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躬下身子，“奴才不敢了，奴才還想留著腦袋伺候主子呢?！?/br>
    四阿哥悶悶地點點頭，“那都看不到星星了……”

    蘇偉笑了，“主子，星星就在咱們頭上，抬頭就能看見……”

    四阿哥“切”一聲，仰頭躺在床上，蘇偉走上前給四阿哥蓋好被子。四阿哥扔出一條腿，“蘇培盛！”

    “哎，”蘇偉拉拉被子，蓋住四阿哥那條不老實的腿。

    “等我……”蘇偉看向四阿哥，四阿哥卻沒有說下半句，而是翻個了身，閉上了眼睛。

    四阿哥午睡，蘇偉走出正殿，正迎面碰上六品太監(jiān)張起麟。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一個石青色鵪鶉紋綢緞袍服在臺階上被風(fēng)卷起波紋，一個黑紫色黃鶯紋羅布褂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時間院子里干活的太監(jiān)，或拄著掃帚、或搬著花盤地立在原地。在蘇偉的腦海中此時應(yīng)該有種秋風(fēng)掃落葉的悲壯，有種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氛圍，不過，下一刻，這一經(jīng)典鏡頭就被破壞了……

    “哎呦，蘇公公，”張起麟一拱手，上前扶住蘇偉的一只胳膊，“來來，我扶著您，慢點走。您說您也是，這傷剛好怎么也不叫個小太監(jiān)跟著，這摔著、碰著可怎么好。這有臺階，來，我們一起跨……”

    蘇偉一臉蕭瑟地被張起麟扶回自己的小屋，路遇蕭二格、王朝卿，人家紛紛一副我們什么都沒看見的表情……

    鐘粹宮

    桃兒苦著臉給赫舍里氏拿來一件衣服。

    “你這是什么樣子？讓你拿件衣服，委屈你了？”赫舍里氏瞪著桃兒道。

    桃兒連連搖頭，“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赫舍里氏斜著眼睛看著她。

    桃兒低下頭，“小主的禁足剛解沒多久，您就……您就別四處走了，萬一皇貴妃又發(fā)火怎么辦？”

    赫舍里氏笑了笑，拍拍桃兒的頭，“你呀，這幅膽小的樣子像誰？虧你跟了我那么久?；寿F妃之所以放我出來，可是有原因的，慈仁宮那一趟還遠遠不夠……”

    桃兒給赫舍里氏解開紐扣，“皇貴妃跟小主明明是有嫌隙的，怎么現(xiàn)在又好像站在一起了?！?/br>
    “站在一起？”赫舍里氏冷笑一聲，“你太天真了，如果有機會，第一個想殺我的就是皇貴妃，這一回只是恰巧有了相同的目的，互相利用而已?！?/br>
    桃兒抱著赫舍里氏換下的褂子，“奴婢不懂，但奴婢知道小主不像外人說的那樣，小主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

    “閉嘴！”赫舍里氏一聲呵斥，桃兒一縮脖子，赫舍里氏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我誰都不為，只為自己……”

    正三所

    蘇偉到四阿哥身邊近五年了，見過的太監(jiān)不說八十也有一百，但像張起麟這樣的，還真是頭一個。

    想當(dāng)初，劉裕剛到四阿哥身邊，也是各種跟蘇偉套近乎，但人家是頗有眼色、頗有目的性的套近乎，和張起麟這種沒頭沒腦的死纏爛打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就像此時此刻，蘇偉把蕭二格叫進屋里，是想商議一些私密的重大事件，人家王朝卿就頗有眼力見地出去了?？蛇@位張公公呢，一臉好奇兼八卦地坐在桌子邊，等著蘇偉說話。

    蘇偉和張起麟對視兩秒，問了一個困惑自己好幾天的問題，“張公公，您當(dāng)初是怎么當(dāng)上六品太監(jiān)的？”

