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哎喲,”蘇偉整了整衣擺,“我到敬事房去借官房了,這宮里沒有茅廁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快著點兒吧,宴席都要散了,”張保瞥了蘇偉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我出來前,宗人府傳來消息,索額圖在牢里病死了?!?/br> 蘇偉一愣,抿了抿嘴唇,輕手輕腳地跟著張?;亓吮HA殿。 對于索額圖的死,康熙爺沒有多說,只是下令將其尸首發(fā)還給親人收殮,沒有任何追謚。如此,生前權(quán)傾朝野、風(fēng)光無量的索相大人,死后尚不如一介布衣,碑上刻不下一點哀榮。 回府的馬車上,四阿哥眉目深鎖,蘇偉縮著脖子,坐在一邊。 一場宮宴,直郡王的女兒被指婚蒙古,索額圖病死,而蘇大公公更是偷聽到了貴妃娘娘與年輕大臣私相授受的巨大猛料。不過,最讓蘇偉在意的,還是浣月姑姑最后的那句話。 “你在宮里時跑去哪兒了?”四阿哥突然開口,蘇偉一個激靈,脖子上竟一陣刺痛。 “怎么傷的?”四阿哥瞪圓了眼睛,拍掉蘇偉捂著脖子的手,一道不深卻細長的血絲繞了蘇偉半個脖頸。 蘇偉抿了抿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也沒想到劉裕那么不靠譜,手里的家伙還挺快的。 “到底怎么回事?快點說!”四阿哥面上已不愉,見蘇偉支支吾吾的不吭聲,更加生氣了。 “我答應(yīng)人家,不到必要時刻不說的,”蘇偉往后車壁上靠了靠,“這傷是意外,我都還他一個烏眼青了。” 四阿哥沉下了臉,看了蘇偉片刻,突然轉(zhuǎn)頭向外道,“張保,明天進宮去給爺查,看哪個奴才眼眶子青了?!?/br> (⊙o⊙)… “別查了,我說還不行嘛,”蘇偉搓搓鼻子,反正浣月姑姑說必要時刻嘛,現(xiàn)在挺必要的了吧。 毓慶宮 太子因告病,沒有出席宮宴,索額圖的死訊還是毓慶宮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阿進泰帶來的,“殿下,皇上已下令將索相的尸首發(fā)還親眷下葬,但依然是罪臣之身?!?/br> 太子閉了眼睛,靠在榻子上望著窗外,半晌后道,“索相得的是什么?。繛楹巫谌烁疅o人稟報?” 阿進泰垂下頭,囁嚅了片刻道,“自從簡應(yīng)魁被抓,索相身邊就插不進咱們的人了……在宗人府外值守的人來說,索相身形消瘦的厲害,好像幾天都不見人去送一次飯,如今看來,怕是饑饉而死——” “混賬!”一聲脆響打斷阿進泰的話,桌上的茶碗被掃落在地,太子猛地咳嗽不止。 “殿下,”小初子跪到榻邊,幫太子順著胸口。 阿進泰跪到地上,聲音顫抖,“請?zhí)颖V厣眢w,索相的家人,赫舍里氏一族都還指望著您呢?!?/br> 太子飲下一碗白梨汁,才勉強壓下了心口的沉悶,“索相離世,皇阿瑪勢必要剪除剩余黨羽。托合齊等人還能隱藏多久,猶不可知。如今,困獸猶斗,孤注一擲。你告訴他們,緊密從事,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四爺府 四阿哥蘸著棉球給蘇偉涂藥,蘇大公公自己照過鏡子后,深深覺得只給劉裕一個熊貓眼,真是虧大發(fā)了。 “主子,你怎么想的?”蘇偉又往四阿哥身邊湊湊,“貴妃娘娘的事兒也算咱們拿捏了隆科多的一個把柄吧,要不要給他透透風(fēng)?” 四阿哥白了蘇偉一眼,“后妃與人有私,還是一人之下的貴妃,這事兒要是捅出來,丟的是整個皇族的臉?!?/br> 蘇偉有點兒呆,四阿哥兀自走到書桌旁,鋪開宣紙,“今兒個若是沒有皇額娘的養(yǎng)育之情在先,爺不會輕易放過那兩人的。” “什么意思?”