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出國之后，方卉澤和王桂玉徹底恢復(fù)了關(guān)系，為了避免方卉慈發(fā)現(xiàn)，他甚至策劃了“重生”計劃，在越南找了一個替死鬼，給生母換了一個完美的假身份。

    2023年秋，王桂玉化名洪穎，帶著巨額“遺產(chǎn)”回到中國，創(chuàng)辦“無暇”，開始他們偉大的終極計劃——干掉方卉慈、搞垮方氏、控制蕭家兄妹……

    “我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誰也猜不到‘無暇’的后臺是阿澤。”王桂玉柳眉微豎，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等我搞死方卉慈，搞垮方氏，蕭然那個毛丫頭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到時候阿澤從天而降，自然會成為他們的救世主……蕭家那個短命鬼還不是要乖乖聽話，受他的庇佑？”

    她眉飛色舞地說：“沒有了能干的老媽，厲害的meimei，他一個病秧子能靠誰？阿澤將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主宰！”

    她幾乎忘了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階下囚，焦急地吞吐著煙霧，一邊說：“我一早把他身邊的人都摸了個門兒清，那個丁天一，是個聰明人，可惜太嫩了，被我三兩下說動，和蕭然反目成仇；還有他最好的朋友，那個傻乎乎的小律師，在我收拾尤剛夫妻的節(jié)骨眼上送上門來，被我輕輕松松弄成了替罪羊……”

    說到這里她的眼神忽然暗淡下去，咬牙切齒地道：“沒想到他半死不活的，還能想辦法幫那小律師脫罪，哼！是我小看了他……”

    她絮絮叨叨說著自己這半年多來的“豐功偉績”，榮銳沉默地聽著，等她吐得差不多了，才問：“所以，現(xiàn)在方卉澤在哪兒？”

    王桂玉丟下已經(jīng)熄滅的煙蒂，猶豫了，大概是隨著講述，忽然意識到方卉澤是她的兒子，唯一的親人。

    榮銳卻道：“其實，你一直是明白的吧？他從沒把你當(dāng)成過母親，他接納你，不是因為你給了他母愛，而是因為你能幫他搞垮方氏，得到蕭肅?！?/br>
    王桂玉一怔，隨即“嘿嘿嘿”地詭笑了起來，說：“你不用再跟我說這些，我知道你想離間我們，想找到他，從他手里把那個短命鬼搶回來。”

    她神秘莫測瞇了瞇眼，說：“你太聰明了，榮警官，你知道我能看透你的居心，但你還是當(dāng)著我的面挑撥我們母子……”

    “因為你知道，我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睒s銳道，“我的居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你想要我把他抓回來，想要當(dāng)面質(zhì)問他……你這種心情，比我還要迫切?！?/br>
    王桂玉沉默，少頃嘆了口氣，說出了一個名字。

    從審訊室出來，天已經(jīng)麻麻黑了，榮銳大步走回辦公室，第一件事是打開筆電看懸紅。

    可惜，沒有消息，不過下面瀏覽人數(shù)多了很多，足有上百人，說明那三百萬還是有效果的，已經(jīng)有上百個黑帽子在幫他留意蕭肅的動向了。

    “我定了明早第一班機(jī)票?！睂O之圣也從監(jiān)控室趕了過來，道，“今晚的票沒有了，最早是明天上午六點那班，我們八點半落地，租車開往目的地，大概要五六個小時——我查過了，那個小村子非常偏僻，路不好走?！?/br>
    他說的是王桂玉提供的那個地址，2023年，方卉澤就是通過那兒的一個蛇頭，在越南給她找了洪穎這個替死鬼。

    據(jù)王桂玉說，他和那個蛇頭有某些灰色交易，關(guān)系非同尋常，如果要潛逃出境，很可能走對方的路子。

    “行，我來弄車子?！睒s銳打開手機(jī)訂車。孫之圣將帶來的盒飯打開，拆了筷子放在他面前：“吃點吧，邊吃邊說?！?/br>
    榮銳放下手機(jī)，埋頭吃飯，仿佛沒有任何情緒。

    事實上，除了下午那一瞬間的失態(tài)，他一直非?？酥?，非常冷靜。

    孫之圣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榮銳抬頭看他一眼，沒吭聲，但眉宇間稍微放松了一點兒。

    “你覺得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孫之圣問。

    “絕大部分是真的?！睒s銳道，“只不過避重就輕，略過了一些關(guān)鍵性的東西。”

    榮銳放下筷子，灌了兩口冷水，道：“方卉澤被‘二次流放’，是2023年2月，回國，是2029年2月，這期間有整整六年！如果他僅僅是為了搞死方卉慈，搞垮方氏，根本用不了六年，2024年，至多2025年，就能達(dá)成目的?！?/br>
    “所以，這六年里他一定還策劃了另一件事。”孫之圣道，“他之所以選在今年2月回來，一定是某個條件終于成熟了……會是什么事呢？”

    榮銳搖了搖頭，道：“王桂玉沒有說，可能是有意隱瞞，也可能……是她根本不知道?！?/br>
    “不管她知不知道，另一個人肯定知道?！?/br>
    “文森？”

