廚房，江措搬了張桌子，徐魯去拿凳子，奶奶打飯，三個人圍了一桌。

    許是很久沒有吃到這樣生活氣的一頓飯了，也就是簡單的西紅柿炒雞蛋，青椒土豆，徐魯卻低著頭看了很久。

    奶奶問：“怎么不動筷子？不會嫌棄鄉(xiāng)下菜不好吃吧?！?/br>
    徐魯忙抬頭否認：“可能是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早飯了，以前工作太忙，忽然這樣坐下來有些不太習(xí)慣?！?/br>
    “現(xiàn)在年輕人都這樣，我那幾個孫子都去了北京、上海，一年能回來一次都算好的，打電話還沒說幾句就忙去了?！蹦棠虛u頭道，“都這樣。”

    徐魯吃了口菜，意料中的香甜。

    奶奶說：“多吃點?！?/br>
    徐魯“嗯”了一聲，道：“您也吃?！?/br>
    許是一直沒有看見他倆說話，奶奶不禁道：“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得互相理解。昨晚你倆吵的嚇我一跳，也不好進去勸，這都過了個夜，就別賭氣了?！?/br>
    徐魯聽完才明白奶奶在說什么。

    正要說話，奶奶拍拍她的手，又道：“昨晚他抱你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成樣子了，你也不心疼，可不能這樣，女人啊，該軟還得軟?！?/br>
    她抬眸看了一眼江措，他正大口喝粥，低著頭，也不著急解釋，給奶奶碗里夾了菜，才輕聲道：“奶奶，您誤會了?！?/br>
    “怎么啦？”

    江措淡淡道：“我們不是夫妻?！?/br>
    徐魯往嘴里喂了口菜，忽覺得苦。

    “不是？”奶奶不太信，道，“你昨晚……”

    江措說：“我是干消防的?！?/br>
    奶奶恍然，又皺眉頭問：“這工作多苦啊，還危險，每次出活不得把腦袋拴褲腰帶上，一個大小伙子怎么想起來干這個？”

    他笑笑，說：“人各有志?！?/br>
    徐魯只顧著低頭吃飯，也不插嘴。

    奶奶的話題又轉(zhuǎn)向她：“丫頭做什么的？”

    她咬著菜，含糊道：“記者。”

    奶奶忍不住哎呦了一聲，說也是受苦的活兒。她一邊嚼著菜一邊笑了下，又低頭吃起來，不再吭聲了。

    一頓飯吃完，徐魯幫著洗碗。

    從廚房出來沒有看見江措，正想就這么走了算了，一抬頭，江措不知道打哪兒弄了一輛面包車，從車上下來。

    他朝她走近，徐魯?shù)谝环磻?yīng)就是后退，道：“我不回?！?/br>
    江措有些好笑她的反應(yīng)，無奈的嘆口氣說：“你的東西都落在旅館燒沒了，怎么聯(lián)系你那個同事？”

    徐魯怔了一下，訝異他的改變。

    “我們在南坪見?！彼f完又補了一句，“南坪村委會?！?/br>
    江措聽罷道：“走吧，送你過去?！?/br>
    “我暈車?！?/br>
    江措：“我會開的很慢?！?/br>
    徐魯想了一下，說：“不用了，我自己走?！?/br>
    “幾十里路，你怎么去？”

    “我有嘴會問，有腳會走?！?/br>
    江措：“非要跟我犟？”

    “不用你管?！?/br>
    她這話是認真的，他已經(jīng)決定朝前走了，她也不應(yīng)該再遇見他才對，現(xiàn)在也不過是怕她出事，做一件就算一個毫無干系的人都會去做的事，可這樣她只會更難受。

    “要么送你回，要么送你去?！苯胝f完，看她，“你自己選?！?/br>
    徐魯吸了口氣，皺眉：“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你這一路都在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她會不開心的?！?/br>
    江措：“你可真替我著想?！?/br>
    徐魯：“我不能壞你名聲?！?/br>
    江措凝視了她一會兒，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這樣，要挑明嗎？曉丹那兒你也沒必要擔心，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徐魯冷笑：“你女朋友還真大方?！?/br>
    江措：“過獎?！?/br>
    徐魯不再理會他，回頭去小廚房和奶奶告別，經(jīng)過他的時候冷著臉直接上了車，車門摔得噼里啪啦響。

    院子里奶奶拍拍江措的肩：“我都這把年紀還看不出來你們怎么回事就白活了，丫頭堵著氣呢，讓著點?！?/br>
    江措“嗯”了一聲：“我知道?！?/br>
    太陽這會兒已經(jīng)從薄薄的云層里爬了出來，悠閑的掛在天上，看著這地上的人，車，貓貓狗狗，花草和樹木。

    江措開得慢，鄉(xiāng)下的路也不好走。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子，她正歪著頭靠著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打定主意不會和他說一句話了。

    江措收回目光，沉默的開著車。

    過了會兒，他淡淡道：“送你到地方我就走，別想太多。”

    徐魯臉色一沉，道：“放心，我沒想賴著你?！?/br>
    江措皺眉，他只是看她一臉愁緒，不免多說句話，可她這嘴回的，他嘆了口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br>
    “是不是也沒關(guān)系?！毙祠斦f，“我不在乎。”

    江措：“不能好好說話嗎？”

    徐魯偏過頭。

    江措也別開臉，一手擱在方向盤上，深深的吸了吸臉頰，不說話了。

    車里又重新安靜下來。

    徐魯有些難受，她現(xiàn)在和江措待在一個空間就難受。他不是她的，他會為了另一個女人活下去，她不舒服，就想遠離。

    總覺著呼吸很堵，想讓他停車。

    她捂著胸口，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前邊路口堵得嚴嚴實實，好像是車子出了事故，站了一堆人，推推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