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那天蕭肅也穿著這么一件白襯衫,只是沒有這么消瘦,因為常年在校隊踢球,身材好極了,像個小豹子似的,又結(jié)實又漂亮。 方卉澤記得那天自己費了點勁兒才把他從浴缸里抱出來,弄到床上,然后他們就濕噠噠地并排躺在那兒,看著窗外的星星,說好一起生,一起死,一輩子都不分開。 這話或許他已經(jīng)忘了吧,方卉澤想,但自己還記著,一直記著。 方卉澤關(guān)了花灑,將他從浴缸里抱了出來。蕭肅完全放棄掙扎,只在他脫自己衣服的時候抗拒了一下。 “怎么瘦成這樣?”方卉澤將他摁在床上,強行解開他的襯衫紐扣,才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荏弱,曾經(jīng)線條飽滿的腹肌消失殆盡,腰細(xì)得不盈一握。 “不對,你不該這么瘦。”方卉澤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緊張起來,“你發(fā)病了?你是不是發(fā)病了?” 蕭肅躺在枕上,冷然與他對視,一聲不吭。方卉澤解開綁著他領(lǐng)帶,輕輕揉了揉他的臉:“說話!什么時候開始的?”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的?”蕭肅氣息微弱,嗓音低啞,但仍舊強勢,一點也不肯示弱,“你什么時候開始算計我媽?” 方卉澤咬了下牙,問:“半年?一年?為什么不讓陳醫(yī)生告訴我?” 蕭肅冷笑了一下,道:“從我媽發(fā)現(xiàn)你和王桂玉相認(rèn),還是從她藏起了那個黃楊木匣子開始?” 方卉澤忍耐地閉了下眼,道:“別跟我慪氣,阿肅,告訴我多久了?!?/br> “慪氣?你把這個叫做慪氣?”蕭肅動了動手,露出被皮帶邊緣磨出血的手腕,“那你倒是告訴我,多久了,你變成這樣六親不認(rèn)、窮兇極惡有多久了?在你愛的人面前,你也這樣道貌岸然、裝模作樣嗎?文森知道你的真面目嗎?” “住口!”方卉澤揚起手,眼中掠過絕望的怒意,然而終究沒有扇他,深吸一口氣,把一切情緒都憋了回去,“行,你愛死不死,我現(xiàn)在就問你一件事——東西在哪兒?” “你猜我會不會告訴你?” “蕭肅!”方卉澤厲聲道,“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我可以現(xiàn)在就把蕭然叫過來!” “你叫!你叫她來!”蕭肅急怒攻心,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但態(tài)度極為強硬,絲毫不受脅迫,“只要她出現(xiàn)在這里,我保證你永遠(yuǎn)都拿不到那個匣子!我話放這兒,方卉澤,你有種就殺了我們兄妹倆,我死了自然有人送你和你那個媽上西天!我們陰曹地府見!” “你……好!很好,你就這么盼著我死,是嗎?”方卉澤嘴唇微顫,眸色暗沉,翻涌著極為復(fù)雜的矛盾,有憤怒,有絕望,有恐懼,還有如墜地獄的傷心。 一息之后,他頹然跌坐在椅子里,捂著臉,發(fā)出帶著哽咽的吸氣聲。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狈交軡傻吐曊f,“小時候,你爸打你,你從不求饒,每次都是我替你道歉。高年級的學(xué)生約你茬架,你就是打不過也硬要打,害我跟你一起頭破血流……你從來都是這么犟,不低頭,不認(rèn)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蕭肅,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 他語氣低沉,透著錐心般的痛苦和絕望,仿佛此刻被挾制的人不是蕭肅,而是他一般。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恨我,怕我,在你眼里我是殺人犯,是魔鬼……可是你不懂,你不懂我過著什么樣的日子,我在用多大的力氣和這cao蛋的人生妥協(xié)。