蘇偉蹭到四阿哥身邊,剛上完藥的脖子又開始冒涼氣了。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低頭理了理毛筆的紋路,“于皇阿瑪?shù)念伱鎭碚f,自是一死百了。” 蘇大公公打了個寒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至始至終地忽略了康熙爺頭上那頂可能綠透了的帽子,“主子,貴妃和隆科多未必就有什么,再說要怪也得怪佟國維。我更在意的是,浣月姑姑最后囑咐我的話,你說皇貴妃臨終時是不是有什么安排啊?” 四阿哥輕嘆了口氣,俯身練字,“皇額娘對我是仁至義盡,這份母子情義,我也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shù)闷?。如果可以選擇,爺寧愿沒有和佟佳氏正面對上那天……” 第170章 神來之筆 康熙四十二年 九月末,京城 一大清早,西直門守將剛剛交班,一輛青幃皂蓋的馬車就由長街緩緩駛來。馬車出了西直門,下了官道,繞過一處莊子,停在了一片郁郁蔥蔥的綠地旁。 “殿下,”格爾分見到馬車上下來的人,慌忙跪下行禮。 胤礽隨意地擺了擺手,以帕子半捂著嘴輕咳了兩聲道,“帶本殿去看看索相吧?!?/br> 竹林柳樹間,一處處墳塋并立,赫舍里氏中索尼一支的子孫俱葬在此處。 胤礽跟著格爾分,走到一處新起的墳前,摸了摸尚不足半人高的石碑道,“未免太樸素了些……” 格爾分輕嘆口氣,低下了頭,“實不敢張揚,皇上旨意不明,只能盡量從簡?!?/br> 胤礽抿了抿唇,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前顧命大臣索尼的高大墳塋,一時默然不語。 “殿下,”格爾分上前一步小聲道,“您實在不該這個時候出宮來,阿瑪離世,皇上的眼睛正盯在您身上呢?!?/br> 胤礽搖了搖頭,語帶蕭索,“索相為我鉆營一生,到頭來,我總要送他老人家一程?;拾斈莾?,我心里有數(shù),這個時候呆在哪兒其實都是一樣的?!?/br> 四爺府 書房里,常賚、傅鼐、傅爾多、沈廷正俱在。 四阿哥俯在桌前寫字,蘇偉站在一旁磨墨,一雙大眼睛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地不知在琢磨著什么。 “爺叫你們來,是有關(guān)你們的前程,”胤禛直起身子,將毛筆擱在筆架上,“如今戶部主事有缺兒,常賚在吏部任繕本筆帖式也有段時間了,堪當(dāng)此職。另,年末京官外放,爺打算派個人到河南下轄去,河工一事一直是皇阿瑪最為惦記的。河南境內(nèi)水情復(fù)雜,若是有變,爺心里也能有個數(shù)。” 四人對視幾眼后,沈廷正最先拱手道,“主子,傅鼐手下有一甘府內(nèi)侍衛(wèi),怕是不能離京。傅爾多家有老母,外派也不方便。奴才無后顧之憂,愿任此職?!?/br>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沈廷正,點了點頭,“也好,你任內(nèi)閣中書有幾年了,如今剛好外補個同知。傅爾多就暫時留京,廷正走了,內(nèi)閣里不能沒有自己人。傅鼐在我府上任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回頭在宗人府掛個虛職,也方便日后行事?!?/br> “主子思慮周道,”幾人一同行禮謝恩。 “奴才尚有一事,”傅鼐垂首道,“之前魏經(jīng)國從邵干那兒查出了索額圖與步軍統(tǒng)領(lǐng)托合齊勾結(jié),如今索額圖伏法,可托合齊那兒卻沒有任何音信……” “這點我也想過,”四阿哥抿了抿唇,又拿起了毛筆,“不過,當(dāng)初爺已經(jīng)讓你把魏經(jīng)國偷出來的信送到了裕親王府。