    張起麟嘆了口氣，“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簡單一點描述就是我八歲那年被分到坤寧宮伺候紅燭。雖說是個貴重的地方，可太監(jiān)們都來來去去的，不愿意長待，沒多久老人就剩我一個了。孝誠皇后三年祭，我升了八品，孝昭皇后封后大典，我升了七品，孝昭皇后三年祭，我升了六品……”

    蘇偉和蕭二格對視兩秒，又回頭看了張起麟兩眼，這人……是命好，還是命好，還是命好？

    延禧宮成嬪處

    赫舍里氏微笑著品著茶，成嬪扭著手絹，臉上微有不耐，“meimei今天來我這兒，是有什么事兒??？”

    赫舍里氏放下茶碗，“meimei能有什么事兒，就是呆得悶了，來jiejie這兒串串門。怎么，jiejie不歡迎？”

    成嬪虛與委蛇地笑笑，“哪能呢，只是一會兒七阿哥要進宮請安，我這心里惦記著?！?/br>
    “原來如此，”赫舍里氏一笑，“七阿哥遷宮也有幾個月了，只是獨自一人住在乾西五所，是空了點兒，不像東五所四個阿哥那么熱鬧?！?/br>
    成嬪點點頭，“可不是，不過，東五所的空院子畢竟是六阿哥住過的，我也不能讓七阿哥搬過去，這痢疾的事兒誰說的準(zhǔn)呢?！?/br>
    “jiejie考慮周到，”赫舍里氏給成嬪倒了杯茶，“七阿哥得太妃撫育，這身子是格外金貴的，想來等八阿哥遷到西五所，兩人就能做個伴兒了。”

    “可不是，”成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八阿哥在惠妃娘娘這兒，我也時常見到，是個聰明孩子，七阿哥和他一起，我也放心?！?/br>
    赫舍里氏看看窗外，略壓低了聲音道，“jiejie真是個實誠人兒。meimei在貴妃那兒聽說，惠妃薦了八阿哥隨扈圣駕呢，這皇上今年巡幸塞外也不知會帶幾個阿哥……”

    成嬪勉強一笑，放下茶碗，“塞外風(fēng)大、沙塵多，出去折騰這一趟有什么好的?！?/br>
    赫舍里氏用手絹擦擦手，“是沒什么好，何況七阿哥還有腿疾，想是出去了也受罪，要不憑惠妃娘娘對jiejie的看重，也不會只薦了八阿哥啊?！?/br>
    成嬪沉默片刻，抬起頭對赫舍里氏一笑，“七阿哥小時候也在惠妃娘娘身邊，惠妃娘娘喜歡的緊。如今娘娘既然這般做了，肯定也是為胤佑好。再說，我也是有位分的人，這七阿哥跟不跟皇上出巡，也不全由惠妃娘娘說了算?！?/br>
    赫舍里氏坐正了身子，“jiejie既然這般想，那就最好了，其實meimei我也就隨口提上一句。既然七阿哥要來請安了，meimei就不打擾了?！?/br>
    成嬪點了點頭，看著赫舍里氏出了宮門，越走越遠……

    “娘娘……”宮女芍藥湊上來，卻被成嬪漸黑的臉色嚇了一跳，“娘娘，您別聽赫舍里氏胡說，她這人最會挑撥離間了?！?/br>
    成嬪低下頭，“我知道，惠妃娘娘對我的情誼，我比誰都清楚。你下去吧，我被攪得頭疼，想躺一會兒?！?/br>
    “奴婢伺候您，”芍藥上前，卻被成嬪一瞪，“我說讓你下去，聽不懂話嗎？”

    芍藥低下頭，“奴婢知錯……”

    成嬪轉(zhuǎn)身獨自走進臥室，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延禧宮的庭院，心里悶悶的喘不上來氣。從什么時候起，她的一舉一動，一念一行是半點不由人了。

