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德妃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流轉(zhuǎn)“有主見未必就是好事兒,也得看她到底是不是個聰明的?!?/br> 十一月初九晚 正三所四阿哥書房 蘇偉懸著胳膊寫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四阿哥背著手在一旁看著。這毛筆字,蘇偉是有一陣子沒練了,那一首《小二郎》的坑爹影響好不容易過去,他才沒那個自覺繼續(xù)古代應(yīng)試教育呢。 不過偉大的歷史證明,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dāng)狀元的奴才不是好奴才。這不,四阿哥又一時心血來潮了。 蘇偉故作瀟灑地寫完最后一句,“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咧著嘴回頭沖四阿哥一笑,其實他覺得自己能寫成這樣很不錯了,平時對賬時,吳全、王欽他們都沒有自己寫字漂亮。 可四阿哥顯然是不滿意的,一開始的興致沖沖到最后已是一臉木然了,標(biāo)準(zhǔn)的冰塊臉碰到蘇偉的傻笑瞬間有爆發(fā)的傾向,蘇偉連忙垂下腦袋,做虛心聽講狀。 現(xiàn)場沉默了半天,四阿哥深深地嘆了口氣,拿起蘇偉的作品仔細(xì)瞅了瞅道“你真是‘使人愁’啊?!?/br> 張起麟在正殿門口來回踱著步子,這眼看入夜了,四阿哥還在書房里,福晉剛進(jìn)宮第二天,總不能就獨守空房吧??墒牵駜簜€值守的太監(jiān)告訴他,四阿哥和福晉貌似在外鬧了不愉快,此時自己進(jìn)去,不是找不自在嘛。 “張公公,”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打斷張起麟的糾結(jié),張起麟轉(zhuǎn)頭一看,吳全。 “喲,吳總管,”張起麟拱拱手。 “不敢,不敢,”吳全回了禮,上前兩步道,“張公公是來請四阿哥去后院的?” “額……”張起麟猶豫了一下,“我就是來問問主子的意思?!?/br> 吳全一笑,“那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四阿哥稟報,張公公不如一起進(jìn)去?” 張起麟縮著腦袋看了看吳全,他怎么覺得這人笑里藏刀呢。 書房里 蘇偉正探著頭,看四阿哥在他的大字上勾勾畫畫,值守的庫魁進(jìn)屋稟報道,“主子,吳總管、張公公求見?!?/br> 四阿哥畫完最后一筆,把紙拿起來吹一吹遞給蘇偉道,“回去照著這個,臨摹二十張,回頭寫完了,爺再寫新的給你。” “是,”蘇偉啞著嗓子接過,眼睛里泛著淚光。 四阿哥瞥了一眼蘇偉的可憐樣,回頭沖庫魁道,“讓他們兩個進(jìn)來吧?!?/br> 吳全、張起麟一先一后進(jìn)到書房,行了禮后,吳全首先開口道“四阿哥,奴才來請令,如今后院主子也多了,這各屋的太監(jiān)宮女是不是也得立個管事了?” 四阿哥拿了布巾擦擦手,回身坐到椅子上,“沒錯,不過如今后院的事兒由福晉做主,你去問問,讓福晉立個單子出來。張起麟是爺暫時放在中院的管事,福晉若是用不著就撤回來。” 張起麟一呆,吳全俯身道,“是,四阿哥容稟,奴才還有一事?!?/br> “說,”四阿哥回身捅了捅沉浸在哀傷中的蘇偉,蘇偉轉(zhuǎn)身端了杯茶過來。 “奴才自到阿哥所,就承蒙主子不嫌棄,一直任總管一職。只是如今,奴才歲數(shù)漸大,管著整個院子漸漸力不從心。奴才擔(dān)心,會因為自己給主子們添麻煩,是以冒死請阿哥恩準(zhǔn),將奴才調(diào)離,為有能者讓出位置?!?