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嚴(yán)格地說，和他簽約的是瓏州巧顏，和巧顏簽約的才是“phoenix”。

    一字之差，連含義都同樣是“鳳凰”，但這兩家公司截然不同，前者是積累了六十多年口碑的正規(guī)研究所，后者是匆忙注冊，成立不到兩年的空殼公司。

    周律師是辦事辦老了的，一出手便是完整的證據(jù)鏈，這邊廂瓏州巧顏的預(yù)售額剛壓到惡性詐騙的紅線，那邊廂他的材料已經(jīng)擺在了相關(guān)部門的案頭。

    責(zé)令停售、固定證據(jù)、凍結(jié)資產(chǎn)……組合套券行云流水，這次方氏一點輿論動靜都沒放，悄沒聲地就把星悅之美和巧顏給干翻了。

    買好的廣告？繼續(xù)放??！

    買好的營銷？繼續(xù)搞??！

    反正相關(guān)部門卡著你們的脖子，沒調(diào)查清楚之前你們一支抗衰針也別想真的打到客戶身上！

    小仙女的惡趣味，就是看對手燒錢玩，沒有大把鈔票買來的鑼鼓喧天，怎么襯托得出你們此刻晚景凄涼？

    蕭然心情大好，期末考一路全優(yōu)，被系里報了市級三好學(xué)生。方卉慈家有霸總初長成，老懷甚慰，終于找時間給自己放了個大假，和周律師去加納利群島度假了。

    只有蕭肅在看到周律師的報告之后心中忐忑——沒想到蕭然竟然查到了phoenix這家空殼公司，還以此攻訐丁天一和巧顏，也不知道她這么做會不會打草驚蛇，影響榮銳他們查案。

    說起來他有好幾周沒音訊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回家了嗎？還是出國了？不會又是東非那樣兇險的任務(wù)吧？

    蕭肅將周律師的報告轉(zhuǎn)發(fā)給了榮銳，然后像個掛念游子的老父親一樣掛念起小警盾同學(xué)來，翻翻他的微博，倒是每天都有動態(tài)發(fā)布，但都是官方公告、新聞什么的。

    這天系里晚上開會，討論完議題都快九點了，蕭肅從地環(huán)院行政樓出來，發(fā)現(xiàn)外面飄起了雪花，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珠子。

    空氣冷冽，蕭肅打了兩個噴嚏，豎起領(lǐng)子往住處走，路過一片梅林時忽然心頭一跳。抬頭，只見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站在一株殷紅的臘梅樹下，榮銳一身單衣，身姿挺拔，正一邊走一邊低頭戳手機(jī)。

    褲兜里震動起來，蕭肅忍不住笑了，邁開大步往他走去：“別打了，在這兒！”

    薄雪積在青石地上，蕭肅沒留神滑了一下，榮銳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結(jié)果步子跨得太大，一個趔趄反而把他給帶倒了。兩個人滑來滑去沒穩(wěn)住，齊齊摔倒在雪地里。

    蕭肅倒霉地被壓在下面，胸腔被撞得生痛，“哎喲”了一聲。榮銳樹袋熊一樣四爪緊緊抱著他，急道：“怎么了？摔哪兒了？”

    蕭肅指指前胸，感覺這孩子又長個兒了，還重了，上回在東非也被他壓過，似乎沒這么帶勁兒。

    榮銳要起身，也不知道哪個神經(jīng)病給石板路上嵌了大理石拼塊，他一腳踩空又趴蕭肅身上了，鼻尖正好磕在他牙齒上，登時鼻血長流。

    “窩草！”榮銳嘟噥了一句。蕭肅只覺熱熱的液滴掉在自己臉上，摸索著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忍著笑道：“仰頭……嘴張開呼吸，你要把自己憋死了！”

    榮銳齜牙咧嘴，終于找到合適的姿勢爬了起來，騰出手將蕭肅也抱了起來。蕭肅捏著他的下巴令他仰頭，看他一臉血的樣子忍不住悶笑出聲：“疼不疼？”

