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呂志忠緩過一口氣來,癱在沙發(fā)上虛弱地喘息。呂潔跪坐在他腳邊,雙目泛紅,淚光瑩然:“爸,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小白……小白的死不是醫(yī)療事故?她是被人謀殺的?兇手是因為你才……” “別、別說了 ……”呂志忠老淚縱橫,顫聲打斷了她。 呂潔崩潰地哭了出來:“爸!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你還在想什么?難道你要讓害死小白的兇手逍遙法外嗎?你要讓我像那個關(guān)九一樣東躲西藏,一輩子風聲鶴唳、擔驚受怕嗎?” 呂志忠哽咽出聲,涕淚交流。呂潔痛心地道:“爸,求求你把真相告訴警方吧!這么多年了,您都這把歲數(shù)了,不能一錯再錯?。 ?/br> 呂志忠捂著臉,手背虬結(jié)的青筋輕輕抖動,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說:“好吧,我說,我都說……” 如榮銳所猜測的一般,當初,真正殺死羅才的主犯,不是石鵬,而是馬強。 馬強是王長友的外甥,工地上最得用的親信,生得人高馬大,兇神惡煞一般。石鵬是外村人,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個老奶奶,孤苦無依。 他們倆是高中同學,馬強畢業(yè)之后跟王長友出去混,石鵬找不到營生,托他把自己也招到了工地上,從此以后鞍前馬后跟著他跑,像他的小跟班一樣。 1997年8月4日,王長友讓馬強帶人去羅才店里尋釁,馬強臨走帶上了石鵬。 然后就出事了,馬強喝多了酒,失手一刀捅在羅才右腹部。石鵬當時站在旁邊拎著刀虛張聲勢,羅才倒地的時候右腿正好撞在他刀刃上。 到了公安局,兩人都傻眼了。王長友第一時間找了尤剛,尤剛怕他把自己教唆殺人的錄音捅出去,不得已找了呂志忠,讓他想辦法把事情擺平。 呂志忠多年來幫尤剛處理法律事務(wù),拿了他不少好處,接到委托以后先和王長友對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事兒太難處理了——大白天的,人證物證俱全,根本不是拿錢擺平得了的。 殺人案是公訴案件,就算尤剛愿意賠償,羅家愿意私了,公檢法也不會讓他們息事寧人。 王長友聽了呂志忠的話,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他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的外甥馬強。 呂志忠思前想后,決定李代桃僵,設(shè)法讓主犯變從犯,從犯變主犯。 說起來似乎很難,但實際上處理起來很簡單。首先,殺人的那兩把刀,都是馬強準備的,出門之前馬強讓石鵬拿著,所以兩把刀的刀柄上都有他們倆的指紋。 然后,呂志忠買通了現(xiàn)場的第一目擊者——關(guān)九,讓他推翻第一手的證詞,把殺人那一刀推在石鵬的頭上。 最后,也是最難的部分,是說服石鵬。 但是人就有弱點,石鵬的弱點,是他得了老年癡呆癥的奶奶。 其實石鵬學習不錯,要是換了普通人家,好好補習一年說不定能考個大學,但他家實在太窮了,父母雙亡,全靠老奶奶養(yǎng)雞養(yǎng)鴨,做點兒小手工過活。 所以石鵬高考失利之后放棄了復(fù)讀,去工地干活兒,不想再讓奶奶得了絕癥,還那么辛苦地做工供養(yǎng)自己。 十九歲的男孩兒,忽然間砍死了人,嚇都嚇懵了。石鵬被呂志忠連哄帶騙,還當那兩刀性質(zhì)差不多,聽說替馬強認了第一刀可以收到一大筆錢,能帶奶奶去看病,還能出獄以后繼續(xù)讀書,便傻乎乎同意了。 當然,讀書什么的,別想了,等待他的是死刑,立即執(zhí)行。 “1997年8月6日,我在看守所說服了石鵬,讓他替馬強背了那一刀?!眳沃局蚁癖蝗顺榱私钜粯影c在沙發(fā)上,弱聲說,“后來,他被判了死刑,我又去找過他一回,跟他說上面嚴打,撞槍口上了,這事兒再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不過我告訴他,王長友答應(yīng)他的那筆錢,已經(jīng)交給他奶奶了,將來奶奶的生老病死都不用他cao心,會有人替他養(yǎng)老送終。” 頓了下,他嘆了口氣:“還是……太單純了……太看重親情,看重哥們義氣……這種年輕人,我見得太多了?!?/br> 沉默,片刻之后呂潔抽泣了一聲,說:“爸,您說的都是真的?三十二年前,您真的把一個無辜的人送上了死路?” 呂志忠又滾下淚來,道:“是,原本該死的是馬強,石鵬最多判個十年八年的,要不是我……受了尤剛的托付,他現(xiàn)在也許已經(jīng)出獄,成家立業(yè),兒孫滿堂……” 他忽然哽咽起來,哭道:“報應(yīng),都是報應(yīng)?。