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夕陽西下,柳絮拎著托盤從太子營帳走出,轉(zhuǎn)角路過馬棚時,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叫住他,“柳公公?!?/br> 柳絮轉(zhuǎn)頭,“喲,侯五兒,還挺精神???出了暢春園沒日日做噩夢嗎?” 侯五兒一笑,“都是托了柳公公的福,奴才才能進了敬事房,這難得的際遇不好好把握,哪有時間做夢啊。” 柳絮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侯五兒伸手攔住,“哎,柳公公,咱們好歹朋友一場,在暢春園一起喝過酒的情分,您不能翻臉不認人啊?!?/br> 柳絮一把打掉侯五兒的手臂,目光森寒,“侯五兒,你別得意。我告訴你,最后我活不了,你也別想好!我柳絮在宮里呆了這么多年,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螞蟻。” 侯五兒笑笑,臉上帶著八字紋,“那是,奴才是不敢跟柳公公作對的。柳公公更不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奴才上面的主子也不過是想借著柳公公的手得點太子的好,以后太子登上大寶,好能趁著點兒光。” “少廢話,”柳絮瞪起眼睛,“我不是傻子,這其中的關節(jié)我比你清楚。要怪就怪我輕信了你這么個表里不一的小人,圖了一時嘴快。回去告訴你主子,讓我做的我都做了,能在太子面前得多少好,就看他的能耐了?!?/br> “是,是,”侯五兒弓起身子,“有勞柳公公了,以后上面再有什么吩咐,還得靠柳公公cao勞了?!?/br> 柳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出了拐角,卻正好迎面遇上一人。 “柳公公好,”蘇偉拽著柳條沖柳絮拱了拱手。 柳絮點了點頭,與蘇培盛擦肩而過時,目光卻突然一閃,慢慢停下了腳步,回頭看那位逐漸走遠、一路掐花折柳的蘇公公。 九月初,北巡大軍起程回京。 傍晚,四阿哥帳篷中,蘇偉目光呆滯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忽見張保拎著幾個紙包風塵仆仆地掀簾子進來。 四阿哥抬起頭,看了看張保道,“買回來啦?” “是,”張保把紙包放在桌子上,蘇偉湊過去看。 四阿哥站起身,拿起幾包遞給蘇偉道,“咱們這次離翁牛特部落很近,我特意讓張保去轉(zhuǎn)轉(zhuǎn),買些民間的特產(chǎn)回來。你看看你需要些什么,要不要拿幾包回去送人?” 蘇偉眼睛一瞪,“不用,無功不受祿,我想送人自己買,”說完也不等四阿哥說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張保默然低頭,四阿哥則暗暗地嘆了口氣。 蘇偉從帳篷里出來,一路跑到大營邊兒,尋了個背人的地方蹲下了。 說實話,這一個月里,連他自己都討厭自己。 當初明明是自己說以后就這樣的,明明是自己說要當一輩子奴才的。結(jié)果還沒兩天,就因那一瓶百花露,莫名其妙的生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四阿哥對他很好了,換了其他主子,打死十次都夠了。 可是即便心里如此的明白,卻無論如何打不起精神,不想笑、不想哭,覺得自己好委屈,好累…… 蘇偉蹲在原地很久,久得腿都麻了,還是不想起來。 忽然,身后一聲叱喝,“誰在那兒?站起來!” 蘇偉蹭著地轉(zhuǎn)過身子,不是他不想站,而是站不起來了。 侯五兒皺著眉頭,上前兩步,蘇偉歪歪頭,是個臉生的公公。 “說你呢?沒聽到咱家的話嗎?” 又是個仗勢欺人卻不長腦子的,蘇偉撇撇嘴。 從衣服上,蘇偉就知道,這人是敬事房的。 敬事房作為總管太監(jiān)的機構,衣服要比普通太監(jiān)顏色深一些,也算是彰顯身份的標志。 但這只對小太監(jiān)們有用,不是蘇偉自傲,現(xiàn)在宮里能對他吆五喝六的大太監(jiān)除了各位大主子身邊的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了。 在太監(jiān)圈里,正三所本身就是個很神圣的地方,一位先皇后親封的八品太監(jiān),一位坤寧宮出來的六品太監(jiān)。即便到了敬事房,各位管事的跟蘇偉也是平輩相稱。大概也只有總管顧問行,能讓蘇偉主動打個千了。 如今,這個眼生的公公張口便對蘇偉頤指氣使的,不用說肯定是新來的。 