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雖然在山下劉介曾應下且讓她“不許嫌麻煩”,可后頭的日子他仍然沒給她找什么麻煩。 王康泰和師恬一個要讀書一個要教琴藝,尋常是沒有多的時間陪她閑逛的,是以燭芳只能整日逗鸚鵡看話本。日子過得比在天宮還要清閑。 一日下午她正靠在回廊木柱上給鸚鵡喂食,忽地聞得利刃破空之聲—— 她即刻起身回避,再仔細一瞧,卻是一支冷箭釘在了她身旁的柱子上,箭身上還綁著個小信條。 燭芳明白過來,這箭并不是對著她放的,而是要給她傳紙。她順著箭尾的方向望去,后院青墻上卻沒有人影。放箭的人約莫是早就離開了。 她放走鸚鵡,取下木箭上綁著的信紙,展開一看,內容很是簡潔明了:“明日午時,東麓蓮亭,邀姑娘一敘?!甭淇钍且粋€“簡”字。 這意思很容易猜。 燭芳疊好信紙,使力拔下木箭,在日落后劉介回來之時把這兩樣東西擺到他面前,“你是不是同你兄長有什么過節(jié)?他想賄賂我?!?/br> 劉介卻沒看信,只是仔仔細細打量她幾眼,問,“沒被嚇著吧?” “話本里這種事情多了去了?!?/br> 他這才笑,隨意翻信看了一眼,“燭芳明日不必過去?!?/br> 燭芳微微蹙眉看著他,“你是不是該告訴我原因?” “我有兩位叔父,一位在江虞,一位在孝莊。我父親膝下有三子三女,長子名‘簡’,次子名‘靖’。我弱冠前長居在外,族里只留長兄一子,如此燭芳可明白了?” “你是說,你那兄長也是想殺你的人之一?” “唔?!眲⒔轭h首,“這么些年,在外頭追著我的人大致有兩批,一批想殺我,一批則是想綁我,我曾抓了幾個刺客來問,探出來派人殺我的是江虞那位叔父,要綁我的則是孝莊那位。江虞鐘離為旁系,即便是將我殺了也無法名正言順承襲嫡系家主之位,那么只能說明他要扶另一嫡系子,想必兩方已在暗地里往來頗多?!?/br> “原來如此?!睜T芳輕輕扯住他袖擺,“那另一位叔父呢?” 劉介順勢握上她的手揉了揉,慢悠悠道,“另一位就更有意思了,燭芳可還記得初初見時那抓我的死囚?鐘離不問政事已久,朝中根基薄弱,驊琴家主尚有可能,可就孝莊一支旁系,決然不可能有這樣大的能耐與死囚簽訂生死狀,神不知鬼不覺地命其為自己辦事,所以只能是背后有人相助。背后那人通過孝莊鐘離想要綁我,目的是驊琴嫡系,他既不想覆滅鐘離,又想控制鐘離,還有能力調動刑獄……除卻師家,不作他想?!?/br> 燭芳恍然,“難怪了,你當時裝著被那些人綁住就是要去找證據(jù),可被我破壞了,后來才幫王公子破案?!?/br> 她空手取下劉介另一只手上的信紙揉皺扔到廢紙簍里,“就算他給我送十斤甜蜜餞三丈話本子我都不去!” 劉介有些好笑地,“這是什么比喻?” “就是很有決心的比喻?!?/br> “那可真是難為燭芳了。” 這話說過的第二日,劉介便給她尋回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一袋甜蜜餞自是必須的,除此之外,最得燭芳青眼的便是一堆小木塊——可以堆塔玩。 從前沒玩過凡人的這等玩意,燭芳乍一接觸簡直喜歡得不能自已,空閑時間除了喂飽成日在她眼前撲騰的白毛鸚鵡外,就一頭扎進了木塊堆。手堆累了就人坐著施法堆,變著法子堆庭院、堆堡壘、堆宮殿。 有一日夜里,劉介打開門便瞧見滿目漂浮在空中的小木塊,與始作俑者四目相對,他先是一怔,然后關好門,最后倚在門邊笑,笑得整個人像是被戳中了笑xue一般。 燭芳怕他進門沒地方走,施法又把小木塊一塊塊摞成高高一堆、整整齊齊。再看他,居然笑得更厲害了。 “究竟有什么地方那么好笑?” “唔,大約就是,我本想給燭芳尋個消遣,燭芳卻使出渾身的勁兒在消遣我?” 燭芳聽明白了,他說她在逗他。 第31章 驊琴三 她反思了片刻,覺得自己是有些沒收住,“那我控制一下吧?!毕駝⒔?,似乎對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沒料到會等來這么個回答,劉介止住笑,靜默一會才緩緩邁步上前,“燭芳不似我?!彼年幱盎\罩上來,語氣溫溫地,“我覺得這樣傾盡力氣去喜歡一樣東西很好,東西并不會傷人?!?/br> 燭芳就驀地想到小年夜時,那青城仙人曾不經意地朝劉介提到過一個詞——“慧極必傷”,她知道這話后邊還有半句叫“情深不壽”。她覺得這兩個詞用在劉介身上似乎都是恰恰好的,他如此聰明通透、把什么情緒舉動都收得好好地,與她相處也從不提及以后。他這樣一個人,分外明白限度在何處,也分外懂得點到即止。 “那這樣喜歡一個人呢?”她問。 劉介一時沒回答。 燭光被簾隙透進的風刮得微微搖曳,連帶著籠在他臉上的光都忽明忽暗。 “中庸圓融總要一個著力點,有些事情也許會使人從中庸圓融里長出刺來?!彼麧夂诘难垌驙T芳的眼睛,“人不似物,喜歡一個人總要擔點風險。只要燭芳仍然是燭芳,只要燭芳覺得值得,如此喜歡未嘗不可?!?/br> 她不大明白,“我仍然是我?” 劉介笑,“就是不管最終那人辜負燭芳與否,燭芳就此抽身亦或是就此認定,都能是以前最好的樣子?!?/br> 她躑躅片刻,又問,“那你值得嗎?” 他反問,“燭芳覺得呢?” 她便慢騰騰上前,勾住他脖頸親了親他的下巴,算是回答。 堆了兩天塔,燭芳的熱情被磨平不少,復又開始抽時間溜起被冷落已久的白毛鸚鵡來。 這日晨間,她正教著鸚鵡背詩,小院青石墻外隱約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她以為又要發(fā)生幾日前那種“冷箭傳信”的事情,昂著腦袋等候。 可并沒有——青石墻頂不多時探出來一個男童的腦袋。 男童五六七歲的模樣,梳冠戴玉,唇紅齒白,烏溜溜的大眼睛咕嚕一轉,望見了同樣正瞧著他的燭芳。 “我看見了!”男童興奮得不行,扭頭不知同誰道,“我真的看見了,院子里藏的姑娘!” 是專門來探險看她的?燭芳一時覺得十分好笑,不由問他,“你是來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