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詩玥瞥了蘇偉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偷懶啊,詩瑤姐這么多年一直都是親力親為地服侍福晉的。進宮以后,詩瑤姐更是夜夜住在福晉的床榻下,從來不用我們換班的?!?/br> 蘇偉一口年糕噎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才咽下去,詩玥慌忙地給他倒水拍背。 蘇偉灌了一大口涼茶,才騰出口氣道,“她都不累啊,我這三天一換班還累得要死呢。” 詩玥笑笑,“所以我說你是特例啊。宮里的事兒我不知道,但從福晉娘家,到咱們后院,哪有你這樣天天跟人換班,還動不動把到手的差事往外推的奴才啊。能得主子看重,大家都恨不得一手包了主子的所有事兒才好?!?/br>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無所謂地把手里的一半年糕塞進嘴里,沖詩玥擺出一副教導(dǎo)的模樣來,“這你就不懂了吧,對于咱們上層奴才來說,會辦差事兒只算小巧,會安排差事兒才是能耐。一個人再能干,畢竟分身乏術(shù)。想要辦成大事兒,就要學(xué)會把自己的任務(wù)分配下去,分給適合的、踏實的人去做。就像姜太公一樣,穩(wěn)坐釣魚臺,乾坤掌中握?!?/br> “哦,”詩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雙水亮的眼睛閃出求知的光芒。 蘇偉對于這樣的反應(yīng)很滿意,不像某些人在這種時候只會嫌棄他,遂又開腔道,“再說,咱們與主子相處,不能只靠著規(guī)矩、差事來維系,關(guān)鍵還得靠情分。這主仆情分深了,即便你不在主子身邊,主子也惦記著你。就像我和咱們四爺,我就從不擔(dān)心會有人奪了我的位置,因為奴才千千萬,蘇培盛只有一個啊?!?/br> “是嗎?”詩玥剛想損一損顯擺得起勁的蘇公公,卻突然聽到一聲清冷的問話。 “四阿哥!”詩玥一驚,連忙跪下行禮,“奴婢參見四阿哥?!?/br> 四阿哥看了詩玥一眼,舉步邁進屋子。 詩玥垂著腦袋,心里七上八下,自己擅自跑到蘇公公這來,被罰也是活該,可若是連累了他,就是自己的大罪過了。不過,與詩玥料想的不同,她等了半天,也沒聽到蘇培盛請罪的話,倒是有一種頗為熟悉的咀嚼聲陣陣傳來。 詩玥挺著半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抬起頭,一雙受驚的眸子瞬間瞪圓,蘇公公他……還在吃年糕…… “主子,”蘇偉又撈起一塊年糕放進嘴里,“您吃飯了嗎?” 四阿哥背著手,走到書桌旁坐下,“爺用過膳了。” “哦,”蘇偉有點兒遺憾,隨意地擦擦手,絲毫不顧已經(jīng)僵在原地的詩玥姑娘,撿了塊小的年糕遞給四阿哥,“主子,您嘗一塊兒吧,詩玥給奴才拿來的,可好吃了?!?/br> 四阿哥坐著沒動,一雙漆黑的眸子落在詩玥的臉上,詩玥慌忙地垂下頭,只覺得剛那一瞬如墜冰窖,身子冷得厲害,卻又聽蘇公公從旁道,“主子,用給你蘸糖嗎?這個不太甜……” 詩玥認命地閉上眼睛,現(xiàn)在她只求主子的處罰快點兒下來,別再讓她等在這兒,她想打人了。 “你起來吧,”四阿哥的聲音穩(wěn)如鏡面,詩玥有些不可置信地僵硬起身。 “福晉身子不好,你們伺候時多留點心兒,”四阿哥吩咐道。 “是,”詩玥慌忙低頭,脖子后面嗖嗖的涼風(fēng),身上沁出的冷汗好像已經(jīng)沾濕了里衣。 “主子,你不要,我都吃啦,”蘇公公又突兀地插了一句。 詩玥死死咬住嘴唇,抬頭向蘇培盛飛眼刀,這人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搞清狀況,真不想要命啦? 然,詩玥抬頭那一瞬,卻正好看到四阿哥不緊不慢地咬住了蘇公公手里的年糕。 長春宮 劉裕提膳歸來,小心地繞過院內(nèi)諸人,進了內(nèi)廳。 “怎么這般縮頭縮腦的?”與佟佳氏一起理著繡線的浣月看著劉裕道。 劉裕向窗外瞅瞅,微微躬身道,“小主,浣月姑姑,奴才在提膳的路上碰上了隆科多大人?!?/br> 佟佳氏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劉裕。 