    敬事房

    蘇偉這幾天趁著倒班的時間，時常到敬事房晃悠，借著取月例，查賬冊等理由深入了解敬事房。給劉焦兩位公公辦差事的事兒已經(jīng)不能再拖了。一頓板子后的反思讓蘇偉深深地認識到自己實力的不足。

    清朝吸取明亡教訓(xùn)，對太監(jiān)嚴(yán)加管理，清入關(guān)后裁撤明末宦官機構(gòu)，將宮中九萬太監(jiān)之?dāng)?shù)縮減到九千，并嚴(yán)格控制各宮太監(jiān)人數(shù)。順治爺時，宮中太監(jiān)是有職無品，到了康熙朝，康熙爺設(shè)立敬事房，才給太監(jiān)陸續(xù)加了品級。宮中品級最高的是敬事房總管顧問行，唯一的五品太監(jiān)。

    在敬事房溜達的幾天，蘇偉認識了不少人，也順便摸清了敬事房的大概結(jié)構(gòu)?？偣茴櫣嘣谟八藕?，敬事房的日常行事由六名副總管分權(quán)負責(zé)。負責(zé)人員調(diào)派的趙副總管，手下有兩名首領(lǐng)太監(jiān)，其中一個是和賈進祿頗有交情的周公公，另一個姓王，正是魏圖在敬事房時跟隨的師父。

    蘇偉權(quán)衡再三，偷偷地找到了趙副總管，塞了兩個五十兩的銀錠，趙副總管收下了銀子，讓他回去等消息。

    延禧宮

    芍藥跪在惠妃面前，一五一十地說了赫舍里氏和成嬪的對話。

    惠妃掛著茶末，“你做得很好，一會兒下去領(lǐng)賞吧?！?/br>
    “是，謝惠妃娘娘”芍藥磕了個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銀柳上前給惠妃換了壺?zé)崴?，“娘娘，成嬪娘娘還是個知冷知熱的，一點不受赫舍里氏的蠱惑?！?/br>
    惠妃笑了一聲，“這人啊，心都是小的，尤其是到了孩子身上，哪個能不在乎啊?！?/br>
    銀柳皺皺眉，“娘娘是說……”

    惠妃向門外看了看，“成嬪若是一點反應(yīng)沒有，芍藥這丫頭不會是這幅神情，背叛舊主的人兒，還留那么點兒良心有什么用??？”

    銀柳上前兩步，“那……要不要奴婢再去東廂打聽打聽？”

    惠妃搖搖頭，“索額圖復(fù)起，明相腹背受敵，這時候后宮不能再起波瀾了。你去問問看，皇上這幾晚都歇在哪兒了?！?/br>
    “是，”銀柳俯身領(lǐng)命。

    正三所

    蘇偉從敬事房回來時，天已經(jīng)擦黑，四阿哥臥房內(nèi)傳來陣陣笑聲，蘇偉駐足一聽，是張起麟在說書，說的不是什么名著，倒像是市井里的故事，逗得四阿哥哈哈大笑。

    蘇偉站在窗外看了看，正和四阿哥對上眼睛，蘇偉沖四阿哥一躬身，掉頭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清早，蘇偉睡得模模糊糊時，有人開門進來，跑到蘇偉床邊一把掀開被子。

    “啊！”蘇偉下意識地捂住自己，后來才想起這不是自己晾屁股的時候了，“主子？您怎么進來了？”

    四阿哥瞇著眼笑，“快穿衣服，今天領(lǐng)你去個地方。”

    “什么地方？”蘇偉歪頭，這宮里哪里他沒去過，至于這么大動靜嗎？

    “別問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快穿衣服！”四阿哥擺擺手，轉(zhuǎn)身又快步走出了蘇偉的小屋。

    蘇偉滿頭霧水地穿好衣服，跟著四阿哥走出阿哥所，同行的還有納穆圖、松甘和八名侍衛(wèi)。一路上，四阿哥很是開心，走路走得似乎要飛起來了，看的蘇偉愈發(fā)地莫名其妙。