    孫之圣點點頭：“下午我們?nèi)ノ纳墓菊{(diào)查，發(fā)現(xiàn)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方卉澤回國之前，將他在全球范圍內(nèi)所有公司的所有股權(quán)，全部轉(zhuǎn)到了文森名下?！?/br>
    榮銳吃了一驚：“他把自己所有的資產(chǎn)給了文森？”

    “嗯，通過同性伴侶相關(guān)財產(chǎn)條款，他把自己凈身出戶了。”孫之圣挑眉道，“而且就在今天上午，他回到碧月湖之后不久，就通知文森離開公司，去了美國大使館?！?/br>
    榮銳瞳孔一縮：“他這是……想要保住文森，保住他的公司？”

    “是，他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打算，萬一他暴露了，公司也不會因此而被調(diào)查，因為公司在文森名下，而文森是干凈的?！睂O之圣說，“而且文森是美國公民，一旦進(jìn)入大使館，我們沒有非常嚴(yán)重的、確鑿的證據(jù)，根本無法申請審訊他?！?/br>
    孫之圣冷笑了一聲，說：“所以，你的猜測是對的，榮銳。方卉澤一早就打算放棄王桂玉，所以把一切都給了文森。我想，王桂玉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在昨晚奔赴避暑山莊之前，還在做她母慈子孝的春秋大夢呢！”

    第102章 s2

    蕭肅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境是黑色的, 沒有光, 沒有聲音……他走在無邊無際的空虛里, 感受不到自己的腳步, 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這就是終點嗎？他有些恐懼，又有些踏實，原來，終點和他想象中差不多。

    似乎，并沒有更壞呢。

    突如其來的顛簸，額頭猛地一痛，嘈雜的噪音忽然涌進(jìn)了夢境, 蕭肅掙扎著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四周一片黑暗, 但不是那種濃墨般空虛的黑暗, 不時有燈光掠過，照亮眼前粗糙的皮質(zhì)座椅靠背。

    他在車上。

    引擎聲嗡嗡響著，收音機(jī)里播著路況播報，但不是靖川的交通調(diào)頻, 主持人刻意帶著點口音, 似乎屬于南方某個城市。

    頭暈得厲害，上腹部隱隱作痛，蕭肅動了一下, 感覺雙腳被綁住了，但雙手是自由的，嘴里也沒有塞什么東西。

    車?yán)镩_著暖氣，很熱，蕭肅拽了一下蓋在身上的毯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上身只有一件背心，腿上是短褲。

    輕微的動作驚動了駕駛座上的人，方卉澤抬眼在后視鏡里看著他，問：“醒了？”

    蕭肅在鏡子里與他對視，沒有回答。

    少頃，突兀的“滴滴”聲忽然響起，廣播里整點報時，午夜零點。

    原來，他已經(jīng)睡了將近十三個小時了。

    方卉澤將車子拐進(jìn)一個荒涼的休息站，在停車場最角落的陰影里熄了火，下車往便利店走去。蕭肅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里，立刻起身擰門把手，可惜車門被鎖死了，撲到方向盤處一看，車鑰匙也被帶拔下來帶走了。

    萬籟俱寂，封閉的車廂里散發(fā)著皮革沉悶的氣味，蕭肅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虛汗似乎正從毛孔里爭先恐后地往外冒。

    逃跑是不可能了，腳上綁著寬型扎口帶，徒手打不開，即使打開了，他也不可能穿著背心短褲在高速路上狂奔，他沒那個體力。

    怎么辦？

    蕭肅看向便利店的方向，那兒有個路標(biāo)，但天太黑了，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么地名。不過，如果方卉澤從上午十一點多到現(xiàn)在一直在開車，那他們可能已經(jīng)離靖川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至少五百公里以上。

    這么長時間他們都沒有被警方截住，說明方卉澤采取了某些非常厲害的反追蹤手段，連榮銳都沒能夠破解。

    所以，比起逃跑，給榮銳留下點什么提示反而更有用，更現(xiàn)實。

    蕭肅迅速理清邏輯，定了定神，爬到前座上，在手套箱里亂翻，試圖找個手機(jī)或者別的什么電子設(shè)備，但遺憾的是什么都沒有，除了紙巾、墨鏡和醫(yī)療包之外，里頭只有一個手掌長的小手電。

    手電？

    蕭肅心中一動，看向?qū)γ?，隔著低矮的綠化帶，頭對頭停著一輛半新不舊的小貨車，擋風(fēng)玻璃上方間或閃爍著一個細(xì)小的紅點。

    行車記錄儀！

    蕭肅心跳加速，在車頂摸索了一下，找到頂棚燈的開關(guān)按了下去——謝天謝地，熄火狀態(tài)下車內(nèi)照明系統(tǒng)仍舊能夠啟動，燈亮了！

    昏黃的光線瞬間驅(qū)散了黑暗，蕭肅伸著脖子，盡量將自己的臉貼近前擋風(fēng)玻璃，又打開小手電在側(cè)面補(bǔ)了點兒光，對準(zhǔn)對面那輛小貨車的行車記錄儀，左右移動，轉(zhuǎn)頭……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便利店的門忽然開了，方卉澤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外。蕭肅迅速關(guān)燈，將小手電扔回手套箱，爬回后座。

