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帳篷外響起刀劍出鞘的聲音,傅鼐帶著的四爺府侍衛(wèi)與迎面而來的一隊(duì)兵甲對峙。 “圣上有令,由我等護(hù)衛(wèi)四貝勒安全,你們退下!”當(dāng)頭的侍衛(wèi)一身明黃色行褂,手執(zhí)赤紅色鍍金雙龍令牌,御前侍衛(wèi)的身份彰顯無疑。 傅鼐往后退了一步,手里半出鞘的腰刀慢慢歸位。 帳篷中,張保手握一把皮質(zhì)外鞘的蒙古匕首,蘇偉抱著個木盒死死盯著門口。黑暗中,床榻上的人影動了動,四阿哥啞著嗓子沉沉開口,“張保,去把傅鼐他們叫進(jìn)來,別跟御前的人起沖突?!?/br> “嗻,”張保緩了口氣,將匕首別在腰上。 四阿哥撐起身子,靠在床塌邊,安撫地摸摸蘇偉緊繃的背,“別怕,什么事兒都沒有?!?/br> 傅鼐領(lǐng)著人跟著張保進(jìn)了帳篷,沖屏風(fēng)內(nèi)半跪行禮道,“主子,是御前侍衛(wèi)帶的人,說是奉圣上之命來保護(hù)貝勒爺安全?!?/br> 四阿哥嗯了一聲,語態(tài)還帶著睡意,似乎一點(diǎn)也不在乎,“你帶著兩個人歇在帳篷里,其余的都回去睡覺吧。如今邊境瑣碎事兒多,恐怕是哪些不長眼的闖進(jìn)大營里來了,皇阿瑪擔(dān)心兒子們的安全理所當(dāng)然?!?/br> “是,”傅鼐未有猶疑,俯身領(lǐng)命。 帳篷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是外面值守的人換成了御前親兵。其余阿哥那兒似乎也有驚動,但都未有什么大的動靜。傅鼐等人歇在帳篷里,雖然隔著屏風(fēng),蘇偉也不得不保險(xiǎn)起見地在四阿哥床下打了地鋪。 寧靜的夜色透著刺骨的寒意,蘇偉再難閉上雙眼,直覺告訴他,這樣奇怪的一晚一定與儲位之爭有關(guān)。即便他們家四爺還沒有正式登上奪嫡舞臺,但是躺著也中槍的事兒在這場激烈的角逐中絕不少見,更別說四貝勒是一個多么微妙尷尬的位置。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往邊上移了移,一只手緩緩垂下,在蘇偉臉上摸了摸。蘇偉放下一直抱在懷里的木盒子,握住那只沁著汗意的手,慢慢閉上了眼睛。 皇帳 梁九功跪在地上,康熙爺搭著被子靠在床頭。 “圣上,各位皇子處都已安排了侍衛(wèi),皇帳周圍由前鋒營親自護(hù)衛(wèi)。明兒個還要趕路,您歇下吧,”梁九功壓著嗓子小心翼翼地道。 康熙爺向帳外看了看,拉著被子緩緩躺下,梁九功膝行到床前給皇上壓了壓被角。 看著折騰了半宿的九五之尊終于閉上了眼睛,梁九功無聲地緩了口氣。 這樣的一夜過去得有多少人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食不下咽,可誰又知道,這諸般安排的起因只不過是一個驚醒康熙爺?shù)膲趑|。 四爺府 一大清早,宋氏、李氏、武氏都聚在了福晉屋里。福晉面色憔悴,李氏雙眼烏青。宋氏倒是一如以往的謙和寧靜,只是嘴角的弧度略微大了些,掃過李氏的眼神不帶一刻停頓。 李嬤嬤帶著兩位小格格前來行禮問安,照規(guī)矩報(bào)了報(bào)最近修習(xí)的功課。兩位小格格獻(xiàn)寶似的展示自己的作品,只是未如往日般引起大人們的注意。 福晉讓人上了茶,略微緩了緩屋內(nèi)的尷尬。 李嬤嬤的視線落在了李格格的手上,語態(tài)關(guān)心地問道,“小主的手是怎么了?