    榮銳撥開他的手，在灌木上抓了把雪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道：“你笑什么？！”

    蕭肅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也許是笑他堂堂刑警居然在自己臉上撞得鼻血橫流，也許是笑他二十公里越野冠軍連路都走不好……又也許只是看見他高興，想笑而已。

    良久停了笑，又覺得他怪可憐的，扶著他的手說：“快回家去……你怎么跑這兒來了？不是給你錄了指紋嗎？”

    “接你下班啊，這么晚了，又下雪。”榮銳仰著頭，拉著他的手嘟噥，“哪個神經(jīng)病給室外道路鑲大理石，這簡直是謀殺！”

    蕭肅又笑得不行，吸了一肚子冷空氣，嘎吱嘎吱直打嗝兒。

    一路互相攙扶著走回家，上電梯又遇到那位倒霉的鄰居，一開門看見他們倆衣衫不整，手拉著手，一個鼻血長流，一個氣息不穩(wěn)，默默扶額：“你們先走，先走?！?/br>
    這下蕭肅徹底笑得止不住了。進(jìn)門榮銳顧不得洗臉，先給他倒了杯熱水：“憋氣，喝點兒熱水，你要笑斷氣了！”

    蕭肅好不容易憋住笑，捧著杯子站在浴室門口看他洗臉。小一個月沒見，他的頭發(fā)長長了點兒，蓋住耳朵尖，看上去q萌的，倒是身材壯了些，襯衫下面能看到明顯的肌rou起伏。

    小孩子長得真快啊，比起去年春天，他越來越像個男人了，反觀自己，腰圍又小了半寸。

    “這么久去哪兒了？”蕭肅開了咖啡機(jī)煮奶茶，又從冰箱里拿出劉阿姨包的小餛飩準(zhǔn)備下鍋。

    榮銳及時阻止了他往涼水里下餛飩的動作，將他趕開：“我來吧，你這樣煮不熟，全泡壞了……回局里匯報工作，查點兒情報，順便回了趟家?！?/br>
    “哦？回家了？”蕭肅索性坐在吧臺邊看他忙，“你爸回來了？”

    “嗯?！碧崞鸶赣H榮銳照舊沒情緒，淡淡道：“我媽忌日，他回不回我都要回的?！?/br>
    怪不得他看上去悶悶不樂的……蕭肅有點心疼他，順口問道：“你媽是病逝的么？還是意外？”

    榮銳手一頓，片刻后頭也不回地說：“謀殺?！?/br>
    蕭肅心里咯噔一下。他卻不多說，將煮熟的餛飩分在兩個大碗里，撒上調(diào)料，說：“吃飯吧?！?/br>
    燈光下他的臉色有點蒼白，大概是剛剛流過鼻血的緣故，額發(fā)長長地蓋住眉毛，將漂亮的丹鳳眼遮住一半，看不清里面的情緒。

    蕭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撥開他的碎發(fā)，手觸到他微溫的額頭，才驚覺自己這舉動有點兒曖昧。

    榮銳抬眼看著他，帶著點兒詢問，又有點兒完全不設(shè)防的信任，讓人想起冬夜里帶回家的小狗，兇巴巴慘兮兮的。

    “嗯？”

    “頭發(fā)長了，都要掉湯里了?！笔捗C有些尷尬地收回手，低頭吃餛飩，冷不防吞了一口熱餡兒，燙的差點哭出來。

    榮銳接了杯涼水遞給他：“小心燙……餓壞了吧？晚上沒吃飯？”

    蕭肅掩飾地點頭，心里不知為何有點兒慌，忙不迭地找了點兒正事把話題岔開：“對了，我發(fā)給你的報告看了嗎？蕭然對星悅之美動手了，我事先不知道她已經(jīng)查到了phoenix，還讓周律師舉報了丁天一和張嬋娟。”

    “看了?！睒s銳說，“正好我這邊也查到了一些進(jìn)展，她這次的行動倒是給了我和老孫一些啟發(fā)。”

    “哦？”蕭肅忙問，“什么進(jìn)展？”