    他們穿過御花園，過了順貞門，到了神武門前，蘇偉才驚覺四阿哥要帶他去哪兒。

    這分明是要出宮的節(jié)奏啊……

    第49章 逛市集

    康熙二十六年

    蘇偉跟著四阿哥上了馬車，在車上換上便服，“主子，咱這是去哪兒??？”

    “出去逛逛，皇額娘準(zhǔn)了的，”四阿哥拍拍胸脯，“我都十歲了，皇額娘說多帶兩個侍衛(wèi)就成?！?/br>
    松甘從旁道，“蘇公公放心吧，有咱們兩個呢，這北京城從小逛到大的，不會有事兒的?！?/br>
    納穆圖跟著點點頭，蘇偉傻笑兩聲，轉(zhuǎn)頭從車窗往外看，馬車出了神武門向東繞過宮城，路過宣仁廟、凝和廟出東安門就是市集了。蘇偉好像一路又穿越了一次，越過重重宮墻，走過一片紅墻綠瓦，聽見叫賣的人聲，紛亂的腳步好像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馬車被停在一個胡同口，蘇偉跟著四阿哥跳下車，徒步逛市集，路兩旁吃的、穿的、玩的不一而足。幾個人買了面人兒，糖人兒，羊拐子……蘇偉看上兩幅升官圖，不知選哪一副好，四阿哥抬手一錠銀子扔出去，“都買了！”蘇偉呵呵一笑，趁著四阿哥轉(zhuǎn)頭一把搶過小販?zhǔn)掷锏你y子，塞了幾個銅板過去。

    市集轉(zhuǎn)了一圈，八名侍衛(wèi)手里都捧了東西，納穆圖指著前面一家酒樓說，“爺，這家的揚州菜做得很有味道，咱們?nèi)L嘗，順便歇歇腳吧?！?/br>
    四阿哥看了看那家的招牌“淮舫居”，又回頭看看蘇偉。

    蘇偉正拿著枚玉佩沖著陽光觀察紋路，看剛才那小販有沒有忽悠他，沒注意到四阿哥的眼神。

    四阿哥轉(zhuǎn)過頭，看向納穆圖“這家是京城最好的酒樓嗎？”

    ?。考{穆圖一愣，“這家……論揚州菜的話，這家是最好的?！?/br>
    四阿哥了然地點點頭，“那就這家吧。”

    “是，”納穆圖一低頭，領(lǐng)著眾人進了淮舫居。

    小二笑嘻嘻地躬著身子迎上來，“幾位爺，樓上請，樓上有雅間，清凈……”

    蘇偉看看那小二，到底是伺候京城權(quán)貴的，都不用人說一句話，有眼力見兒……

    這間淮舫居是頗有檔次的酒樓，樓上雅間裝潢的像是秦淮河上的舫船，廳子外有琴師奏曲，屋中花香繚繞，很有特色。

    納穆圖安排小二上了兩桌席面，八個侍衛(wèi)一桌擺在外廳，四阿哥、納穆圖、松甘一桌擺在內(nèi)間。

    席面上來，是六大六小、一個大拼盤、三個涼碟，一共十八道菜，既有清燉蟹粉獅子頭、大煮干絲、三套鴨、水晶肴rou等名菜，也有吳一山炒豆腐，田雁門走炸雞，江鄭堂十樣豬頭等家庖。

    蘇偉習(xí)慣性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卻被四阿哥回頭拉住袖子，“你坐下，我們一起吃?！?/br>
    蘇偉看了看納穆圖和松甘，“主子，這不合適，奴才伺候您吃就行了。”

    “不，這是爺賞你的，你忘啦，坐下！”四阿哥眼睛一瞪。

    蘇偉蹭著坐到凳子邊兒，納穆圖從旁道，“蘇公公，咱們在外面，不用講究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