多少次我站在懸崖邊,聽見風(fēng)聲從耳邊刮過,真想就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一想到……一想到自己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就又硬著頭皮往下活?!彼粗捗C,眼神悲哀,恍若判了死刑的囚徒,“阿肅,你小時候跟我說,你好怕自己最后會變成一個困在黑匣子里的孤魂,活不成,又死不了……我告訴你,我的靈魂被困在黑匣子里,已經(jīng)很久,很久,很久了?!?/br> “所以,你是在讓我可憐你,把你的殺人證據(jù)交給你嗎?”蕭肅心中隱隱有些惻然,但想想躺在醫(yī)院人事不省的母親,想想無辜慘死的周律師,心腸又變得冷硬無比,“你還有什么劇本,接著演?!?/br> 方卉澤低低罵了一聲“cao”,頓了下,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地道:“你是鐵了心不打算把那些東西給我了,是吧?” 蕭肅沉默不語,劍眉倔強地擰在一起,蒼白清瘦的面孔襯著濕漉漉的黑發(fā),脆弱無比,卻凜然無懼。 “好。”方卉澤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在衣兜里翻出一個小小的注射槍。 “你干什么!”蕭肅掙扎了一下,沒掙開。方卉澤卷起他的衣袖,將槍里的藥品打進他的上臂。 “睡吧?!狈交軡煞鏖_他額頭的碎發(fā),撫摸他光潔飽滿的額頭,用拇指輕輕撥開他眉心的豎紋,像小時候一樣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鼻梁。 蕭肅努力睜大眼睛,然而疲倦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空,最終無法抑制地沉入了昏睡。 第98章 s2 榮銳掛斷蕭肅的電話, 直覺他在那匣子里找到了什么致命的證據(jù)。 方卉慈藏了它這么多年, 方卉澤幾次三番在家中尋找, 里面的東西絕對和王桂玉, 和他的身世有關(guān)。 “蕭老師要來嗎?”伍心雨問, “他多久到?我去門口接一下?!?/br> “他從碧月湖過來,得半個小時。”榮銳道,“你忙半天了,歇會兒吧,我去接他就行?!?/br> “那好,我先去處理數(shù)據(jù)存檔?!蔽樾挠赀M了實驗室。榮銳將那幾張單子拍照發(fā)給孫之圣,不過片刻孫之圣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確定?你確定方卉澤是王桂玉的兒子?” “確定,伍心雨不會鑒定錯的?!睒s銳道, “現(xiàn)在可以批捕抓人了,昨晚試圖謀殺關(guān)九的是方卉澤, 那塊玻璃上是他留下的血漬?!?/br> “已經(jīng)叫人去辦了, 幾分鐘內(nèi)專案組的人就會出發(fā)去他公司。”孫之圣說,“洪穎這邊也讓人去采血了,如果證明她和方卉澤有親子關(guān)系,我們可以就國籍問題做做文章?!?/br> “她現(xiàn)在什么態(tài)度?” “還那樣, 囂張得很。”孫之圣說, “等會兒我把方卉澤批捕的消息告訴她,看她還能不能這么淡定?!?/br> 榮銳相信她不會繼續(xù)淡定下去的,母子連心, 她在這世上唯一在乎的,怕就是方卉澤這個親兒子了,否則昨晚不會為了他跳出來吸引視線。 昨晚出手殺關(guān)九的是方卉澤,中槍的也是方卉澤,洪穎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在后門接應(yīng)他,見他馬上要暴露了,才不得不現(xiàn)身,制造機會讓他逃走。 她算盤打得很響,她身上沒槍傷,案發(fā)現(xiàn)場又沒留下她的任何痕跡,再加上越南國籍,三重保險堅不可摧??上恢溃头交軡傻膁na早就落在了警方手里。 和孫之圣通話完畢,榮銳估摸著蕭肅快到了,便去研究所門口等他。 