    榮銳道：“我們通過一些渠道調(diào)查了那家空殼公司phoenix。”

    和張嬋娟簽約的phoenix注冊地在瑞典，但是以分公司的名義注冊的，它的總部則注冊在開曼群島。

    眾所周知，開曼群島是著名的離岸金融中心，也是避稅天堂，小小三座島嶼注冊了全球近十萬家公司。而phoenix的總部就掛在小開曼島上，注冊法人叫做charles  yeager。

    查爾斯·耶格爾出生在德國，后來赴美國留學(xué)，順便加入了美國籍。博士畢業(yè)之后他跟隨一個無國界醫(yī)學(xué)組織，在東非待了幾年，回到美國之后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便輾轉(zhuǎn)返回歐洲，最終進(jìn)入phenix抗衰中心，主攻干細(xì)胞抗衰。

    蕭肅瞠目道：“他曾經(jīng)在真正的phenix工作過？他參與過抗衰針的研究？”

    “對，可以說他精通抗衰針的配方?！睒s銳說，“大約兩年前，他和研究主管發(fā)生了一些分歧，被中心開除，之后便離開瑞典不知所蹤。直到我們通過巧顏查到這家假的phoenix，瑞典那家真的抗衰中心還不知道耶格爾復(fù)刻了一個他們。”

    蕭肅恍然：“所以跟張嬋娟合作的，其實是這家抗衰中心的前研究員？”

    “是的，所以她才這么放心地和耶格爾簽了約——她在耶格爾離職之前就認(rèn)識他?！睒s銳說。

    蕭肅完全可以理解張嬋娟的做法，山寨嘛，巧顏本來就是山寨起家的，一開始模仿的是韓國那一套，后來低端醫(yī)美市場飽和，她就開始山寨瑞典科技了。

    問題是……蕭肅問道：“瑞典那家真抗衰中心，知不知道自己的抗衰針有問題，可能導(dǎo)致嚴(yán)重排異，心肺衰竭致死？”

    “他們的針沒問題?！睒s銳肯定地說，“他們的藥物經(jīng)過嚴(yán)格的動物實驗和臨床試驗，非常安全，有國際最高標(biāo)準(zhǔn)的認(rèn)證。這些年他們接納過數(shù)萬名高端用戶，除了呂白，沒有一例產(chǎn)生干細(xì)胞排異?！?/br>
    蕭肅不置信地道：“可是我們解剖過呂白、尤剛，還有那只神獸……他們?nèi)慷加信女惉F(xiàn)象！”

    “所以他們打過的抗衰針，并不是瑞典那家中心的抗衰針?！睒s銳說，“而是耶格爾帶給巧顏的抗衰針?！?/br>
    “你是說，耶格爾騙了張嬋娟？”蕭肅震驚極了，“他帶給張嬋娟的抗衰針是有問題的？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了錢嗎？這種針一上市就會被發(fā)現(xiàn)問題，到時候賠的比賺的多多了……還是他根本沒有完整的抗衰針配方，只是拿半成品來糊弄張嬋娟的？”

    頓了一下，自己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不對，張嬋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給自己打假的抗衰針，她必然是以某種方式確認(rèn)過耶格爾的技術(shù)，才冒險和他成立的空殼公司簽約。”

    榮銳沉默了一會兒，說：“所以我們懷疑另一種可能——耶格爾有真正的抗衰針，但出于某些原因，給某些特定的人注射了假的抗衰針?！?/br>
    蕭肅愣了：“為什么？”

    榮銳說：“不知道，所以才要一點點確認(rèn)——首先，我們要確認(rèn)‘星悅之美’即將上市的抗衰針到底是真是假。”

    “直接以警方的名義去巧顏拿？他們現(xiàn)在不是正在被調(diào)查嗎？”

    榮銳皺眉道：“你還記得408案嗎？”

    蕭肅當(dāng)然記得：“東非那件案子……等等，耶格爾也在東非工作過？”

