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辰時,張保牽著匹馬出了神武門。他的袖口塞著不少東西,一張路引、一份戶籍證明,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四阿哥告訴他,如果蘇培盛走到了京城城門口,就把這些東西交給他。 張保晚了蘇培盛一個時辰出宮,但還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蘇公公并未走遠,就在東安門外的市集閑逛,張保把馬拴好,偷偷地在后頭跟著。 蘇公公一會兒在小攤前看看,一會兒到店里面瞅瞅。轉(zhuǎn)的累了,坐在了路邊的茶鋪里,喝了碗大碗茶。又咬著自己買的rou脯,跟著一幫閑漢坐在堂子里聽人說書,說到高潮處,高聲叫好,臨走還給了人十文賞錢。 轉(zhuǎn)眼到了中午,蘇公公進了東安門外最大的酒樓福喜樓,自己要了一個三兩銀子的席面,大快朵頤。吃到最后,扶著腰,拎著打包的燒鵝烤鴨下了樓。 下午,蘇公公繼續(xù)閑逛,路過一家飯館,將手里打包的飯菜給了門口的一個叫花子。然后蹲在不遠的地方,看那叫花子吃的直翻白眼。 張保一路跟下來,水沒喝、飯沒吃,被午后的太陽一烤有點兒暈乎乎的,眼前一片金花花后,蹲在不遠處的蘇公公突然不見了。張保愕然地跑上前拎起那叫花子,“剛才給你飯的那人呢?” 叫花子翻個白眼,指了指前面,“坐馬車走了?!睆埍R粫r氣急敗壞,松開叫花子就往前面追去。 叫花子彈彈自己的衣服,擺擺手,身后的弄堂里轉(zhuǎn)出一個人,“謝啦,兄弟?!?/br> 蘇偉拍拍叫花子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另一面。 張保沒有追到什么馬車,回來時叫花子也不見了,到了自己拴馬的地方,發(fā)現(xiàn)馬也不見了,最后只能垂頭喪氣的回了宮四阿哥又上了一天心不在焉的課,但沒有被罰跪。之前的事兒還是被皇上知道了,畢竟連灑掃太監(jiān)都在場。四阿哥聽聞皇上生了大氣,一巴掌把硯臺拍翻,怒哄道,“朕的兒子學(xué)是皇子,不學(xué)亦是皇子!” 張謙宜因此差點被治罪,最后還是四阿哥上了一道折子,保下了這位神奇的老師。 今天的無法集中精神與之前的自甘墮落不同,是因為無論怎樣裝出淡然,他都沒有辦法不惦記那個人。 蘇培盛要是走了,會是件好事兒,四阿哥這樣告訴自己。自己不用再為兩人的關(guān)系頭疼,不用再為可能的流言費心,也不會再被人抓住把柄……鎖住弱點…… 然,當(dāng)張?;貋眍I(lǐng)罪時,四阿哥手里的茶碗倏然落下,心里瞬間崩斷的某根弦,清楚地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在自欺欺人,他根本,做不到那般瀟灑…… “你下去吧,”四阿哥低著頭,一只手死死地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rou里。 張保緩緩地叩了一頭,默默退下,這時候四阿哥與蘇公公,在他心里已是一片了然,與哀嘆…… 但張保難得的溫柔情緒沒能持續(xù)過三秒鐘,因為他掀開簾子時,正撞上了一張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的臉,這張臉沖他笑笑,懷里抱著個大紙袋子,“你的馬一點兒也不聽話,我沒拉住自己就跑了?!?/br> “那是四阿哥的馬,”張保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蘇偉“哦”了一聲,側(cè)身擠過他進了屋子。 張保緊緊抿著嘴,將握成拳頭的手掩在袖子里,一步一頓地走出了屋子。他發(fā)誓,等有了機會,蘇培盛絕對是繼張起麟后,第二個被他揍得滿地找牙的人。 四阿哥在蘇偉與張保對話時,就抬起了頭,滿心驚詫地看著那個他此生最熟悉的人擠過張保的身子進了門。 這人抱著個大袋子,隨隨便便地給他行了一個沒規(guī)沒距的禮,就自顧自地轉(zhuǎn)身將袋子放到榻子上。 四阿哥猛地閉上眼睛,有什么濕潤的東西順著安穩(wěn)起來的內(nèi)心流進了身體里。再次睜開眼時,那人就站在他身前,遞過一個紙包道,“主子,這是我今天買的rou脯,好吃極了?!?