二十八分鐘,還沒有蕭肅的影子,榮銳莫名有點惴惴的,掏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沒人接。在umbra上發(fā)了個消息,也沒人回。 怎么回事?榮銳忽然有些心驚rou跳,想起蕭肅說過蕭然在家,立刻撥了她的電話。 還好響了兩聲就接通了,蕭然的聲音懶懶的:“小銳?” “然然姐你在家嗎?”榮銳問,“我哥是不是出去了?幾點走的?” “他是出去了,可是后來又回來了,這會兒在房間里呢?!?/br> 回家了?回家為什么不接電話?榮銳直覺不好:“那你幫我看看他在干什么,讓他給我回個電話?!?/br> “他在和小舅談事情……” “誰?”榮銳頭皮一炸,“方卉澤回去了?” “是啊,他們一起回來的,等下還要出去?!?/br> 榮銳瞬間如墜冰窟,大腦足足宕機了三秒鐘,才醒過神來:“你是說,我哥出門,之后又和方卉澤回來了?” “是啊。”蕭然說,聽筒里傳來她開門的聲音,“你等下我去看看他們說完沒有?!?/br> “等等!”榮銳迅速恢復(fù)理智,第一反應(yīng)是蕭肅被方卉澤發(fā)現(xiàn)并控制了,第二反應(yīng)是蕭然目前還是安全的,她聽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方卉澤暫時不想動她。 如果蕭肅已經(jīng)遇險,那么一定要保住蕭然! “然然姐,你幫我到他房間去看一下,但不要提我?!睒s銳飛快思索著對策,對蕭然說,“你就說你要用一下大王,然后把大王抱你房間里就行。” “哈?”蕭然莫名其妙,“你不是要跟他通話嗎?” “先不用了,你進去以后看看他房間里什么情況,回來告訴我就行?!睒s銳道,“如果方卉澤不讓你進去,你也不要硬闖,先回自己房間?!?/br> “奇怪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別管了,就當(dāng)幫我個忙吧?!睒s銳不敢多說,只能教她在保全自己的基礎(chǔ)上,盡可能地觀察一下現(xiàn)場的情況,“千萬別讓我哥和方卉澤發(fā)現(xiàn)你是受我指使的,ok?” “行吧……你們年輕人真會玩?!笔捜秽洁炝艘痪?,掛了。 榮銳握著手機,閉目數(shù)到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撥了孫之圣的電話:“方卉澤回家了!” “什么?他不是在醫(yī)院嗎?”孫之圣說,“專案組的人剛到他公司,他秘書說文森病重,他送文森去醫(yī)院了!” “假的,他在碧月湖,我哥可能被他挾持了?!睒s銳一顆心沉到谷底,急匆匆說,“我哥找到了一個關(guān)于他的重要證據(jù),打電話說要給我送過來,但到現(xiàn)在人也沒到。剛才我打電話回家,蕭然說他出門以后又被方卉澤帶回去了,他們現(xiàn)在正在他房間里?!?/br>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孫之圣說:“我已經(jīng)打電話叫他們?nèi)ケ淘潞?,半小時內(nèi)應(yīng)該能到?!?/br> 半小時,方卉澤不可能給他半小時……榮銳掛斷電話,快步往停車場跑去,剛剛打開車鎖,蕭然的電話來了:“哎呀大王這個缸好重啊,累死我了……我照你的意思進去看了,小舅還在等我哥,我哥把咖啡倒身上了,正在洗澡呢。” 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榮銳沉聲問:“你是說,你沒見到我哥,他房間里只有方卉澤一個人?” “是沒見到,但他不是在洗澡么?我聽見浴室有水聲呀?!笔捜缓傻卣f,“你們幾個到底搞什么鬼?。科綍r你見了小舅就跟烏眼雞似的……” “然然姐你聽我說。”榮銳打斷了她,“你現(xiàn)在馬上出門,別開車,別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然后去小區(qū)門口的咖啡廳,找個隱蔽的位子等我,我二十分鐘到?!?