∮葎?、王長友、馬強……都死了,為什么,為什么他不來殺我,為什么要害我的小白……??!啊啊?。 ?/br> 他嚎啕大哭,松弛的臉皮扭曲出駭人的紋路,像魔鬼,像死囚,像生不如死的某種野獸,令人心驚。 傍晚時分,蕭肅和榮銳離開了呂志忠的家。 夕陽西下,晚霞通紅似火,將山坳中的花田映照出瑰麗的艷色,然而蕭肅滿心沉重,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窗外的美景。 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年,就這樣誤入歧途,替人頂罪,葬送了自己鮮活的生命。 人命,有的時候真是不值錢。 可是,卻有那么多的人,費盡心思,受盡苦楚,也要活下去,延長那么一年、一個月,甚至只是一天。 心底的陰影驟然浮動起來,蕭肅忙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抽離出來,問榮銳:“會是誰在為石鵬復(fù)仇?” 榮銳握著方向盤,搖了搖頭:“石鵬所在的村子叫馬王村,村里人不是姓馬就是姓王。石家是外來戶,沒有親戚,石鵬死后他們家只剩下一個老奶奶。老奶奶97年的時候已經(jīng)五十多歲,又患有老年癡呆癥,肯定活不到現(xiàn)在。” “所以,不可能是親屬了?!笔捗C說,“會不會是朋友?” “石鵬被槍斃已經(jīng)三十二年了?!睒s銳道,“仇恨是會隨著時間減淡的,兇手如此執(zhí)著,時隔三十多年還一絲不茍地替他報仇,如果是朋友,那恐怕不是普通的朋友?!?/br> “是啊?!笔捗C附和道,“這個人也太執(zhí)著太長性了……我們怎么才能找到他?” 榮銳想了一會兒,道:“得去一趟馬王村,找找石鵬當年的左鄰右舍、同學朋友……就是不知道這么多年了,還能找到多少有用的線索?!?/br> 蕭肅問:“什么時候去?我可以一起去嗎?” “明天吧,今晚來不及了?!睒s銳道,“你明天不是有課么?” “就上午第一節(jié),十點鐘就下課了?!笔捗C說,“你九點五十到校門口接我就行?!?/br> 榮銳想了想,說:“行吧,我明天一早先和老孫去一趟市局,跟進一下關(guān)九的情況,十點之前去學校接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盾農(nóng)組合繼續(xù)出差~ 第87章 s2 周一是蕭肅最清閑的一天, 上午只有一節(jié)課。 下課后蕭肅跑到校門口等榮銳, 恍惚間感覺這份正職被自己干得倒像是兼職了, 現(xiàn)在有事沒事就糾結(jié)案子的事情。 三十二年了, 到底是誰在替石鵬報仇? 方卉澤身上若有若無的奇怪的線索, 到底和這樁案子有沒有關(guān)系,有什么關(guān)系? 第二個問題仿佛帶著一絲陰風,吹得蕭肅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哥?”榮銳到了,將車停在他身邊,輕輕按了下喇叭。 蕭肅清醒過來,上了副駕駛,看到手邊的杯座里放著杯熱氣騰騰的紅棗蜜茶,隨手端起來暖了暖:“給我的?” “嗯, 你早上就吃了半個豆沙包,牛奶也沒喝。”榮銳發(fā)動車子, 慢慢匯入車流, “餓了沒有?” 其實并沒有,但蕭肅還是很領(lǐng)情地說:“剛好有點,還想著去便利店買個粥喝?!?/br> “已經(jīng)買好了,還有點心, 在后面保溫桶里?!睒s銳道, “餓了隨時拿過來吃吧,我們中午可能回不來,馬王村環(huán)境不好, 大約沒有像樣的飯店?!?/br> 他總是這么未雨綢繆,雖然整天繃著個臉,但其實是個暖男呢……蕭肅慢慢啜飲著紅棗蜜茶,問他:“早上開會怎么樣?” “關(guān)九已經(jīng)定位到了,在一個老朋友開的避暑山莊里。深山老林,虧他想得到去那種地方。”榮銳答道,“看來他真是被呂志忠那通電話給嚇破膽了……專案組已經(jīng)通知當?shù)鼐綄嵤┍O(jiān)控,不過沒驚動他。” “哦?為什么?” “我們懷疑兇手還會繼續(xù)復(fù)仇,打算放個餌?!睒s銳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走在兇手前面,機會難得,所以專案組制定的方案是外松內(nèi)緊,對內(nèi)加強監(jiān)控,對外麻痹兇手?!?/br> 蕭肅明白了:“那呂志忠和呂潔呢?要不要也監(jiān)控保護一下?雖然兇手已經(jīng)殺了呂白,但難保不會對他們倆下手?!?