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方卉澤面無表情地走進實驗室, 將蕭肅從地上抱起來, 安置在輪椅上。 蕭肅因為窒息而呼吸急促, 咳嗽不止, 方卉澤拿起茶杯遞給他, 繼而視線轉(zhuǎn)向耶格爾:“你在跟他要什么?” 耶格爾臉色煞白,比蕭肅看上去還要虛弱似的,不自覺地后退,再后退:“沒、沒什么?!?/br> 方卉澤看著他,目光平和,和往常殊無二致:“沒什么?” 耶格爾不敢回答,整個人篩糠似的顫抖著。 “那你又在跟他要什么?”方卉澤又問蕭肅,聲音淡淡的, 聽不出任何情緒。 “沒……”蕭肅緩過一口氣,剛要否認(rèn), 方卉澤便打斷了他:“你們剛才說什么繪本?這兒有什么我沒見過的繪本嗎?” 蕭肅不答, 抬眼看向耶格。 密密麻麻的水珠從耶格爾的額頭瘋狂滲出,凝結(jié)成大滴的汗珠沿鬢角滾落下來。他嘴唇翕動,臉色漸漸由蒼白變成通紅,訥訥道:“是、是一個……很久以前的……繪本?!?/br> “哦, 漫畫書嗎?”方卉澤恍然, 說,“我以為多大的事,既然他要看, 你就去拿來給他吧?!?/br> 耶格爾咕咚咽了下口水,勉強道:“沒什么好看的,都是很老的故事了……” 方卉澤“哦”了一聲,眼底漸漸氤氳起一抹冰涼的寒意:“去拿吧,我在這兒等著?!?/br> 耶格爾攥著兩手,咬肌繃得很緊,雙腳猶豫再猶豫,遲遲沒有邁開。 方卉澤環(huán)顧左右,忽然指了指工作臺上的紅茶杯:“怎么灑了,實驗報告都濕了?!比魺o其事地拿起抹布擦那些潑出來的紅茶,擦了兩下,手一頓,猛然提高聲音:“去?。 ?/br> 耶格爾像被電打了似的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說一個字,立刻掉頭走了出去。 蕭肅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全是汗,手心滑膩膩的,抬頭,只見方卉澤隔著工作臺沉沉看著自己,目光極為復(fù)雜。 對視,彼此心下已是了然,蕭肅沒有說話,只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lǐng)。 不過幾分鐘,耶格爾回來,將一個防水膜包裹的東西遞給方卉澤。方卉澤垂眼看了下,示意他交給蕭肅。 耶格爾面如死灰,仿佛一瞬間被某種可怕的力量奪取了生機。蕭肅從他手中接過那包裹,他抓了好一會兒才放手,胸腔中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絕望的悲鳴。 “太晚了,別總是熬夜工作。”方卉澤擦干凈工作臺,將抹布丟在水槽里,拍拍耶格爾的肩膀,語氣溫和,“不要想太多,查理,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嗯?” 耶格爾好像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點了點頭。方卉澤對他一笑,似乎毫無芥蒂,又似乎內(nèi)容豐富:“晚安查理。” 耶格爾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然而力不從心,只干澀地道:“晚安?!?/br> 電梯徐徐上升,“?!币宦曂T谏弦粚?。方卉澤將蕭肅推到房間門口,卻沒有像平時一樣離開,而是徑直推著他進了房間。 房門在身后關(guān)閉,發(fā)出沉沉的悶響,蕭肅心微微一跳,就聽見頭頂傳來方卉澤的聲音:“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他將輪椅停在茶幾旁邊,說:“你今天特意暗示我跟你去實驗室,就是想要這個繪本?” 蕭肅知道這一關(guān)躲不過,終于點了點頭。 方卉澤坐到沙發(fā)上,點了跟煙,說:“說吧,繪本上有什么?” 蕭肅咳了一聲,也取了根煙點上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那個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誰?” “你應(yīng)該早就知道吧?!笔捗C深深吸了一口,閉上眼睛感受苦澀的煙氣,“那個病毒,是耶格爾十二年前從一個人手里偷來的?!?/br> “哦,你是說她?”方卉澤點點頭,“我知道,我還專門查過,那個人姓鄭,是國內(nèi)一家醫(yī)學(xué)研究所的大拿,當(dāng)時她的死驚動了國內(nèi)很多研究機構(gòu),追悼會據(jù)說很隆重?!?/br> 蕭肅意識到他并不知道鄭菲和榮銳的關(guān)系,大概因為榮思寰身份特殊,所以家屬的身份都做過保密。 “她是怎么死的?”蕭肅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點,“她的死和耶格爾有什么關(guān)系?” “嗯?”方卉澤有些疑惑,抬眼看他:“你認(rèn)識她?” “業(yè)界前輩,看過她的專著?!笔捗C說,“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死因?!?/br> “叛軍殺的?!狈交軡烧f,“國內(nèi)報道上都有?!?