/br> 永和宮 德妃靠在榻子上看書,清菊輕輕進門行了一禮,壓低聲音道,“娘娘,阿哥所傳來消息,吳全死了?!?/br> 德妃微微揚起眉毛,“怎么死的?” “說是晚上沒注意跌進井里淹死的。” 德妃沉默,將書輕輕放在桌上,清菊皺了皺眉道,“會不會是四阿哥——” “算了,”德妃揚聲打斷清菊的話,“兒子長大了,自然不希望總被人看著,如今先皇后已逝,那些派過去的人本來也多大意義,能有個傳消息的就行了。其他人隨他怎么處置吧。” “是,”清菊微微躬身。 正三所四阿哥臥房 四阿哥坐在床邊嚼著rou脯,蘇偉坐在他腳邊腳榻上整理著自己的大袋子。 四阿哥看著蘇偉的后腦勺,拿腳碰了碰他,“怎么想回來了?” 蘇偉把袋子捧在膝蓋上,“我本來也沒想走,就是心里悶得慌,出去逛逛?!?/br> “少來,”四阿哥微微一笑,“爺還不知道你,那小膽子,害怕了吧?” 蘇偉垂下腦袋,“有一點點兒,奴才從來沒殺過人?!?/br> “不是你殺的,”四阿哥聲音沉靜下來,“是我讓他們死的?!?/br> “可……他們是因為我死的,”蘇偉垂著腦袋,聲音悶在袋子后面,“我昨晚做了很多噩夢。我想好了,奴才和主子、我和您,進退都不由人。這不是我從前呆的地方,由不得我隨心所欲?!?/br> 四阿哥定定地看著蘇偉,蘇偉悶了一會兒終于抬起頭,轉(zhuǎn)頭看向四阿哥,“十年了,爺都長大了,我怎么能越長越回去呢。都是爺總護著我,快把我護成廢物了?!?/br> 四阿哥低下頭,看著手里的rou脯,“你不是廢物……” 蘇偉一笑,撓了撓頭,“就這樣吧,主子,咱們兩個,就這樣吧。我,想跟您一輩子,當(dāng)個奴才就行。離了皇宮,我對這個世界就沒有任何牽絆了,那種感覺,像是行尸走rou,太恐怖了?!?/br> 蘇偉又低下頭,四阿哥看著他,沒有言語,只是慢慢伸手,拍在蘇偉的大蓋帽上…… 作者有話要說:關(guān)于上一章,親們可能覺得四阿哥轉(zhuǎn)變的有點快。但其實四阿哥的轉(zhuǎn)變,是志氣上的,小蘇子的感情沒有太大關(guān)系。 之前因為皇上的話,四阿哥頹廢了,不用心讀書,不參與政事。 上一章,張老師因為四阿哥不用心,罵了他一頓,還罰跪,親們有沒有看張老師罵的話,剛好點醒了四阿哥,所以四阿哥奮起了。而且不是簡單的奮起,從某些方面,四阿哥知道皇阿瑪并不會全力支持他,他要更多地靠自己! 在頹廢與奮起這段時間經(jīng)歷了暢春園,北巡好幾個月,所以不算快。 四阿哥奮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了吳全,因為吳全知道了四爺和小蘇子的事兒,并且吳全不是個老實人。 從事業(yè)上,吳全透出消息會影響四阿哥的聲譽,皇上對四阿哥的印象,福晉參與進來就是想到了這點(無論是男,是女)。 感情上直接影響到蘇偉的安全。所以,四爺干凈利落地斬草除根了。 整體來說,四阿哥奮起的轉(zhuǎn)折點在張謙宜大人這兒,他不是打個醬油湊字數(shù)的哦。 第80章 酸酸的 康熙三十一年 入夜,在外逛了一天的蘇公公沒有得到期盼的休息,而是被四阿哥勒令守夜。 蘇公公嘟嘟囔囔地伺候四阿哥洗漱完,自己坐在了腳榻上,把帽子一摘,結(jié)果把四阿哥嚇了一跳,“你怎么搞得?額頭腫了這么一大塊兒!” 蘇偉輕輕揉揉大腦門,“奴才不小心撞了一下,剛才沒腫那么大的?!?/br> 四阿哥瞇起眼睛,盯著蘇偉,蘇偉扁了扁嘴,轉(zhuǎn)身一頭插進褥子里,悶悶地道,“真的是撞的,就是撞的?!?/br> 四阿哥看了看他,沒有再追究,仰面躺到床上,伸手拍拍褥子里拱起的包,“上床來睡吧?!?/br> “不,”蘇偉往后撤了撤。 四阿哥嘆了口氣,推了他一把,“那去榻子上睡,你在這兒坐著,爺睡不著?!?/br> 蘇偉又悶了一會兒,慢慢撤出腦袋,回頭往榻子上去了,把炕桌搬到地下,人躺了上去,四阿哥剛想說話,那人又下了榻子,兀自到箱子里捧出一套被褥。 四阿哥暗暗翻了個白眼,“讓茶房給你煮兩個雞蛋滾一滾,要不明天會更腫的。” “哦,”蘇偉答應(yīng)了一聲。 午夜,累極的蘇偉卻沒能入睡,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房頂。 今天,他甩開張保后,沒有再四處亂逛,而是獨自去了廣安寺,學(xué)著虔誠信徒的樣子,三跪九叩的進了廟門,給每一位菩薩都上了香。 