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這個時辰,府里的各位主子都在準(zhǔn)備休息,奴才們不是忙著伺候,就是下差吃飯?;▓@里除了巡邏而過的護(hù)衛(wèi),只有一個吃撐了的蘇公公。 夜色漸臨的東花園,有一絲神秘的氣息,蘇偉腦海中轉(zhuǎn)過前一世雍和宮的畫面,時空重合的觀感讓他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恰在此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抽涕聲悠悠傳來,蘇偉猛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會這么背吧,”蘇偉貓下腰,靠在假山石壁上,他要不要喊人來救他,他怕鬼…… “蘇培盛,”伴著一聲輕喚,一個女子的腦袋從石壁后探了出來。 “??!”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蘇公公,發(fā)生什么事兒了?”一隊(duì)巡邏的護(hù)衛(wèi)跑了過來。 蘇偉束手站在假山前,“沒什么事兒啊。” “沒事兒?”領(lǐng)頭的一臉訝異,“那您剛才叫什么?” “我?”蘇偉呆了呆,“我叫了嗎?哦,我開開嗓子,我最近練秦腔呢?!?/br> “哦,這樣啊,”領(lǐng)頭的撓撓后腦勺,往假山里看了看,卻被蘇公公不動聲色地?fù)踝×艘暰€,“那,您慢慢練?!?/br> “好,”蘇偉笑笑,“等我練好了,唱給兄弟們聽啊?!?/br> 護(hù)衛(wèi)們點(diǎn)頭哈腰地走了,蘇偉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擠進(jìn)了假山中間,“我說,詩玥姑奶奶,您來了就來找我啊,躲在這兒干什么?我差點(diǎn)被嚇出心臟病?!?/br> “我怕打擾你,”詩玥抱著膝蓋,坐在山石上,臉龐一絲晶亮在黃昏的陰影中泛著光芒。 “你哭啦?”蘇偉原地蹲下,“出什么事兒啦?” 詩玥抹抹眼角,“沒什么事兒,我就是心里亂。想來找你,也不知道說什么,就跑來這兒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br> “咱們倆還是不是朋友?”蘇偉蹙了蹙眉,“你有什么事兒就說,不用顧忌這顧忌那的。” 詩玥看看蘇偉,抿了抿嘴唇,“其實(shí),我今天到東花園來,想見你,也想見四阿哥?!?/br> “見四阿哥?”蘇偉愣了愣。 “恩,”詩玥點(diǎn)點(diǎn)頭,“但是我是一時沖動,我不能見四阿哥的,見了四阿哥,我就沒法做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蘇偉晃晃腦袋。 “我父親中了舉人……”詩玥將自家發(fā)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蘇偉,“福晉說讓等一等,我寫信告訴給了母親。可是母親一肚子埋怨,說父親憂思成疾,說我不孝順,一句話的事兒都辦不好,這么多年白養(yǎng)我了。我心里難受,我擔(dān)心我父親的身體,可是我又不敢跟福晉說。今天母親又托人帶話,說她要辭了府邸的差事,打算變賣家產(chǎn)給父親通關(guān)系,若是通不了就和父親餓死在街頭,讓我好自為之?!?/br> 蘇偉眨了眨眼睛,“這么嚴(yán)重?你父親好歹中了舉人啊,怎么也犯不上傾家蕩產(chǎn)?。俊?/br> 詩玥咧了咧嘴,擦干臉龐的眼淚,“我母親就是嚇唬我啦,她在福晉家當(dāng)了一輩子差,才不舍得走呢。