/br> “已經(jīng)安排了,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睒s銳分析道,“呂白的死對呂志忠打擊很大,他的妻子也因此去世了,現(xiàn)在呂潔知道真相,對他這個父親非常失望……這種懲罰比直接殺了他更殘酷,而且他原本已經(jīng)中風過一次,身體很差,離死也不遠了?!?/br> “也對……”蕭肅說,轉(zhuǎn)念又道,“不過王長友肺癌晚期,兇手也沒放過他?!?/br> “情況不一樣,王長友和妻兒不睦,兇手只能找他本人復(fù)仇。”榮銳道,“對了,還有一個狗血的事情,你一定想不到——還記得榮鋃那天說王長友的大兒子會去做dna鑒定,確定碎尸案死者的身份么?” “記得啊,結(jié)果怎么樣?” “親子關(guān)系不吻合。” “???”蕭肅愕然,“死者不是王長友?不可能吧?” “榮鋃當時也懵逼了,以為自己之前推錯了案情?!睒s銳笑了一下,說,“還是豬精佩奇腦洞比較大,可能豪門宅斗文看多了吧,提出把王長友其他三個兒子請來一一做比對?!?/br> 蕭肅腦子一轉(zhuǎn)便明白了,難以置信地道:“不會吧……” “有什么不會?”榮銳嗤笑一聲,道,“最后結(jié)果是王長友的二兒子和三兒子dna吻合,大兒子和小兒子……親爹是誰只有他們的媽才知道了?!?/br> “……”這結(jié)果也是讓人目瞪口呆了,蕭肅半天才道,“所以王長友這么多年一直綠云罩頂而不自知?” “嗯哼?!睒s銳挑眉,道,“這一家子也是絕了,奇葩薈萃,也不知道是王長友在玩女人,還是女人們在玩他。反正四兄弟現(xiàn)在是鬧起來了,估計爭遺產(chǎn)又得折騰一陣子?!?/br> 豪門宅斗果然又狗血又提神,蕭肅本來還有點昏昏欲睡,聽完這個大八卦馬上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一個小時后,車子下了國道,駛?cè)胪ㄏ蝰R王村的村路。 蕭肅看著遠處山坡上小小的村莊,問榮銳:“我們一會兒要怎么調(diào)查?如果貿(mào)然找人問,會不會打草驚蛇,引起兇手的注意?” “人我已經(jīng)找好了,提前打過電話,他會保密的?!睒s銳將車停在村口,說,“走吧,這車太顯眼,我們走進去吧,不遠。” 兩人步行進村,陽光很暖,村道兩旁趴著幾只三花野貓,懶洋洋地晾曬皮毛。一只奶牛紋的小土狗跟著蕭肅走了一段,頗有點要認他當?shù)募軇荩瑯s銳卻很警覺,跺了兩下腳把它嚇跑了。 “你干嘛嚇它?”蕭肅覺得他這脾氣來得毫無緣由。 榮銳虎著臉道:“萬一咬你呢?也不知道它有沒有病,現(xiàn)在狂犬疫苗可不一定管用?!?/br> “那你還不對人家客氣點?”蕭肅笑著說,“起碼扔個香腸什么的。” 榮銳哼了一聲,不說話了,不徐不疾地錯后一步跟著他。 走了一段,蕭肅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好像在刻意放慢步速,遷就自己,平時一個人走的時候明明大步流星的。 有點心酸,又有點暖暖的,這孩子總是心細如發(fā),默不作聲地陪著他,等著他,從來不讓他察覺,從來不給他機會拒絕。 可是人這一輩子,又有多少時間送人情呢?每個人的時間都是那么有限,那么貴重。 蕭肅在心底里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子。 片刻后榮銳停在一棵兩人合圍的大槐樹下,說:“到了,就是這兒?!?/br> 大槐樹旁邊是一座鄉(xiāng)村小學,紅磚墻、鐵柵門。此刻正是上課時間,院里空無一人,三層高的教學樓里間或傳來朗朗書聲。 “合作小學?”蕭肅愕然,“石鵬生前住這兒?” 榮銳點點頭,說:“我昨晚才查過,石鵬死后五年,也就是2002年,他奶奶也去世了,去世之前附近三個村子小學搞合并,他們家正好在新學校的選址上,老人家就把宅院直接捐給了小學。” 原來這座合作小學是在石鵬家舊址上修建的,蕭肅十分感嘆:“老人家真是……” “好人啊?!睒s銳接口道,“走吧,進去看看。” 他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一個須發(fā)皆白的干瘦老人出來接他們,說:“你就是榮警官?真年輕啊……我是學校的老校長,靖川市局已經(jīng)通知過我了,放心吧我會注意保密的。” “麻煩您了?!睒s銳客氣地說。 “沒事沒事,跟我來吧?!?/br> 老校長帶他們繞過教學樓,指著cao場對面一排半舊的平房,說:“那邊是我們的辦公區(qū),你們要找的東西都在檔案室放著?!?/br> 檔案室不過二十多個平方大小,靠墻堆滿了文件柜,中間是幾排書架,窗下支著一張單人課桌,到處散發(fā)著潮濕的霉味兒。 老校長在文件柜里翻了半天,抱出一個紙箱子:“都在這兒了,這些是當初石老太太死后留下的東西,衣服什么的都在下葬的時候燒了,這個是她特意囑咐留下的,說將來會有人來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