    當(dāng)方卉澤打開車門的時候，他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臉色平靜，連劇烈的心跳都平復(fù)了。

    “吃點東西?！狈交軡烧驹谲囬T外，將一盒牛奶和一袋包子遞給他。蕭肅沒接，抬頭看時，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十分難看，仿佛大病一場似的，眼神陰鷙而焦灼。

    “你要帶我去哪兒？”蕭肅問。沒有蕭然掣肘，他現(xiàn)在一點也不害怕，左右不過這一條命，能活活，不能活也沒什么要緊。

    方卉澤沒有回答，將牛奶打開遞到他嘴邊：“喝了它，我們還要繼續(xù)趕路?！?/br>
    “去哪兒？”蕭肅躲開了一點，執(zhí)拗地問，“你想逃是嗎？你覺得你能逃去哪兒？”

    方卉澤臉色越發(fā)難看，看著他的眼神非常復(fù)雜，惱怒、仇恨……似乎還有一些他無法理解的痛苦。

    不過蕭肅也沒興趣理解，像他說的——你愛死不死吧！

    他們都到這一步了，還有什么必要再在意對方的心理？

    笑話！

    對峙片刻，方卉澤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卡著他的牙齒將牛奶灌進(jìn)了他的嘴里。蕭肅嗆得差點窒息過去，猝不及防吞下了大半，捂著嘴咳嗽不止。

    方卉澤扶著他的肩替他順了順背，等他咳完了，用濕紙巾給他擦了擦臉，問：“好點嗎？”

    蕭肅氣管劇痛，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只怒目盯著他。方卉澤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眼睛，良久，突然避開他的視線，嘆了口氣。

    夜風(fēng)吹過，那嘆息比風(fēng)還輕，幾乎讓人懷疑它的存在，方卉澤看向遠(yuǎn)方虛無的黑夜，臉上閃過一剎那的悲哀，隨即又恢復(fù)了冷峻，從大衣兜里掏出注射器。

    蕭肅一驚，想要躲開，但雙腳被縛，躲無可躲，三兩下便被他壓在椅背上打了一針。

    “睡吧，等你醒了就到了?！?/br>
    蕭肅無力地倒在后座上，眼皮越來越沉，半昏半醒間感覺車子再次啟動，駛出休息站，往南開去。

    那輛小貨車還停在原地，蕭肅在昏過去之前默默禱念，但愿那個行車記錄儀是高清的，但愿它連了5g網(wǎng)絡(luò)……這樣，榮銳找到他的希望，就能大那么幾分。

    雖然他時刻都準(zhǔn)備著去死，一點也不怕死，但他還是想活。他想活著再見榮銳一面，告訴他，有件事，自己錯了。

    榮銳……蕭肅下意識默念著他的名字，無力地陷入了黑色的夢境。

    然而這次的夢境很不安穩(wěn)，他總是驚醒，又睜不開眼，在夢魘中來回循環(huán)，整個人仿佛陷在流沙里一樣窒息地下沉，下沉……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被抱起來，又放回去，車座的觸感不一樣了，空氣中的氣味也不一樣，方卉澤很機(jī)警，一路上一直在換車。

    不知過了多久，藥性過了，蕭肅終于睜開了眼睛。

    身體很痛，又說不清是哪里在痛，骨頭又酸又麻，像是要整個兒散架。蕭肅費(fèi)力地動了動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低矮的木屋里，四周浮動著咸咸的氣味，空氣濕漉漉的，仿佛抓一把就能攥出水來。

    床對面有一扇小窗，窗外天色很暗，不知道是黎明還是黃昏，太陽像個咸蛋黃一樣掛在海天交接處，四周飄散著金紅色的云朵。

    海？

    蕭肅徹底清醒過來，抬起身往窗外看，只見一根桅桿豎在天空下，幾只白色的水鳥正圍著打轉(zhuǎn)，發(fā)出悠遠(yuǎn)的嘎聲。

    所以，他們在海邊了？

    方卉澤要出海？

    他想偷渡？

    去哪兒？

    虛汗沿著鬢角滾落下來，蕭肅想要下床，沒意識到腳還被扎口帶綁著，一個趔趄摔倒在木地板上，半天沒能爬起來。

    門開了，外面?zhèn)鱽矸交軡珊鸵粋€女人對話的聲音，說的似乎是本地方言，蕭肅只依稀聽懂他在問一個叫“阿虎”還是“阿豪”的人什么時候回來，至于那個女人的回答，就完全聽不明白了。

    對話結(jié)束，方卉澤走了進(jìn)來，見他躺在地上，似乎嚇了一跳，立刻將他攔腰抱起放回了床上。

    蕭肅頭暈得要命，上腹部一陣陣悶痛，昨晚那半盒牛奶仿佛還堵在他的食管里，堵得他胸悶氣短，惡心欲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