我就是擔(dān)心我父親,我父親雖然有些呆呆笨笨的,但對我很好。中舉后就托人告訴我,讓我不要再為他cao心,好好做事兒。他現(xiàn)在成了舉人,能做事,能養(yǎng)家了,以后一定為我購置多多的嫁妝,給我找個好人家。可是現(xiàn)在……我真怕父親難過……” “別哭了,”蘇偉遞上自己的布巾,“這事兒本來也不大,不就一句話嘛?!?/br> 詩玥看了看蘇偉,“我就是跟你訴訴苦,你別逞強(qiáng)啊,咱們當(dāng)奴才的哪能要求那么多。再說,我都跟福晉說過了——” “好啦,”蘇偉拍拍詩玥的肩膀,“你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回后宅去伺候福晉吧,我可是六品的太監(jiān),這些事兒不用你教。” 紫禁城乾清宮 康熙爺放下折子,揉揉眉心,梁九功遞上一碗茶,“圣上,歇歇吧,已經(jīng)入夜了?!?/br> “恩,”康熙爺抿了口茶,“讓茶房上些春卷,朕突然想著了?!?/br> “是,”梁九功微一躬身,復(fù)又抬頭道,“圣上,剛才咸福宮來人了,榮妃娘娘想請您一聚?!?/br> “榮妃?”康熙微微蹙眉,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今兒是二十幾了?” “回皇上,今兒是五月二十四,”梁九功輕聲道。 “二十四,”康熙爺向椅背上靠了靠。 “是啊,”梁九功應(yīng)了一聲,“今兒是承瑞大皇子的忌日?!?/br> 咸福宮 榮妃向皇上盈盈一拜,語氣淡然,“這么晚了,還勞動皇上一趟,實(shí)屬罪過?!?/br> 皇上扶起榮妃,“咱們相攜多年,不說這些??熳?,咱們一同用些春卷,朕突然就想著了?!?/br> 榮妃看著宮女端出點(diǎn)心盤子,微微笑了笑,“春日用春卷,夏日用冰絲皮兒,秋日用豌豆黃,冬日用水餃,這各個季節(jié)應(yīng)各個季節(jié)的食材,是老祖宗留下的習(xí)慣?!?/br> “是啊,”康熙爺嘆了口氣,“這滿皇宮也就你記得?!?/br> 榮妃給康熙爺夾了一只春卷,“記得的人不少,只是顯少有人提起罷了,大家都忙著各自的日子,哪有時間像臣妾這樣,日日懷念舊人啊?!?/br> 康熙爺看了榮妃一眼,低頭咬了一口春卷,“恩,你快嘗嘗,酥脆正好?!?/br> 夜宵用完,榮妃陪著康熙爺走到御花園,“皇上,今日是承瑞的忌日,臣妾難免悲春傷秋了些,還望皇上見諒。” 康熙爺嘆了口氣,“這些年,總是朕輕了你,你向來的好心性,卻不肯多見朕幾次,朕知道你是怪朕的。如今,胤祉的事兒,又讓你cao心了吧。” 榮妃笑笑,“皇上多慮了,臣妾身子不好,想不了那許多,也沒力氣去怪誰,更不敢埋怨皇上。萬般皆是命,臣妾早就認(rèn)命了。胤祉,他有他的命,臣妾管不了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終老,不要再走在臣妾前頭。今兒個臣妾請來皇上,也不想多說場面話,臣妾入宮三十余年,從來懶得理會后宮的種種傾軋??墒侨缃瘢兼坏貌桓噬险f一聲,后宮不安,流言紛擾,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臣妾不想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還望皇上看在馬佳氏為您誕育過六個孩子的份上,確立中宮,安穩(wěn)人心?!?/br> 康熙爺負(fù)手站在荷池邊,與榮妃靜靜而立,目光深遠(yuǎn)。 四爺府 東小院 “詩玥的父親,”四阿哥坐在榻子上。 蘇偉捧來洗腳水,給四阿哥脫靴子,“主子,我跟詩玥真的只是朋友,您別想得太多。