/br> “耶格爾當(dāng)時也在現(xiàn)場,他怎么沒有被殺?”蕭肅道:“你應(yīng)該知道,這不是真相。” 方卉澤隔著煙氣看著他,眉心微蹙:“十幾年前的事了,早就蓋棺定論,真的假的有什么意義?你怎么忽然這么關(guān)心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蕭肅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太突兀,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但晾他想不到榮銳的身上,便道:“在學(xué)術(shù)界,剽竊占有他人成果是非常惡劣的行為,我只是想不通,你為什么愿意相信一個道德底線這么低的人?!?/br> “大概因為我這個人道德底線也不高吧?!狈交軡尚α讼拢f,“我和他其實是同一種人,畢生執(zhí)著于一點,不惜付出所有,甚至是良知和人性。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視線之外皆為虛妄,掠奪也好,殺戮也罷,都是順理成章的事。至于那些所謂的罪孽,什么業(yè)果,報應(yīng)來了,受著就是了?!?/br> 他彈了彈煙灰,淡淡道:“所以你錯了,阿肅,我和他之間,沒有什么信任,只有邪惡者心照不宣的了解而已?!?/br> 蕭肅無話可說,一個人能將自己的罪孽剖析得如此淋漓盡致,以這樣平靜的口吻說出來,已經(jīng)不單單是邪惡那么簡單了。 耶格爾說的沒錯,他怕是已經(jīng)瘋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方卉澤丟下煙蒂,問道,“那個繪本上,到底有什么?” 蕭肅抽著煙,不說話。方卉澤短促地笑了下,說:“怎么,想跟我做交易?聽不到你想知道的,就不告訴我問題的答案?” 蕭肅默認(rèn)了,方卉澤道:“其實有什么難猜的,耶格爾這些年一直想知道那位鄭女士當(dāng)初的科考路線,找到她發(fā)現(xiàn)病毒的地方,我們當(dāng)初把elysion修在這里,也是為了這個。他這么看重這個繪本,背著我研究這個玩意兒這么多年,一定是跟這件事有關(guān)。” 蕭肅早料到他能猜到這一點,沒有否認(rèn)。方卉澤卻道:“我好奇的是,他為什么告訴你而不告訴我?!?/br> 他走到書桌旁,拿起下午那疊稿紙翻了翻,丟在茶幾上:“是不是和這些符號有關(guān)?” 蕭肅將抽完的煙丟在煙灰缸里,舒了口氣,說:“是,耶格爾懷疑鄭老師留下的繪本里有找到科考路線的線索,正巧我看過她以前的專著,還有一些訪談,知道她喜歡用一種自己發(fā)明的密文?!?/br> “哦?!狈交軡闪巳唬八砸駹栂胱屇愀嬖V他密文的解法,你想讓他把繪本交給你?!?/br> 蕭肅:“是?!?/br> “你倒是干脆?!狈交軡烧驹谒媲?,居高臨下看著他,“就這樣?” 蕭肅:“是?!?/br> 他彎下腰,研判地看著蕭肅:“所以,你就是為了這個暗示我今晚去實驗室找你?” 他眼神銳利,仿佛寒冷的針,直直刺進蕭肅眼里。蕭肅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不自覺地動了下喉結(jié)。 “不對?!狈交軡珊龅靥?,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我了解你,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這個人,從小驕傲得要命,別說為了別人的科研成果,就算為了自己的命,也絕對不會紆尊降貴來求我?!?/br> 近在咫尺,呼吸相聞,方卉澤聲音很輕,但異常冷靜:“那個姓鄭的,到底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蕭肅說,“你今晚之所以會來,也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好奇我和耶格爾之間有什么秘密……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們這種人,哪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了解,只有勾心斗角的猜忌罷了!他了解你,所以時時刻刻怕你過河拆橋殺了他,你了解他,自然也時時刻刻怕他背著你玩花樣?!?/br> “好,很好,口才了得,從小我就說不過你,每次被你戳肺管子?!狈交軡衫湫?,“不過,別以為激怒我就能繞過去,我不是耶格爾,我對你了解得很!” 蕭肅下巴劇痛,剛剛平息的冷汗再次爭前恐后地冒了出來,正在思考怎么回答才能打消他的懷疑,就聽房門傳來剝啄之聲,郝運來在外面急急說:“boss,您在里面嗎?” 他聲音很急,方卉澤猶豫了下,松開蕭肅,揚聲問:“干什么?” “山貓的人說,今晚有些不對。”郝運來說,“值守的人請您過去一趟?!?/br> 蕭肅心頭一跳,第一個念頭是:榮銳來了! 方卉澤臉色微變,顯然也想到了什么,對郝運來道:“告訴他我馬上過去” “好的?!焙逻\來的腳步聲匆匆遠(yuǎn)去。方卉澤走到一邊,掏出一個衛(wèi)星電話,剛要撥號,電話便響了。 