其實,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蘇偉都沒有什么宗教信仰。即便他已經(jīng)死過一次,甚至活生生的穿到了清朝。在他的心里,有所求就必然要有所付出,求神拜佛最多只能得個心理安慰,沒有絲毫用處。 但是,彼時彼刻,他卻沒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虔誠的,跪在每一座佛像前,祈求寬恕,祈求保佑…… 九月在一片迷茫的昏暗中過去,蘇偉在秋末的陽光中抻個舒服的懶腰,有種大病初愈的感覺。 “蘇公公好,”一個蠻熟悉的小身影低著頭給他行個禮,轉(zhuǎn)身就要走。 “哎,”蘇偉上前一步,“詩玥小朋友,我怎么招惹你了,最近見到我愛理不理的?!?/br> 詩玥垂著腦袋,“蘇公公沒有招惹我,是我……是我的錯?!?/br> 蘇偉歪歪頭,“你的錯?你犯什么錯了?” “我……我明明知道,福晉要問你話,卻沒跟你說,不夠義氣……福晉是我的主子,我卻想攔你,不夠忠心……不忠不義,我不是個好人?!?/br> 蘇偉愣了一下,笑開了花,隨即又繃緊臉,上前一步拿過詩玥手中的籃子,里面是兩個大白梨,“給主子的?” “不是,自己吃的,”詩玥還是垂著腦袋,聲音悶悶的,聽起來沮喪極了。 蘇偉從里面拿了一個,又把籃子放回詩玥手上,“吶,這就算是你的道歉禮物了,我原諒你啦?!?/br> 詩玥抬起頭,看蘇偉笑瞇瞇地咬了一口大白梨,頓時高興起來,“謝謝您,蘇公公?!?/br> 蘇偉嘿嘿一樂…… 頒金節(jié)前,正三所中庭突然傳來消息,李格格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四阿哥由射獵場回來,去了李格格的屋子。 福晉特地請了太醫(yī)來看,太醫(yī)說主要是傷寒體虛、思緒不寧。人連續(xù)幾天食不下咽,瘦的幾乎脫了形。 四阿哥進到屋里時,李格格讓人搬來屏風(fēng)擋住兩人。 “這是做什么?”四阿哥皺皺眉。 李氏的聲音虛弱無力,“妾身身染病氣,怕過給您。您能來看看,妾身已是受寵若驚了,阿哥這就回去吧?!?/br> 四阿哥斂眉思索了一下,揮退了屋內(nèi)的奴才,坐在屏風(fēng)外揚聲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氏的聲音停了停,再開口時已了嗚咽聲,“是,爺聰明睿智,既處置了吳全,肯定也知道妾身的事兒了。妾身不敢瞞您,也不想瞞您?!?/br> 四阿哥點點頭,“那……你怎么想?” “我,”李氏微微抽啼,“妾身想了很久,可我膽子小,一直下不了決心……可能還是得麻煩爺。我只求爺放喜兒一命,驅(qū)她出宮就好,她呆呆笨笨的,什么都不懂?!?/br> 四阿哥一愣,起身繞過屏風(fēng),只見李氏坐在床邊,身形瘦削,臉色慘白,手中拿著一尺白布,“你?” 李氏見四阿哥進來了,慌張地把白布塞到被子里。 “你這是何苦?”四阿哥輕輕一聲。 李氏低下頭,“妾身出身卑微,不懂大道理,但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不想給爺添麻煩??晌摇紱]能給爺生個孩子,舍不得也沒膽子……” 四阿哥坐到了床邊,輕輕摟過李氏,“你放心,有爺在,沒人會逼你。你好好的養(yǎng)著身子,咱們該怎么……還怎么……” 李氏微微抬頭,眼中還含著淚,“謝謝爺,妾身這輩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若是真有那一天,妾身一定撞死在人前。” “別瞎說,”四阿哥拍拍李氏,“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保養(yǎng)自己?!?/br> 李氏點點頭,慢慢靠在了四阿哥肩頭…… 十月,前朝傳來好消息,年遐齡年大人,授湖廣巡撫,正式成為二品封疆大吏。 四阿哥上朝回來,很是開心,親自拿了庫房賬冊,給年大人挑了一堆賀禮。蘇偉在旁邊看得直心疼,最后以皇上恐怕不喜皇子與大臣交往甚密的緣由,留下了一半。 四阿哥派了納穆圖、松甘代表自己去送賀禮,蘇偉從阮祿那兒得知,納穆圖家里已經(jīng)給定了親事,沒多久可能就要調(diào)請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