反正他父親已經(jīng)中了舉人,您就說一句話,給他個外放的差事,也算賣福晉一個面子嘛?!?/br> “少來,”四阿哥盤起腿,打破蘇偉討好的小計劃,“你就是對那個詩玥另眼相看,什么看福晉的面子,你就是心疼人家小姑娘?!?/br> 蘇偉扁扁嘴,湊到四阿哥旁邊坐下,“主子,胤禛,幫幫忙嘛,又不是壞事兒,就算一個縣官,說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場啊?!?/br> “派上用場?”四阿哥歪歪腦袋,“什么用場???” 蘇偉沉下臉,蹭了蹭手上的水,“不幫算了,我去找詩玥說?!?/br> “欸,”四阿哥一把拉回蘇偉,“你脾氣還挺大啊,現(xiàn)在一句聽不得扭頭就走是吧?” “那你想怎樣?。俊碧K偉唰地轉(zhuǎn)過頭,“好好跟你說,你含酸拈醋的,婉轉(zhuǎn)點(diǎn)說,你又藏頭藏腦的。我從你五歲開始就呆在你身邊了,你連王欽都怕時,我就陪著你了。你不是就動了那些心思嗎,犯得著跟我陰一句,陽一句的嗎?我就是知道了,怎么了?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會動心思,我早就知道你會卷進(jìn)去!” 蘇偉一連串的話砸下來,四阿哥的面色越來越沉。 看著那張極度熟悉又極度陌生的臉,蘇偉的火氣怎么也滅不下去,“我告訴你,胤禛,你瞞得了天下人,瞞不了我。我就是知道了,你要奪儲,你要當(dāng)皇帝!你不放心,殺我滅口吧。” 夜寒露重 四阿哥坐在東小院廊下,直到身子漸漸沒了溫度。 “主子,外面寒氣重,回去休息吧,”張保給四阿哥披上斗篷。 四阿哥回頭看了看張保,眼神流轉(zhuǎn)“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張保愣了愣,躬身垂頭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br> 四阿哥一笑,站起身往房門走去,“是啊,你們什么都不知道。這或許就是差別,這世上永遠(yuǎn)只有一個人,自己知道什么就跟爺說什么。” “主子,”張保默默開口,“這樣的人,一個不也就夠了嗎?” 毓慶宮 “這事屬實(shí)?”太子眉頭微蹙,看向側(cè)福晉李佳氏。 “殿下放心,臣妾已經(jīng)查的八九不離十了,”李佳氏點(diǎn)頭道,“本想聽從索相的建議,從姨母的病下手,誰知對方做得滴水不漏。診病的太醫(yī)一早離職,如今估計已經(jīng)死在返鄉(xiāng)的路上了。其余奴才所訴之癥,皆如疫病,除了桃兒的死,根本找不到下毒的根據(jù)。好在老天有眼,讓妾身找到了夏兒,查到了平妃娘娘的小阿哥?!?/br> 太子抿了口茶,“你將這事的來龍去脈仔細(xì)些說給我聽?!?/br> “是,”李佳氏微一躬身,“這夏兒原本也算姨母身邊得力的宮女,在姨母誕下小阿哥后,負(fù)責(zé)伺候小阿哥的乳母。那時小阿哥體弱,姨母便讓人日日燉了補(bǔ)藥給乳母喝下,借由乳母給小阿哥補(bǔ)養(yǎng)身子。頭一個月一切都好好的,夏兒看著乳母的藥,生怕自己弄錯了計量,日日小心測算。可沒想到,小阿哥還是沒熬過百天。太醫(yī)說是因?yàn)樯碜犹摬皇苎a(bǔ),也有用藥過量的嫌疑。姨母便將乳母連同夏兒統(tǒng)統(tǒng)責(zé)罰了一通,從此,夏兒就再沒有近過姨母的身?!?/br> “既是如此,夏兒的話也未必可信,”太子刮了刮茶末。 “不,”李佳氏搖了搖頭,“這夏兒還算有點(diǎn)兒心氣兒,她不相信是自己加多了藥量,一直苦苦思索是哪里出了差錯。后來,一次偶然,她想起了鐘粹宮茶房的一個太監(jiān)。這個太監(jiān)在每次她給乳母煎藥時都會出現(xiàn),幫她添上兩瓢水?!?