/br> 四阿哥刮了刮茶沫,抬頭看了一眼吳全,“你管了正三所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爺自不會虧待你。你既有此意,就先去福晉那問問,看能不能頂了張起麟的差事,若是不能,爺再安排你?!?/br> “嗻,”吳全一臉感動,撲通跪下沖四阿哥磕了個響頭,“謝主子恩典,奴才這幅老骨頭雖不中用,但也一定肝腦涂地、鞠躬盡瘁地報答主子大恩。” 蘇偉摸了摸胳膊上被惡心出來的雞皮疙瘩。四阿哥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碗,清了清喉嚨道,“知道你忠心,這就下去吧?!?/br> “是,”吳全弓著身子退下,張起麟目送著他離開,回頭正與雙手交握地靠在椅背上的四阿哥面對面。 “你又什么事?。俊彼陌⒏绮[著眼睛問道。 張起麟背上一寒,正看到蘇培盛輕輕搖晃的腦袋,心里猛地一清,對啊,吳全來這一出,他中院首領(lǐng)太監(jiān)的位置十有八九地就沒了。他都不管中院了,還來cao這個心干什么? “額……”張起麟眨眨眼睛開口道,“奴才就是來問問您……用夜宵不?” 蘇偉腦袋上掛著大大的汗珠,心里默默地發(fā)誓,以后一定離張起麟遠(yuǎn)點,最近自己智商越發(fā)下降了,肯定是這人傳染的。 中院正殿 福晉坐在內(nèi)廳榻子上,詩瑤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回身走到福晉身邊輕聲道,“主子,奴婢看前院的燈都關(guān)了,估計四阿哥不會過來了,咱們先睡吧?!?/br> 福晉微微地點點頭,起身時卻腳下一軟,好在被詩瑤及時扶住,“主子,您沒事兒吧?” 福晉搖搖頭,向屋里緩緩走去。 還記得,她進(jìn)宮的前一夜,額娘拉著她的手,哭得眼淚汪汪。一遍遍叮囑她,讓她凡事讓一分、忍三分,皇家不比尋常,一步走不好就是萬劫不復(fù)。 她就懷著那樣的惶恐,那樣的恐懼,一步步走向花轎。伴轎的女官扶著她的手,輕聲笑,“四福晉,您別緊張,抬頭看看?!?/br> 她聽話地微微抬起頭,迎親的儀仗前,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周圍人聲煊赫,那人卻似遺世獨立。她雖離得遠(yuǎn),卻仍能感到那一身的風(fēng)流氣度,滿腹的八面威風(fēng)。 這個人,就是她要依靠一生的人。 只一瞬間,一股陌生的情緒就涌進(jìn)她的心頭,臉龐熱得發(fā)燙,她只能匆匆地低下頭,跟隨女官們上了花轎。 洞房花燭夜的一晚,是自她出生來最幸福的一晚,盡管四阿哥似乎心事重重,她還是在他的溫語柔言中漸漸沉淪。 可誰又能想到,那如夢一樣的美好,竟只持續(xù)了那短短的一夜。 西廂房 宋格格放下繡品,揉了揉眼睛。 碧兒興沖沖地進(jìn)來道,“小主,四阿哥沒有到后院來?!?/br> “什么?”宋格格抬起頭,“福晉才進(jìn)院一天?!?/br> “是啊,”碧兒笑瞇瞇地道,“奴婢聽說,今兒個福晉去拜禮時,得罪了四阿哥,四阿哥回來后就直接回了前院,午膳也沒跟福晉一起吃。” 宋格格若有所思,向窗外看了看,正殿剛好熄了燈,遂嘆了口氣道,“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咱們也睡吧?!?/br> “是,”碧兒一躬身,轉(zhuǎn)身去端水盆。 宋氏看著碧兒格外歡快的背影,皺了皺眉。 前院臥房 蘇偉坐在腳榻上,心里滿是矛盾,四阿哥在床上翻了身,蘇偉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主子,您真不去后面啦?福晉剛進(jìn)宮,因著白天的事兒被冷落,萬一傳到了永和宮怎么辦???” 一只手“啪”地拍到蘇偉后腦勺,四阿哥聲音低沉,“傳到永和宮又怎么樣?