    “他和那對被刺殺的華裔夫婦曾在同一個基地共事過?！睒s銳說，“你不覺得很巧嗎？他們一起工作過，之后研發(fā)出的藥品又有著相似的功效，同樣可以讓尸體‘重生’?！?/br>
    蕭肅問：“你懷疑那對夫婦的死和耶格爾有關(guān)？”

    榮銳點點頭，說：“我?guī)Щ貋淼哪侵幌渥右呀?jīng)被打開了，里面有一組試劑，我已經(jīng)把取的樣帶過來了，現(xiàn)在得找一個合適的機(jī)會，把它們和瓏州巧顏的抗衰針做個比對，看是不是有相同的成分?！?/br>
    蕭肅脫口道：“那還不簡單嗎？直接查封巧顏，取他們的存貨就可以了?！?/br>
    榮銳卻搖頭，說：“老孫的意思，暫時不要打草驚蛇，我們調(diào)查過耶格爾，但沒有找到他的入境記錄，暫時還不知道他藏在哪兒。最好能讓他以為是巧顏這邊的運作出了意外，而不是自己被警察盯上了。”

    蕭肅瞬間福至心靈，終于明白他為什么說蕭然給了他啟發(fā)：“所以你想借周律師的手查封巧顏，取到他們的存貨。”

    榮銳一笑，道：“對，最好讓你meimei再高調(diào)整一整丁天一，把這次的調(diào)查徹底偽裝成單純的商業(yè)競爭，我們只要通過舉報那邊拿到樣品就可以了?！?/br>
    “那不是正好么？”蕭肅說著都笑了，“前兩天丁天一還給她瘋狂打電話發(fā)微信，要跟她解釋，挽回他們的感情呢?！?/br>
    榮銳難得露出點小孩兒的八卦表情：“她答應(yīng)了嗎？”

    蕭肅說：“答應(yīng)了啊，她說凡事要有始有終，就像演電視劇一樣，雙方打得狼煙遍地，最后還要上點兒文戲，揭個秘，打個臉，讓反派死得明白。”

    榮銳一笑，露出雪白的八顆牙齒：“你妹怪萌的?！?/br>
    蕭肅：沒你萌。

    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說出口。

    第47章 s1

    吃過宵夜已經(jīng)十點多了, 榮銳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酒店。

    他是從機(jī)場直接過來的, 行李箱隨身帶著。蕭肅見外頭雪還在飄, 便說：“雪天路滑, 要么跟老孫打個電話, 今晚住我這兒吧?！?/br>
    榮銳已經(jīng)穿了外套，遲疑道：“方便么？”

    蕭肅其實不太喜歡和人同住，但……小警盾似乎不太一樣，說：“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大男人，又不是沒一起睡過?！?/br>
    說完覺得這話怪怪的。

    “也是?！睒s銳卻沒多想，只擔(dān)心地問，“你不怕我又瞎轉(zhuǎn)么？”

    “不給你酒喝？”

    “那應(yīng)該還行?！?/br>
    倆人都在雪地里滾過, 臟兮兮的。蕭肅讓榮銳收拾行李，自己先去洗澡, 出來隨手抓了件t恤套上。榮銳一看就笑了, 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衣服：“我也拿了這件。”

    一黑一白兩件大王t恤，蕭肅也不知道這算親子裝還是情侶裝了。

    換榮銳進(jìn)去洗澡，蕭肅給綠鬣蜥放食，忽聽他在浴室叫了一聲：“窩草！”

    蕭肅嚇了一跳, 沖進(jìn)去問：“怎么了？”

    榮銳一臉血, 捂著鼻子說：“水太熱……還有暖氣……還有空調(diào)……你還開了浴霸！”

    蕭肅十分內(nèi)疚，因為自己怕冷就完全忽略了年輕人的感受，浴室里蒸籠似的……話說他怎么火氣這么壯??？！

    “水溫不是能調(diào)么？把浴霸關(guān)掉嘛?！笔捗C拉他出來處理鼻子。榮銳裹著浴巾, 頭發(fā)濕淋淋滴著水，宛如一只可憐的落水狗……如果忽略那一身精壯肌rou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