綁了這么厚的紗布,可曾叫大夫看過?” 李氏緩了口氣,扯出一絲勉強(qiáng)的笑,“無礙的,我不小心碰碎了花瓶而已?!?/br> 伊爾哈聞言立馬湊了上去,捧著李氏的手心疼不已。 福晉嘆了口氣,放下茶碗,“一會兒叫大夫來看看,可別落下疤痕?!?/br> “是,”李氏微微頷首,以往常帶笑意的臉孔越發(fā)僵硬。 福晉剛想端茶送客,李嬤嬤突然開口道,“小主的手傷的這般嚴(yán)重,下人們也不知是怎么伺候的,連個大夫都不會叫?!?/br> 站在李氏身后的喜兒愣了愣,慌張地跪下,“奴婢知錯?!?/br> 李氏蹙了蹙眉,掃了喜兒一眼,看向李嬤嬤道,“是我不讓驚動人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兒?!?/br> 李嬤嬤彎了彎嘴角,“小主體恤下人,是奴才們的福分??稍蹅儺吘故腔视H府邸,這主仆之別還是得時時記著的。主子可以做事不周,但做奴才的可不能疏忽職守,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像咱們貝勒爺,就算有一萬個不是,在這府里也容不得任何人怨上一句!否則便是亂了祖上的規(guī)矩,犯得可是不敬皇族的大罪?!?/br> 福晉一驚,抬頭看向李嬤嬤。李氏微愣片刻,臉色漸漸發(fā)白。 李嬤嬤笑了笑,“老奴年紀(jì)大了,這嘮叨的毛病是改不了了,總愛說些有的沒的。今兒個耽誤的也久了,奴婢這就帶兩位格格回去了?!?/br> 第136章 主仆之別 康熙四十年 四爺府 五月末的陽光已經(jīng)蓄著暖意,福晉院內(nèi)的幾盆牡丹開得正好,洛陽紅、淑女妝、玉樓點(diǎn)翠,粉紅月白的交雜在廊下的余暉中顯得尤為艷麗高貴。 邁出屋門的伊爾哈小跑到牡丹盆邊,玉蔥似的手指輕觸綻放的花瓣。隨后跟來的李嬤嬤微微笑笑,任伊爾哈看夠了,才帶著兩位小格格出了院門。 堂屋內(nèi),一陣詭異的沉寂后,福晉掃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喜兒,語態(tài)清冷,“喜兒疏忽瀆職,罰三個月的例銀,以儆效尤?!?/br> 喜兒身子一僵,慌忙叩頭謝罪。李氏抿了抿嘴唇,終是沒有出聲。 三位格格告退離開后,詩瑤扶著福晉走進(jìn)了內(nèi)室,“主子,那李嬤嬤的話是什么意思?她一個老退的嬤嬤怎么還那般多事?” 福晉瞥了詩瑤一眼,嘆了口氣,“她是伺候四爺長大的,眼里自然只有那一個主子。不過,她的話也確實(shí)給我提了醒,這里是四爺府,四阿哥做的決定由不得人埋怨,李氏那兒也是太不穩(wěn)重了?!?/br> 漕河莊外,晨起露未消時,北巡大軍已經(jīng)開始拔營。 康熙爺免了各位皇子清早的問安,粗粗用了早膳后直接上了皇輦。 四爺?shù)年?duì)伍流入大軍時,蘇偉特意前后左右地觀察了一番,上至太子,下至十六阿哥,身邊都加了黃馬褂的禁衛(wèi)。禁衛(wèi)與各府邸的侍衛(wèi)自成一路,似乎相安無事,卻又旗幟分明。 蘇偉抿了抿唇,出發(fā)時沒有像平常一樣去蹭行李車,而是一路走在四阿哥的馬旁。 昨晚御前侍衛(wèi)的調(diào)動似乎只是一次尋常的安排,康熙爺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只是皇帳近旁的公公們說近來古北口外多有流匪作亂,圣上得知后,分外擔(dān)心各位皇子的安全。 