孝懿皇后是我的養(yǎng)母,滿后宮都知道,她是我的福晉,不聽我的話是不賢,不拜皇額娘是不孝,爺冷落她幾天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了。!” “爺,你真小心眼,”蘇偉小聲嘟囔一句,結(jié)果辮子被猛地一拉。 “主子!”蘇偉拉著辮子,四阿哥現(xiàn)在是越來越壞了,總是各種欺負(fù)人。 “讓你亂說話,”四阿哥拽著蘇偉的辮子,毛絨絨得手感還挺好,往臉上掃了掃,竟還帶著點香氣,“恩,你拿什么洗頭發(fā)的,還挺好聞?!?/br> 蘇偉扁扁眼,“豬苓”。 其實古代人是不怎么洗頭發(fā)的,尤其在清朝,那么長個辮子洗起來很麻煩。但宮里不同,即便是奴才也很重視自身衛(wèi)生,否則身上帶了異味到主子前就是大不敬,被拉出去砍頭都很有可能。所以蘇偉有時還挺慶幸自己穿到宮里的,否則他肯定受不了古時普通百姓的衛(wèi)生狀況。 床上傳來微微的鼾聲,蘇偉從大開的腦洞中醒過神,小心翼翼地從四阿哥手中搶救回自己的辮子,內(nèi)心再次深深地為自己哀嘆。只不過往床邊一趴時,脖子上一聲叮鈴響,讓蘇偉心里瞬間甜了幾分。 第二天,中院熱鬧起來,福晉讓東西廂確定好自己的管事太監(jiān)和宮女,把名冊報上來。 如今宋氏、李氏都是格格,福晉規(guī)定每人只能有一位管事太監(jiān),一位大宮女。下面領(lǐng)兩位小太監(jiān),三名小宮女。 福晉本人是一位管事太監(jiān),四位大宮女,下面四名小太監(jiān),八名小宮女。另外,中院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茶房管事等也都?xì)w福晉調(diào)遣。 下午,宋氏、李氏都確定了下來,宋氏的管事宮女是碧兒,管事太監(jiān)叫秦瑞。李氏的管事宮女是喜兒,管事太監(jiān)叫呂良丘。這小瑞子、小丘子原本都是前院的小太監(jiān),兩位格格進(jìn)來后被調(diào)到后院的。 福晉任吳全為中院首領(lǐng)太監(jiān)兼自己屋內(nèi)的管事太監(jiān),姜嬤嬤為中院宮女總管事,許忠為中院茶房管事。這許忠也是自請調(diào)到中院茶房的,前院茶房與提膳完全交給了岳久。四位大宮女都是福晉的陪嫁丫鬟,名喚詩瑤、詩環(huán)、詩瓏、詩玥。 中院的名單一下來,蘇偉嚇了一跳,不知什么時候起,中院竟成了吳全的天下了。兩位格格的管事太監(jiān)都是當(dāng)初跟著吳全進(jìn)來的,茶房管事許忠更是吳全的忠實部下。 隨著四阿哥的成長,奴才間原本蠢蠢欲動的奪權(quán)之爭已經(jīng)偃旗息鼓了很久,沒想到一時大意,竟然又冒了頭。四阿哥如今已經(jīng)不把奴才的小心思放在眼里了,但蘇偉卻不能不在意,蚍蜉撼樹,有時也是件麻煩事兒。更何況,四阿哥與福晉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埋下了隱患。 蘇偉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最后找來了王欽,讓他找人替下掌管皇賞的楊義。楊義是僅剩的幾個承乾宮太監(jiān)之一,慎刑司事件后,一直管著四阿哥屋內(nèi)的皇賞,從沒出過錯,可見是個心思細(xì)膩的。 蘇偉以吳全年紀(jì)大的緣由,將楊義調(diào)到了中院做記賬太監(jiān),專管各屋由四阿哥庫房支出的份例消耗,順便監(jiān)視吳全的人。 四阿哥倒是沒有過問,由著蘇偉調(diào)兵遣將,最后只扔給他一句,吳全走了,這正三所的總管太監(jiān)誰來當(dāng)好呢? 第70章 躺著中槍 康熙三十年 總管太監(jiān)誰來當(dāng)?這是個問題,蘇偉點點頭,咬著燒餅向后撤了撤,四阿哥瞇著眼睛看向他,蘇偉一口吞下燒餅,指了指外面,“主子,咱們院子里有個六品的太監(jiān)呢。”