劉裕把食盒放在地上,從袖子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佟佳氏。 佟佳氏看看浣月,浣月低下頭沒有說話。 佟佳氏接過那厚厚的一封信,在手里捏了捏,卻沒有打開。 二月 康熙爺?shù)谌斡H征噶爾丹,大阿哥從征,太子留守京師。 蘇偉很慶幸,這次四阿哥不在從征名單中,自去年開始,他對所謂的戰(zhàn)場就有了深深的陰影。 福晉快要臨產(chǎn),正三所一如既往地陷入迎接新生兒的準備中,蘇偉注意到四阿哥寫了很多孩子的名字在紙上,但都是弘字輩,男孩的名兒。 重男輕女這一思想,蘇偉是很不贊同的。可仔細一思量,四阿哥對兩位小格格都很疼愛,這么期盼男孩兒,貌似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一肚子勸導(dǎo)的話只得由此作罷。 三月,皇上駐蹕寧夏,兵分兩路圍剿噶爾丹。噶爾丹已是窮途末路,京城里一片賀喜之聲。太子監(jiān)國,幾個月來勤勉異常,四阿哥總被太子宣召,往毓慶宮探討政事。蘇偉能看出,四阿哥不是很想去,但卻不能次次回絕。 四阿哥的宅邸開始大規(guī)模整修,蘇偉借口監(jiān)護,跑到了宅子里住。整修宅邸的事兒主要由納穆圖、松甘負責(zé),蘇偉樂得清閑,日日躺在棗樹下張著嘴,期盼著棗子自己落下來。 三月二十六日,四福晉臨產(chǎn),德妃親自到正三所坐鎮(zhèn)。子時,一聲啼哭劃破午夜的寧靜,福晉一舉得子。 蘇偉得到消息已是第二日了,他默默地收拾好東西,跟張保回了正三所,福晉產(chǎn)子,他們做奴才的都得討一聲喜才合規(guī)矩。 四月,圣駕回鑾,噶爾丹的死訊也隨之而來。滿朝上下,一片歡騰。四阿哥上折請賜正三所長子的名字,皇上在四阿哥提的一堆吉祥字中圈了一個暉字。 而此時,三所中庭的氣氛全然一新,兩位格格都開始深居簡出,奴才們也越發(fā)老實。 詩玥被福晉招到了跟前伺候,偶爾出門一次,被各個奴才的行禮問安嚇得窘迫至極。好在,蘇公公對她一如既往,還給她留了兩包宮外府邸摘下的紅棗。 回福晉那兒時,詩玥的心情異常的好,蘇培盛給她的棗子被盛在籃子里,一顆顆紅的好似瑪瑙。 “喲,這是去哪兒了,”廊下一個女子攔在詩玥身前。 “詩瑤姐,”詩玥抿抿嘴,最近福晉坐月子,把她招到跟前伺候,詩瑤看她的眼神是越來越冷了。 詩瑤往詩玥挎著的籃子里看了看,沉著聲音道,“咱們是福晉的大宮女,可別一時腦熱,做出什么丟人的事兒來?;仡^要是被主子抓到,就別怪姐妹們不講情面了?!?/br> 詩玥微微躬身,“是,meimei一定注意?!?/br> 詩瑤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詩玥撇撇嘴,拿出一顆紅棗扔進嘴里,脆甜的滋味,讓她的心情又瞬間好了起來。 東一所 大福晉年節(jié)時誕下一子,求子多年的大阿哥都沒來得及多抱一抱,就跟著皇上親征去了。 此次回來,大阿哥是日日抱著兒子,連睡覺都摟在懷里。 大福晉萬分無奈,“爺,這小子沉著呢,您當心累著?!?/br> “累不著,”大阿哥握握孩子的小手,“他爹在馬上連行一天一夜都沒累著?!?/br> 大福晉笑笑,看看兒子,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道,“爺,皇阿瑪回宮后,對于弗倫他們的參奏,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啊。” 大阿哥嘆了口氣,“太子現(xiàn)在受滿朝文武愛戴,只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彈劾,皇阿瑪不在意也是正常的。為今之計,還是得看皇阿瑪對太子的態(tài)度。” 大福晉略點了點頭,沒再言語。 正三所 弘暉滿月,宮中賞賜了不少東西,四阿哥沒有大辦滿月酒,只設(shè)了家宴,與福晉、宋氏、李氏吃了頓飯。 飯桌上,兩位格格已經(jīng)咿呀學(xué)語,小阿哥在乳母的懷里,偶爾也叫上兩聲。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后,精神恍惚,什么時候開始,當年那個五歲的小豆丁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而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入夜,蘇偉低著頭伺候四阿哥換衣服,四阿哥突然伸手捏捏他的臉,寵溺一笑。 