午間,四阿哥縱馬到皇輦外問安,康熙爺略略應(yīng)了幾聲,沒有露面。回來時,蘇公公正捧著水囊牛飲,往常白凈的臉現(xiàn)在只剩了一雙大眼睛還帶著點(diǎn)兒鮮活氣兒。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駕馬到蘇偉跟前,“跟爺?shù)杰嚿先バ?,晌午了,咱們吃點(diǎn)兒東西?!?/br> “好,”蘇偉撲棱棱地點(diǎn)頭,邁著僵硬的雙腿跟著四阿哥上了馬車。 張保從膳房的車駕那兒提了壺?zé)崴畞?,蘇偉就著水泡了兩張餅,和四阿哥一起配著牛rou干兒、馬奶酒吃了頓粗糙卻飽腹的午飯。 “皇上那兒怎么說?那些御前的人就一直跟著咱們了嗎?”蘇偉把最后一口餅塞進(jìn)嘴里,鼓著腮幫子問四阿哥道。 四阿哥搖了搖頭,“皇阿瑪沒有提這些事兒,如今看來怕是要跟一路了。太子與大哥那兒都沒動靜,咱們就更不好說什么了?!?/br> 蘇偉眨眨眼睛,壓低了聲音道,“皇上是發(fā)覺了什么嗎?為什么這么突然地派人下來?” “皇阿瑪?shù)男乃颊l能猜得透,”四阿哥無力地笑笑,“不過皇阿瑪既然沒什么進(jìn)一步的動作,想也只是懷疑罷了。這時候,越是沉不住氣,就越惹人注意。咱們是局外人,太子與大阿哥那邊才是最難熬的?!?/br> 太子的隊(duì)伍在北巡大軍中緊跟鑾駕之后,高貴隆重的車輦儀仗,即便在九五之尊后也尤為顯眼。 與從前不同,此次出巡,太子全程歇在車輦中,沒有像以往一樣同其他阿哥一起騎馬趕路。倒是太子長子,毓慶宮大阿哥弘?yún)币恢笨v馬隨隊(duì)伍前行。 太子車輦后,跟著一溜的隨行馬車,毓慶宮二阿哥、三阿哥都在隊(duì)伍中,其后太子側(cè)福晉李佳氏,庶福晉林氏,格格唐氏、范氏各乘一輛,倒是貴為太子妃的石氏沒有跟來。 午時,北巡大軍沒有停下休息,除了皇上,各處的飯食基本自己解決。 太子處,伺候的奴才們一早搭了小爐在路邊,進(jìn)上的午膳雖算不得精致,也都是五香俱全的熱菜,只是終不得太子之意。奴才們抓耳撓腮地提著食盒在行進(jìn)的隊(duì)伍中來來回回更換,一旁騎馬的弘?yún)卑蛋档匕櫰鹈碱^。 小初子第四次接過奴才們進(jìn)上的午膳,打開盒蓋看了看,還算清淡適口,遂掀開車簾上了馬車。 車輦中,太子斜靠在杏黃色軟榻上,鎏金色車壁,垂著秋香色云紋錦邊,與太子微敞的蟒袍流成一線,倒讓一旁冉冉而起的安思香沾染了些風(fēng)流頹廢的味道。 “殿下,”小初子鉆進(jìn)車內(nèi),“奴才讓人換了些清淡的吃食來,您好歹用一些,這還有一下午的車程呢。” 太子看了看一臉殷切的小初子,伸手接了一碗小米粥,“御前的人還跟在外頭嗎?” “是,”小初子略一踟躕,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其他阿哥那兒也都跟著不少人呢,連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身邊都有?!?/br> 太子冷冷一笑,將喝了一半的粥碗遞回給小初子,“爺要小睡一會兒,讓外面的人都離得遠(yuǎn)點(diǎn)兒,臥榻旁邊連血親都得防著,這些禁軍親衛(wèi)怎么能讓爺安心呢?!?/br> 小初子眨了眨眼睛,自覺地沒有深究太子的話,收拾了東西領(lǐng)命而下。 四爺府 用過午膳,茉雅奇到了李嬤嬤的屋子里,李嬤嬤將大格格讓進(jìn)榻子上坐著,又讓小丫鬟上了碗蓮葉茶。 “大格格從福晉那兒回來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話要跟老奴說?”李嬤嬤面色柔和,聲音清雅。 茉雅奇抿了抿嘴唇,目光微微閃爍,“早上,我聽了嬤嬤教訓(xùn)喜兒的話總覺得奇怪,嬤嬤對人一向?qū)捄?,怎么突然管起了李額娘屋里的事兒。后來,嬤嬤又說起了阿瑪,我想了很久,覺得嬤嬤的話似乎別有所指……” 李嬤嬤笑了笑,“奴婢的話很直接,沒什么別有所指,只是說了做奴才應(yīng)守的規(guī)矩而已。如今這天下是愛新覺羅氏的天下,在皇族面前所有人都是奴才。在皇上面前,皇族也是奴才。這奴才與奴才本是一樣的,別管多高的身份,在主子面前都要恭敬忠誠,不能隨便地心存怨懟。在咱們府里,四阿哥是最高的主子,福晉與兩位格格雖是妻妾,卻也不能越過這主仆的身份。” 茉雅奇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面上涌出一絲羞赧,“我知道了,有嬤嬤提醒,我以后成了親會時刻記得身份之別,不會——” “格格錯了,”李嬤嬤打斷了茉雅奇的話,茉雅奇不解地看著李嬤嬤,李嬤嬤彎了彎嘴角,“格格忘了自己的姓氏了?” 茉雅奇一愣,李嬤嬤聲音輕巧卻字字逐心,“格格若是嫁了宗室之子或可另當(dāng)別論,若是外嫁他人,這主仆之別與咱們府里可就截然不同了。您是四阿哥的長女,以后出嫁定然是頂著多羅格格的封號,不管是高官權(quán)臣,還是蒙漢貴族,在您面前都稱不上一個‘主’字?!?/br> 第137章 不要命了? 康熙四十年 四爺府 六月,初入夏的京城,尚未蒸騰起暑意,只是一連幾天憋著大雨,悶悶的不透氣。 西配院中,李氏歪在榻子上,微敞著領(lǐng)襟,手里搖著一把雙蓮并蒂竹柄團(tuán)扇。 喜兒端著托盤邁入內(nèi)室,鬢邊還帶著濕意,“小主,膳房送來了新制的酸梅湯,奴婢在冰上鎮(zhèn)了半個時辰了,您用一些解解暑吧?!?/br> 李氏嘆了口氣,撐起身子接過,“這天像是把人叩在了蒸籠里,喝了這些也頂不了多一會兒。等下你陪我到東花園走走吧,那邊興許能涼快兒些?!?/br> “是,”喜兒福了福身。 東花園里綠樹成蔭,石子路旁各色花卉競相開放,湖邊倒垂著柳枝,偶有條條錦鯉躍出覓食,倒是真的隔絕了外界使人焦躁的悶熱。 喜兒伴著李氏走走看看,言談間心境漸安。 “小主,你看,”喜兒眼睛一亮,指向假山后頭,“那石榴樹長得真好,果子都結(jié)出來了?!?/br> 李氏彎了彎嘴角,喜兒小跑過去,摘下一枚遞給李氏,“小主,石榴多籽,這可是好兆頭呢?!?/br> “多子?”李氏默念了一句,沒有再言語,抬頭看著那顆火紅一片的石榴樹。 “小主累了吧?”喜兒上前一步,“咱們到湖邊坐坐吧?!?/br> 李氏搖了搖頭,“我記得東小院里有荷池,旁邊還有亭子?,F(xiàn)在四爺不在,想是沒什么關(guān)系,咱們?nèi)ツ莾盒粫喊??!?/br> “是,”喜兒引著李氏到了東小院。 張保、張起麟、李英都隨四阿哥北巡,東小院暫時由王朝傾、庫魁看著。因著主子們不在,兩人也沒有攔著李格格,任李氏和喜兒到荷花池邊小坐。 “這里真好,”喜兒站在李氏身邊,環(huán)顧著裝點(diǎn)別致的東小院,“傍著東花園,還有荷池,這種天氣都不悶熱?!?/br> 李氏坐在亭子里,看著開了半池的荷花,聲音淡然,“是啊,當(dāng)真是個好地方。” 喜兒扁了扁嘴,“就是貝勒爺安排的不好,這么好的地方讓幾個太監(jiān)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