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你就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 蘇偉嘿嘿地笑,其實真不是他偷懶,而是他實在不適合。 總管太監(jiān)要管得事細(xì)碎繁雜,除了人要八面玲瓏、馭下有方,還得心細(xì)如塵,有條有理才行。上輩子他跟朋友開公司時,也是朋友負(fù)責(zé)具體運營,他只管營銷跑業(yè)務(wù),他那大條的腦子要是管那些細(xì)碎的事兒,非得鬧出笑話不可。 在現(xiàn)代鬧出笑話大不了賠點兒錢,這在古代一個弄不好,就是要掉腦袋的。 四阿哥瞇著眼睛看了蘇偉半天,嘆了口氣道,“張起麟論資歷確實夠格,只是他那個腦袋……” 蘇偉上前兩步道,“爺讓張保去輔佐吧,兩人一個過于活分,一個過于呆板,放在一起剛好相配啊。” 四阿哥瞥了一眼蘇偉,“這是選總管,你以為過家家吶!” 蘇偉縮著脖子,四阿哥靠在椅背上,“張保、張起麟都是可用的奴才,就是缺少經(jīng)驗。這樣吧,先讓王欽暫代總管之職,張起麟、張保任前院首領(lǐng)太監(jiān),等咱們出宮建府了,再行調(diào)配?!?/br> 蘇偉撓撓腦袋,“王欽啊……” “怎么?”四阿哥拄著下巴看向蘇偉,“你擔(dān)心歷史重演?” “哪能啊,”蘇偉一笑,“爺都這么大塊頭了,哪個奴才能壓得住您???奴才只是擔(dān)心,這些個年老的太監(jiān)暗地里搗鼓,給您添麻煩?!?/br> “你說的也對,”四阿哥敲敲桌子,“這前院王欽,后院吳全,爺也不是很放心,所以……” “所以?”蘇偉后背有點兒毛毛地。 蘇偉拿著四阿哥擬好的名冊到院子里宣布時,奴才們是一片嘩然,這王公公從四阿哥最不待見的奴才竟一路走到了總管的位置,果然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啊。 不過,當(dāng)奴才們謝恩站起身,看向站在廊下的蘇公公時,一些新冒出的小想法頓時灰飛煙滅。 他們蘇公公一身鵪鶉補子的宮服,腰間深藍(lán)色的錦紋腰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的是腰間垂著的一柄棕黃色的令牌。 那是四阿哥的令牌,代表著四阿哥的身份,后宮的奴才、神武門的侍衛(wèi),甚至包括文武百官、皇親國戚,看到這枚令牌就等于看到了四阿哥。 這令牌與平日里奴才們要出宮時,從總管那兒拿到的腰牌還不一樣,腰牌只算個四阿哥賜予的通行證,沒有任何其他效力。而這枚令牌,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四阿哥下令,行使主子的權(quán)利。 在整個皇宮里能直接佩戴主子令牌的奴才,可說是屈指可數(shù)。一般情況下,都是在某種緊急的狀況發(fā)生時,主子才會臨時賜下令牌,讓奴才代自己辦事?;寿F妃重病時,來阿哥所通知的奴才,就是手持皇貴妃的令牌,一路敲開各個下鑰的大門。 如今,在正三所重任總管太監(jiān)時,蘇公公帶上了這樣一枚腰牌,四阿哥的屬意已經(jīng)是顯而易見了。 正三所的勢力交替,在蘇偉帶著令牌晃了兩天后除了張起麟偶爾抗議與張保共事外,基本偃旗息鼓。 福晉的存在感,在四阿哥接連幾天的冷落后已經(jīng)降到了最低點,對于蘇偉來說,除了進(jìn)出的奴才多了點,好似沒有什么其他影響。 照規(guī)矩,福晉在進(jìn)門第九天回門,四阿哥在第八天的晚上走進(jìn)了福晉的屋子,這讓后院的奴才們大大松了口氣。第九天的回門,只是個禮儀性的過場,兩個主子早上離開,不到中午就回來了。蘇偉掐著手指算了算,估計連杯茶都沒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