他吃了一驚,頓了下才將電話接起來:“喂?”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蕭肅聽不清楚,只看見方卉澤臉色瞬間難看起來,過了片刻,他“嗯”了聲,說:“好的,我這就準(zhǔn)備設(shè)備和器械……陸路不能再走了,直升機更安全……好的,我會按這個時間把他送去約定的地點……放心?!?/br> 蕭肅心跳加速,等他掛斷電話立即問道:“出什么事了?” 方卉澤收起電話,大步往外走去,蕭肅cao縱輪椅跟上:“誰要離開這兒?” “待在這兒別動?!狈交軡梢话寻醋∷妮喴?,給他一個嚴(yán)厲的警告的眼神,視線掃到放在他腿上的繪本,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那走,說,“收好它,早點休息。” 第141章 s3 方卉澤匆忙離去, 大廳里隱約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蕭肅動了動門把手, 發(fā)現(xiàn)門被鎖死了, 將耳朵貼在門上, 依稀聽到郝運來的聲音,語氣略帶倉皇。 山貓預(yù)警,必然是發(fā)現(xiàn)了外敵入侵,沒想到榮銳他們動作這么快,方卉澤昨天才開始收緊警戒,今天他們就動手了! 可是,真的那么容易嗎? 蕭肅心中有些忐忑,觀察了這么些天, 他發(fā)現(xiàn)elysion的警戒是典型的外松內(nèi)緊,雖然他平時行動還算自由, 出門只有一個郝運來盯著, 但其實山貓的人無時無刻不在附近巡邏,只是他看不見而已。 而且在更遠(yuǎn)的外圍,整個林地,包括附近的部落都是布希娜的勢力范圍, 她手下大大小小十幾個隊伍盤踞在周圍的營地里, 想要越過這些人直取elysion,難度不亞于火中取栗。 至今蕭肅都想不出,榮銳他們是怎么躲過叛軍的視線, 找到elysion具體位置的。 決戰(zhàn)一觸即發(fā),蕭肅整個人像被上緊了發(fā)條,控制不住地在屋子里來回走動,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有人沖破這扇房門,告訴他一切都結(jié)束了。 “嗶嗶——”突兀的提示音,輪椅電量即將耗盡,蕭肅不得不停在書桌前給它充電。 房間里安靜下來,臺燈的光在書桌上投下一圈溫暖的光暈,他忽然覺得自己這種心態(tài)有點可笑,好歹也算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了,最后關(guān)頭居然這么沉不住氣。 越是這種時候,越應(yīng)該穩(wěn)住才行。 閉上眼睛,深呼吸,心跳慢慢平復(fù),蕭肅打開包著繪本的防水膜,開始翻看鄭菲留下的最后一段故事。 母親的筆觸依舊是那么溫柔慧黠,也許是畫得多了,這一本畫風(fēng)明顯比從前畫的那些精致,小貓r似乎還長大了一點,臉型沒有以前那么扁了,看上去帶著一點點威武。 故事脈絡(luò)和日志中的密文是相對應(yīng)的,蕭肅已經(jīng)背下了那些密文,很輕松就按照提示找到了那些描繪迷宮地圖的頁碼,鄭菲這一次在畫面排布上下了很多小心思,如果不是知道里面的關(guān)竅,根本拼不出正確的地圖。 當(dāng)初,她應(yīng)該只是想給兒子的閱讀增加一點趣味和難度,畢竟榮銳已經(jīng)七歲,該上小學(xué)了。 沒想到歪打正著,竟然以這樣的方式保護了她自己用生命換來的科研成果,讓耶格爾沒頭蒼蠅一般折騰了十二年。 冥冥之中,許有天命吧。 時針一分一秒流逝,蕭肅將繪本中的圖樣用薄稿紙拓印下來,一塊一塊拼起來,又用一張厚一點的白紙細(xì)心描摹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遺漏,才大大松了口氣。 隨時有人會來,蕭肅不敢耽擱,將草稿全部燒掉,灰燼沖進馬桶,只留下那張最終版本,仔細(xì)地貼身藏好。 看看表,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多了,雖然白天已經(jīng)睡了很久,他還是覺得又累又困,隨便洗漱了一下,便和衣躺在床上睡了。 迷蒙中似乎又做了個噩夢,他陷在黑暗的淤泥里,四肢完全動彈不得,蕭肅在壓抑中驚醒,聽到房門傳來開鎖的聲音。 時鐘顯示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半,他才睡了一個小時不到。 高大的黑影從外面進來,開燈,蕭肅被燈光晃了一下,抬手遮住眼睛,忽然身體一輕,被人抱了起來。 “干什么?”他終于看清來人是誰,方卉澤一身墨綠色工裝,外面罩著件卡其色短風(fēng)衣,身上帶著叢林的寒氣,似乎剛從外面回來。 “我們要離開這兒?!狈交軡蓪⑺旁谳喴紊?,從衣帽間里拿了一件帶毛領(lǐng)的大衣給他披上,“繪本呢?” 蕭肅從枕頭下面拿出繪本,方卉澤一把扯過桌上的防水膜,丟給他:“包起來。” 蕭肅手指還有點麻,艱難地套上衣袖,方卉澤飛快替他系好牛角扣,從兜里掏出兩粒藥,喂到他嘴邊:“我們要坐直升機離開,吃了它,免得暈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