蘇偉懶得理他,側(cè)著身子又蹭了回去,繼續(xù)自怨自艾的心里慨嘆。卻不想,一只飛腿橫空而來,蘇偉腿麻,重心一歪,一頭撞到了大樹上。 蘇公公捂著一腦袋的血走到四阿哥帳篷時,所有奴才都慌了。 ?;Q著尾巴,弓著身子,沖所有靠近蘇偉的人大叫,直到四阿哥掀開簾子走出來。 侯五兒和一堆敬事房的小太監(jiān)歇在大營東北角。 帳篷里,侯五兒正舒服地受著幾個小太監(jiān)的奉承,他在暢春園時就是位管事,如今空降到敬事房里,直接做了專管火燭打更的孫副總管手下的首領太監(jiān),管了二十幾個人,也算是權柄在握。 不過今兒個,侯五兒的心情不是很好。那老不死的柳絮忽然派人找他,說有急事,結(jié)果自己到了約好的地點只碰上一個不懂事兒的偷懶太監(jiān)。本想教訓教訓他給自己出出悶氣,結(jié)果一腳下去就見了血,侯五兒只能掃興地轉(zhuǎn)身離開。 屋里正熱鬧著,帳篷的簾子被人一把掀開,侯五兒坐起身子,見迎面進了一位身著淺赭色前綴黃鶯補zigong服的太監(jiān)。 侯五兒畢竟剛進宮不久,只知道是少有的六品太監(jiān),卻不知道是誰。還是管事的陶公公率先迎了出來,“哎喲,張公公,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張起麟瞇著眼笑,隨便地拱了拱手,“我是來找人的,哪位是侯五兒啊?” 侯五兒一聽,連忙上前,“在下就是侯五兒,敢問張公公——” 張起麟一擺手,“廢話少說,四阿哥有令,侯五兒以下犯上,無理傷人,誤了四阿哥的大事兒,杖責五十,打死不停!” 侯五兒雙眼圓睜,腦袋里一嗡,差點兒昏過去,被身后的小太監(jiān)一架,才勉強清醒,立時撲通跪下,大聲哭喊道,“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今兒個只是教訓了一個偷懶的小太監(jiān),沒有耽誤四阿哥大事兒啊,奴才冤枉??!” “小太監(jiān)?”張起麟一咧嘴,湊到侯五兒耳邊,“四阿哥貼身大總管,先皇后親封的八品太監(jiān),試問侯公公多大的品級?說他是小太監(jiān)?” 侯五兒一愣,呆在原地,陶公公皺起眉頭,揚了揚手,“還愣著干什么?快拖出去!” 幾個小太監(jiān)上前來架人,侯五兒掙扎著目眥欲裂,死死抓住張起麟衣擺,“張公公,張公公饒命,奴才剛進宮,什么都不知道啊。” 張起麟扯開侯五兒的手,“怪就怪你命不好,動誰不好,偏動他?!?、侯五兒一路被拽到帳子門口,哀嚎不絕,“不是我的錯,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是他害我的,是柳絮!唔……”一個小太監(jiān)拿了布巾猛地塞住侯五兒的嘴,張起麟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 陶公公在一旁,陪笑著道,“這人是外面來的,平時就缺個心眼,早晚得出事兒。張公公放心,這樣的人,打死拉倒。只是,不知是誤了四阿哥什么事兒?奴才御下不嚴,好去請罪?!?/br> 張起麟眨了眨眼睛,“誤事兒?我剛才說了嗎?” 陶公公呆在原地,張起麟晃了一圈脖子,背著手邁了出去。 四阿哥帳篷里 王朝傾給蘇偉的腦袋上著藥,蘇偉咋咋呼呼地比劃著著,“你快點兒。上好了跟我去找那個侯五兒,看我不把他打的滿地找牙,竟然敢背后偷襲!要不是我腿麻了,當即就回身踹死他!” “哎喲,”王朝傾拿著布巾擦淌下來的藥膏,“蘇公公您別亂動了。您說您也是的,出門穿上宮服啊,他看到您的鵪鶉補子就不敢動手了?!?/br> 蘇偉撇撇嘴,他哪想得那么多啊,這要不說衰人易遭橫禍呢,他這兒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你先出去吧,”四阿哥繞過屏風,對王朝傾說道。 “是,”王朝傾麻溜得起來,非常沒義氣地甩開蘇偉的手,把傷藥遞給四阿哥,快步走出了帳篷,還帶走了其他人。 四阿哥坐到蘇偉身邊,抬起一只手,蘇偉一縮脖子,往旁邊蹭了蹭,他害怕四阿哥讓他傷上加傷。 四阿哥卻是一笑,輕輕地擦了擦蘇偉臉上的血跡,“還知道自己做過頭了啊?這回長記性了吧,頭上開個大洞。” 蘇偉聳拉著肩膀,低下頭,異常沮喪。 四阿哥將傷藥倒在棉布上,給蘇偉涂抹傷口,動作異常輕柔,蘇偉都沒感到怎么疼。 “你啊,”四阿哥語帶笑意地嘆口氣,“爺都不知道你哪里來的?這幅脾氣和膽子,難不成都是爺慣出來的?” 蘇偉嘟嘟嘴,蹭蹭鼻子。 四阿哥給蘇偉綁好紗布,在腦袋上系了個蝴蝶結(jié),反身坐到蘇偉身邊,“這一陣兒,我也鬧心、也難受,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其實,爺利利索索地把你送走,對咱們都好,最起碼……能活著……可我卻怎么也不想放手,更放不開手。