裕親王臨終前,皇阿瑪曾親往探視兩次,爺相信裕親王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此一事,咱們暫且留意一些也就罷了。索額圖病死,朝中的人即便有什么小算盤,這個時候怕也不敢輕舉妄動?!?/br> “是,奴才明白了,”傅鼐俯身。 幾位門人告辭退下,蘇大公公抻了抻自己的腰,轉(zhuǎn)身坐到了榻子上,“主子,魏經(jīng)國偷出那封信的事兒可不止裕親王知道了。王欽把一部分信息透漏給了馬廉,直郡王和納蘭明珠那兒怕都有消息了?!?/br> “爺知道,”四阿哥緩緩地吐了口氣,“正因為有大阿哥和納蘭明珠時時刻刻地盯著,爺才不怕二哥與托合齊再有什么大的舉動?!?/br> 蘇偉眨了眨眼睛,略有些不解地道,“那信已經(jīng)送到裕親王府了,皇上沒理由不知道啊,為什么只抓了那些小魚小蝦,卻沒有動托合齊呢?” 四阿哥抿了抿唇,劍眉微蹙,“一來可能是裕親王真的沒有說,二來就是皇阿瑪還不想徹底挖掉二哥手中的實力?!?/br> “這么說……皇上是還想保住太子?”蘇偉捧著自己糊成一團的腦袋。 四阿哥輕嘆了口氣,蘸了蘸余墨,又在紙上寫了起來,“索額圖被關(guān)已經(jīng)兩月有余,結(jié)黨營私、怨尤天子,論罪條條當(dāng)誅。然,彈劾太子的奏折卻一封也沒有在朝堂上出現(xiàn)過?!?/br> “可是,”蘇偉皺著眉頭仰躺到床榻上,“我怎么覺得托合齊擺在那兒像個陷阱一樣,要是太子禁不住誘惑踏進去,估計就要粉身碎骨了?!?/br> 四阿哥聞言手上驀地一頓,最后一筆留下個重重的墨點。 佟相府 內(nèi)廳中,隆科多面目清冷,挺著身子站在佟國維身后。 佟國維負手望著窗外,沉吟半晌開口道,“你既愿為佟家盡心效力,就如你所說。葉若那兒,我不再強求就是?!?/br> “多謝阿瑪,”隆科多略一垂首。 佟國維轉(zhuǎn)過身子,撫了撫手上的扳指,“鄂倫岱與八貝勒相交甚深,你可讓他帶你一道同去?!?/br> “阿瑪不必費心,”佟國維略一仰頭,“堂哥有堂哥的想法,兒子自有兒子的打算,八阿哥那兒,兒子還不想太過沾染?!?/br> “那你打算如何?”佟國維挑了挑眉梢。 隆科多彎了彎嘴角,“太子地位不穩(wěn),皇子中一馬當(dāng)先的自然要屬直郡王了?!?/br> “大阿哥?”佟國維皺起了眉頭,“早先我計劃靠向大阿哥時,因著四阿哥和葉若的事兒已經(jīng)與他們起了齟齬。后來溫憲公主的死,又因著留有納蘭性德墨寶的花瓶,我與納蘭明珠是針鋒相對。如今你想劍走偏鋒,怕是不得時了?!?/br> “阿瑪放心,”隆科多輕抿了抿唇,“您與明相的矛盾,無關(guān)直郡王。如今納蘭明珠亦是一手雙擔(dān),納蘭揆敘與八阿哥走得近,直郡王也是心中有數(shù)的。這個時候,兒子靠過去,直郡王沒有理由不接著。更何況,兒子素來與父兄不合,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知道的?!?/br> 隆科多自內(nèi)廳出來,正趕上下屬阿依達匆匆而來,“出什么事了?這么急急忙忙的?!?/br> “回主子,”阿依達一俯身,“宮中傳來消息,皇上下旨撤了內(nèi)務(wù)府總管科貸的職務(wù),著宗人府清查賬務(wù),令提赫舍里氏凌普接任內(nèi)務(wù)府總管一職?!?/br> “凌普?”隆科多皺緊了眉頭。 “是,”阿依達略一低頭,往隆科多身旁湊了湊,“凌普原只是內(nèi)務(wù)府的一個小官,但他的妻子曾是太子殿下的奶娘?!?/br> 隆科多身子一緊,抿著嘴唇沉吟片刻道,“你跟爺出去一趟。” “主子是要進宮嗎?”阿依達向后退了一步。 “不,爺要去拜訪直郡王,”隆科多理了理衣袖,向前院走去。 “直郡王?”阿依達略一征愣,慌忙跟上,“主子,皇上提了凌普做內(nèi)務(wù)府總管,怕是要鞏固太子的實力啊,這個時候咱們往大阿哥處靠,怕是不好吧?” 隆科多腳步未停,眼眸深邃,“皇上的心在眾臣難測之處……到底如何難測,爺總要試一試才知。” 十月初,康熙爺啟程西巡,皇上不坐殿,單留下個暗潮涌動的朝堂形勢。 原內(nèi)務(wù)府總管科貸被查出制作假賬、貪污巨額庫銀、與下屬結(jié)黨營私等罪,內(nèi)務(wù)府上下一干官員俱逃不脫不了關(guān)系,皇家內(nèi)務(wù)的一攤爛賬也被曝光于人前。然眾臣在急于撇凈自身的同時,更為在意的是新任內(nèi)務(wù)府總管凌普的就任。 索額圖在牢中病死,一干親信貶的貶、殺的殺,太子的大旗沒了撐桿,近乎一半的朝臣在等著東宮易主。然,皇上又一次的神來之筆再次打破了眾人的猜想。 直郡王府 直郡王坐在福晉的床頭,一勺一勺地給福晉喂著湯藥。 大福晉倚靠在床頭,臉色蒼白,雙頰凹陷,望著直郡王的眼睛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爺,雅爾檀的嫁妝可都備好了?” “還在準(zhǔn)備著呢,”直郡王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爺?shù)拈L女出嫁,怎么能隨隨便便的呢?爺讓他們都做最好的,最豐厚的,就算比起公主也要不差分毫的。” 大福晉聞言,緩緩地搖了搖頭,“娘家愈顯赫,夫家愈忌諱,更何況是遠嫁科爾沁。就算準(zhǔn)備的再周道,終歸是要靠她自己的?!?/br> 直郡王抿了抿唇,低落地垂下了頭,“這次是我不好,沒有提前做準(zhǔn)備,等雅利奇到年紀(jì)時,爺一定去求皇阿瑪恩典,將她留在京城。” “爺不要自責(zé),”大福晉費力地吐了口氣,“扶蒙一事,誰都不能輕易改變,妾身一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了。倒是爺,朝堂上的事風(fēng)云莫測,您不要因為其他的事分神。我近來聽說,爺和佟國維的兒子隆科多走得很近?” “是,”直郡王給大福晉掖了掖被子,“隆科多與佟國維的關(guān)系并不親近,卻很得皇上賞識,年紀(jì)不大已經(jīng)是鑾儀使兼正藍旗蒙古副都統(tǒng)了。爺和他走得近些,也算對明相的一個牽制?!?/br> 大福晉輕輕地嘆了口氣,向后仰了仰身子,“明相的事兒,爺總要惦記這些年的情分,不要事事追根究底了。八阿哥那兒,處的好了,說不定也是咱們的一份助力。” “福晉說的是,”直郡王抿了抿唇角,“朝堂上的事兒,爺會擔(dān)著,福晉不要過多擔(dān)心了。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一同商量,雅爾檀那兒還得要福晉送嫁呢?!?/br> “爺不要安慰我了,”大福晉將手附在直郡王的手上,聲音輕弱,“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跟著爺這些年,爺對我用心備至,妾身沒有一點遺憾。如今,妾身要先走一步,只希望到了那邊能保佑王爺事事順?biāo)?,平安如意……?/br> 四爺府 詩瑤端著紅棗蓮子羹進了內(nèi)室,福晉靠在榻子上看書,見著詩瑤沉著一張臉略有不滿,“這般擺著臉色是給誰看呢?我這些年是白教導(dǎo)你了?也不怕被旁人看去給府里丟人!” “福晉恕罪,”詩瑤慌忙跪下,“奴婢是看到詩玥和那個鈕祜祿氏一處有說有笑的,心里厭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