蘇偉卻是動作一僵,不動聲色地繞開四阿哥的親昵,捧著衣服走到一邊。 “蘇偉!”四阿哥不滿地喊了一聲。 蘇偉轉(zhuǎn)過頭,“過來,”四阿哥坐到床邊,拍了拍床板。 蘇偉抿抿嘴,磨啊磨地走過去,還沒坐下就被四阿哥一把拉到懷里。 “主子!”蘇偉怔了怔,他不喜歡坐人大腿! “為什么躲著我?”四阿哥箍緊他的腰。 “我沒有,”蘇偉嘴硬。 四阿哥眼睛一瞇,蘇偉下意識想跑,卻被猛地按住了脖頸。 其實,有時候,耍流氓真比溝通來得快。 比如蘇偉,一夜緋色后,某些糾結(jié)的情緒就像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舉手投降了,然后蘇公公又一次阿q附身了。 七月,皇上北巡,四阿哥亦在隨扈名單中。 蘇偉很高興又有事情可以忙,還可以借著由頭逃出宮廷兩個月。 鑾駕起行前,四阿哥告訴蘇偉,有大臣上奏,請?zhí)恿羰鼐┏潜O(jiān)理國事,皇上未允。 這次塞北巡行,在蘇偉看來再普通不過。只不過蒙古各部在得知噶爾丹被滅后,對待皇上與各位皇子愈加恭敬而已。四阿哥這邊是有收不完的禮,太子與大阿哥更是沒日沒夜地設(shè)宴應(yīng)酬,翁紐特部來朝見時特意送給太子一柄金弓,說皇上慧眼識珠,太子日后必為明君。 然,讓蘇偉沒有想到的是,北巡大軍回到京城的第三天,一個巨大的變故突然發(fā)生。 皇上突諭內(nèi)務(wù)府,太子昵比匪人,素行遂變,下令處死曾于太子處,行徑“甚屬悖亂”的哈哈珠子德住、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頭。 第104章 我就是喜歡他 康熙三十六年九月 傍晚毓慶宮 太子一人坐在書房里,周圍寂靜的厲害,屋內(nèi)值守的小初子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今天下午,太子外出,內(nèi)務(wù)府突然來毓慶宮拿人,守衛(wèi)毓慶宮的侍衛(wèi)差點與內(nèi)務(wù)府的人兵戎相見,直到德柱公子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面色平和地出現(xiàn)在大門口。 小初子本是庫房的雜役,在毓慶宮太監(jiān)大清洗后,被德柱公子提拔到了太子身邊。在他的心中,太子與德柱公子都是他的恩人。所以,當?shù)轮颖粠ё邥r,他撞開門口的侍衛(wèi)跑了過去,明晃晃的刀尖沖向他,他卻只聽見一句,“小初子,回去吧,別忘了給殿下熱上參湯?!?/br> 夜色漸濃,書房里已看不清人影,不知呆坐了多久的太子殿下,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內(nèi)廳的簾子被掀開,太子匆匆而出,小初子緊忙地招呼著值守的小太監(jiān)跟上,卻在門口被一個清麗的人影擋住。 “殿下,”側(cè)福晉李佳氏直直地跪到地上,毓慶宮的大阿哥、二阿哥與尚在襁褓中的三阿哥都被乳母領(lǐng)到了正殿門口,太子的腳步頓在原地。 三歲的弘皙磕磕絆絆地跑到太子跟前,抱住太子的腿,軟軟糯糯地叫了一聲“阿瑪……” 太子身體一僵,摸了摸弘皙的頭。 李佳氏膝行到太子跟前,抓住太子的手,兩行清淚順著臉龐滑下,“殿下,妾身知道你心里的恨,知道你心里的痛,可那是圣旨?。∏竽丛诤⒆拥姆萆?,看在已故皇后的份上,看在姨母平妃的份上,看在妾身伺候您多年的份上……” 李佳氏泣不成聲,襁褓里的三阿哥也跟著哭了起來,大阿哥倔強地抿著嘴,拉著弘皙的手跪到一旁。 太子緊閉雙眼,身子微微發(fā)抖,臉色蒼白的像是沒有浸染過的宣紙。 小初子看著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垂下頭,彎了膝蓋。 一間漆黑的牢房,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扇高高的小窗。 德柱坐在月光映進的影子里,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帶著點點朱褐色的污跡,在月夜里泛著白光。 這一天,于他,像是一個既定的結(jié)局,既無怨亦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