/br> “是這個太監(jiān)干的?”太子瞇了瞇眼睛。 “是,夏兒四處找這個太監(jiān),可這個太監(jiān)已經(jīng)自請調(diào)去了盛京,走后不久,茶房就發(fā)現(xiàn)丟了一只水瓢。臣妾想,那時溫僖貴妃還在,指使之人怕是不敢公然對鐘粹宮的奴才動手,而且,這奴才顯然留了后手,畢竟狗急了也會跳墻?!?/br> “派人快馬去找那個太監(jiān),”太子將茶碗放在桌上,“這后宮的天得換換了,總不能總讓他們一家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第119章 東岳廟之爭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爺府福晉院里 詩瑤給福晉遞上茶碗,“主子,這是新春的早茶,您嘗嘗?!?/br> 福晉微微抿了一口,“恩,很清淡。今兒個怎么一直沒見詩玥啊?她去哪兒了?” 詩瑤目光暗了下來,狀似隨意道,“主子還不知道?詩玥的父親外放山陽縣做縣令了,她做了幾件衣服正準(zhǔn)備托人給他父親捎去呢?!?/br> 福晉眉頭微蹙,“怎么這般突然?他家里通關(guān)系了?”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詩瑤微微垂頭,“不過,前幾日,奴婢倒是看到詩玥往東花園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恰巧碰到了咱們貝勒爺?!?/br> 福晉動作一頓,茶碗碰到了桌沿兒,一聲脆響在屋內(nèi)格外刺耳。 東小院 蘇偉磨蹭著進(jìn)了正屋,四阿哥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看書。 “主子,”蘇偉扁著嘴,蹭到四阿哥身邊,“謝謝你幫忙?!?/br> “舉手之勞而已,”四阿哥清湯寡水地說了一句,目光沒有離開書頁半分。 蘇偉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戳戳四阿哥的胳膊,“主子,你別生氣了,我跟你道歉?!?/br> 四阿哥掀開眼皮看看蘇偉,“我哪敢生蘇公公的氣啊。” 蘇偉沮喪地垂下肩膀,“我知道我不懂事了,我知道那事兒事關(guān)重大,不能隨便宣之于口。我當(dāng)時就是一時難受,以前你做什么我都能幫你,現(xiàn)在——” “好啦,”四阿哥放下書,伸手將蘇偉拉進(jìn)懷里,“你是來跟我道歉的,還是讓我來哄你的?這么分分毫毫地拿捏著爺,是真不怕我殺人滅口是不是?” 蘇偉立時脫掉沮喪的面容,傻傻一笑,張手給四阿哥一個熊抱,“我錯了,以后不胡鬧了?!?/br> 四阿哥嘆了口氣,拍拍蘇偉的背,嘴角微揚(yáng),“胡鬧沒關(guān)系,爺就喜歡你胡鬧,只是唯有這件事,與以往不同。你要知道,當(dāng)我起了那份心思,就等于有了一把懸在頸上的刀,這把刀鋒利無比,一旦落下,沒人能逃得了。所以,我必須把這份心思深深地埋藏起來,時隱時現(xiàn),就算常賚、傅鼐為我辦事,也不能讓他們抓住我的真正意圖?!?/br> 蘇偉在四阿哥的頸窩蹭了蹭,悶悶地道,“那我怎么辦?我就是知道了?!?/br> 四阿哥笑了一聲,“是啊,你就是知道了。你說的真對,我愛新覺羅胤禛,瞞得了天下人,就是瞞不了你。不過,小偉,聽我的,忘了這些事吧。爺要是在你眼中也如同一個胸?zé)o大志、安于內(nèi)宅的閑散皇子,那么,爺或許就能騙過天下人了。” 蘇偉眨了眨眼睛,嘆了口氣,應(yīng)了一聲“好……” 六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