你說咱們就這樣,我也覺得挺好,最起碼你在我身邊。可有時候,又覺得是自欺欺人。” 蘇偉揉著自己的衣擺,垂著腦袋。 四阿哥慢慢握住蘇偉的手,繼續(xù)道“我的命脫不開,逃不掉。如果我是個普通人家的兒子,說不定可以帶著你遠走高飛,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能給你,就只想你能活的開心點兒,哪怕……哪怕……有別的什么人……” 蘇偉微微抬頭看了看四阿哥,半晌后道“我和詩玥只是朋友,是你想多了。我是太監(jiān)……就算那啥了,也還是個殘廢……沒那么多感情四處分……” 四阿哥笑了笑,呼出口氣,摟著蘇偉的腰,下巴放到他頭頂?shù)暮Y(jié)上,眼神微微放空,“再給我?guī)啄?,也再給你自己幾年,讓我們都做個明確的決定……” 蘇偉點點頭,郁悶了一個多月的心似乎霎時寬廣了。 柳葉小溪的屏風,圍著兩個相擁的人,長木撐起的寬大帳篷,透著綠嫩嫩的青草香,屋里的氣氛安逸而甜蜜,只是維持的時間短了點。 “對了,”蘇偉猛地站起,“砰”地磕到四阿哥的下巴,蘇偉捂著腦袋原地蹦了兩圈,對著同樣呲牙咧嘴地四阿哥道,“我還沒報仇呢,等我點齊人馬先把那個姓侯的揍一頓再說!” 大阿哥帳篷 東一所太監(jiān)總管何舟小跑著進來,揮退了帳篷里伺候的奴才,到練字的大阿哥與磨墨的福晉身邊道,“主子、福晉,侯五兒死了?!?/br> “死了?”大阿哥抬起頭,“怎么死的?” “是四阿哥下的令,杖責五十,打死不停?!焙沃酃碜拥?。 “四弟?”福晉蹙起眉毛,看向大阿哥。 大阿哥沒有說話,何舟繼續(xù)道,“奴才聽說,是侯五兒打了四阿哥貼身太監(jiān)蘇培盛。這蘇培盛一貫最受四阿哥看重,又是皇貴妃親封的,想是侯三兒這舉動打了四阿哥的臉了。” 大阿哥閉起眼睛,嘆了口氣,“死了也就死了,這奴才本來也不是個機靈的,換個人跟柳絮接頭就是了。只不過,我就怕,這事兒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福晉思量了一下,“爺是說?” “胤禛也到年齡了,”大阿哥摸摸鼻梁,“是時候找隊伍站了,更何況,他背后,與佟佳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br> 福晉動作微微一僵,“那……四弟是知道了?” “這個咱們也沒辦法確定,”大阿哥轉(zhuǎn)轉(zhuǎn)手上的扳指,眉頭緊鎖。 福晉轉(zhuǎn)頭揮退了何舟,微微彎下身子到大阿哥耳邊道,“爺,看來,咱們的安排得提前了,否則夜長夢多啊?!?/br> 作者有話要說:侯五兒就是之前在暢春園跟柳絮一起喝酒的的太監(jiān)之一。 第85章 一起睡 康斯三十二年 皇帳大營 “柳絮?”蘇偉驚訝地看著張起麟。 “可不是,”張起麟左右看看,把蘇偉拉到角落里,肩并肩蹲在一起小聲道,“我聽得真真的,侯五兒被拉出去時喊的,說是柳絮害他,他什么都不知道?!?/br> 蘇偉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道,“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件奇怪的事兒。當時我撞得頭昏眼花往外走,有個小太監(jiān)扶了我一把,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您怎么得罪侯五兒了?’我這才知道侯五兒的名字?,F(xiàn)在想起來,那個小太監(jiān)出現(xiàn)的很突兀,像是專門來告訴我那人是誰的。” 張起麟愣了愣,“這么說,侯五兒碰上你,未必就是意外。說不定真的是有人要害他,這人秉性猖狂,又剛得了勢,最容易與人有沖突。不說跟你動手,就是嘴皮子上遛遛,回頭也夠他喝一壺的。” 蘇偉抿著嘴唇,點了點頭,“這事兒得查一查,柳絮是太子最得力的大太監(jiān),若真想教訓一個人,何必要費這么大的周章?” 鑾駕大軍踏上回京的路程,受傷的蘇偉一直和四阿哥共睡一床。 蘇偉的睡眠習慣著實不怎么好,一個晚上能原地轉(zhuǎn)上三百六十度,四阿哥摟著他,他還時不時地踹人家兩腳。半夜冷了,自動地卷著被子成蟬蛹狀,熱了一腳把被子踢飛。找不到被子了就拽四阿哥的,搶被子的功力比白天清醒時的徒手戰(zhàn)斗力還強悍。 這樣被蘇偉折騰了好幾天,四阿哥天天掛著黑眼圈。 皇帳前,四阿哥正碰上太子,太子看著貓熊似的四阿哥,關切地道,“四弟是不是病了,怎么面色這般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