/br> 蕭然隱約察覺了點兒什么,問:“什么意思?干嘛偷偷摸摸的?你今天很奇怪啊榮銳?!?/br> 榮銳迅速衡量著情勢,終究一個字也不敢給她說。蕭然雖然聰明機警,但和方卉澤的心機相比根本不夠看,告訴她真相對解救蕭肅于事無補,只會多填進去一個。 “沒有,你別多問了,去咖啡廳等我就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睒s銳盡量放緩語調(diào),說,“我打算給我哥一個驚喜,不想讓他知道,方卉澤發(fā)現(xiàn)了一定會提前告訴他的?!?/br> 蕭然“哦”了一聲,將信將疑的,終究還是答應(yīng)了:“好吧,你們好麻煩哦,我談戀愛的時候也沒有你們這么多花樣?!?/br> 結(jié)束通話,榮銳風(fēng)馳電掣一般沖出停車場,往碧月湖的方向飛馳而去。 半小時的路程他二十分鐘就跑到了,榮銳一下車便跑進咖啡廳,看見蕭然坐在靠墻里側(cè)的屏風(fēng)后面,稍微松了口氣。 蕭然見他進來,沖他招了招手:“在這兒,你要給我哥什么驚喜呀?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也不是他生日?!?/br> “你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家?”榮銳直接問她。 “在啊,我好像聽見小舅的聲音了?!笔捜徽f,“有什么事趕快說啊,我哥叫我去找吳星宇,小舅送我過去,一會他該找我了?!?/br> 榮銳打開手機看了一下孫之圣的實時定位,警車離這兒只有兩三分鐘路程了,于是對她說:“你待在這兒別動,我馬上回來?!?/br> “哎你干嘛去呀?”蕭然莫名其妙,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皺眉嘟囔,“什么情況啊,怎么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 榮銳出了咖啡廳,飛車趕回家,一手輕輕打開指紋鎖,一手摸到腋下的警槍,悄悄上了膛。 客廳里靜悄悄的,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蕭肅和方卉澤的拖鞋都擱在玄關(guān),可見他們回來得很匆忙,連鞋都沒換。 榮銳悄無聲息跑上樓梯,按住他房間的門把手,沒鎖,一推門便開了。 房間里空無一人,桌椅凌亂,衣帽間里被翻得亂七八糟,蕭肅的襯衫和長褲丟在地上,浸透了水,床單一側(cè)也濕了,枕頭上有明顯的水印,旁邊丟著一條陌生的領(lǐng)帶。 床尾的地毯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紅色,是血,蕭肅常用的皮帶掛在床柱上,邊沿有明顯摩擦留下的血跡。 榮銳心跳快得要命,熱血一陣一陣往頭上沖,用槍口頂開浴室門,看到浴缸里積了一層水,地上有明顯的腳印,比蕭肅的大,是方卉澤。 人呢? 榮銳轉(zhuǎn)身跑向方卉澤的房間,一腳踹開房門,里面空蕩蕩的,日用品還丟在那兒,但文件和電腦都沒有了,方卉澤顯然已經(jīng)收拾東西,帶著蕭肅跑了。 外面響起紛雜的腳步聲,孫之圣在喊他:“榮銳?!” 榮銳努力平復(fù)呼吸,回了一聲:“我在這兒,方卉澤走了,帶走了蕭肅?!币贿呎f著,一邊四下觀察,目光最終定格在衣帽間上方的一個硬幣大小的圓點上。 微型監(jiān)控。 所以,蕭肅在開門的時候,方卉澤就知道了。 榮銳看著那小小的攝像頭,幾乎能想象到此刻線路那一端,方卉澤正用什么樣的眼光看著自己,而蕭肅,就在他的身邊。 蕭肅……一想到剛剛在臥室里看到的一切,榮銳感覺喉嚨里都泛起了鐵銹味兒,后悔、痛苦、擔(dān)憂……但最最強烈的,還是恨! 上次他這么恨,恨到滿嘴血腥味,還是母親去世的時候。 榮銳抬起手中的槍,對準(zhǔn)攝像頭點了一下,以口型道:“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