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八爺府 日到當(dāng)頭,練了一上午大字的胤禩終于停了筆,何焯在一旁遞上茶碗道,“練字最求心靜,若急于求成勢必事倍功半,貝勒不必于己如此嚴(yán)苛?!?/br> “先生說的是,”胤禩抿了口茶,向窗口看了看,“到晌午了,先生留下與我一同用膳吧?!?/br> “不敢,不敢,”何焯慌忙低頭道,“下官位卑職淺,怎能與貝勒爺一處用飯?!?/br> 胤禩彎了彎嘴角,語帶笑意,“先生不要這般客氣,你我名為主仆,實為師徒。胤禩天生不愛講求虛禮,你到府里也有幾個月了,今日胤禩勢必要同先生一起吃頓家常便飯的。先生若不肯留在府上,那先生去哪兒,胤禩便要跟去哪了?!?/br> “這,”何焯一時僵在原處。 胤禩又是一笑,朗聲吩咐道,“賈成,擺膳!” 八阿哥說是家常便飯,確實不算隆重,幾道開胃小菜就著白粥點心,倒是很合何焯的口味。 “先生入京也近兩年了吧?我聽說,是皇阿瑪南巡時將先生帶回京城的,”胤禩放下碗筷道。 “是,”何焯低下頭,“下官學(xué)識不深,一直未能中舉。好在圣上禮賢下士,由直隸巡撫李光地大人引薦,將微臣帶進(jìn)京中。” 胤禩彎了彎嘴角,“科舉固然嚴(yán)苛,但總未免死板,先生的學(xué)識本不該桎梏于那幾篇文章之中。李老看人一向穩(wěn)妥,還是胤禩有福氣,能得先生入府相伴?!?/br> “八阿哥謬贊,”何焯微微頷首,“蒙貝勒爺不嫌下官出身卑陋,下官也愿以微薄之力為貝勒爺盡心?!?/br> “多謝先生,”胤禩略一拱手,轉(zhuǎn)頭對下人道,“你們將桌上收一收就下去吧,我要與先生長談一番,不許人來打擾。” “是,”伺候的奴才們收了桌子,一一躬身而下。 八阿哥起身,負(fù)手走到窗邊,何焯尾隨而至,心里漸漸有了預(yù)料,“貝勒爺可是為了儲位之事心有煩擾?” 胤禩抿了抿唇,緩緩地點了點頭,“先生睿智,如今皇子間的優(yōu)勢強(qiáng)弱不甚明朗,先生如何看待?” “下官愚昧,”何焯垂下身子,“朝堂上的勢力紛爭太過多變,只因人心難測。于下官來看,儲位一事皇子背后的勢力固然重要,當(dāng)今圣上的心之所向亦是重中之重。” “此話怎講?”胤禩轉(zhuǎn)過身子,看著何焯。 何焯微微低頭,“以當(dāng)今情勢來看,十三皇子頗得圣上看重?!?/br> 三月末,十三阿哥胤祥大婚;緊接著,四阿哥府上,冊封李氏為側(cè)福晉的旨意也頒了下來。 內(nèi)眷進(jìn)封,四阿哥并未大加cao辦,然四爺府上的門客亦紛紛送上賀禮。蘇大公公最高興的事兒就是收禮了,輪到年初外放的沈廷正時,賀禮倒是蠻特別的。 沈廷正向四阿哥推薦了一人,鑲白旗第三參領(lǐng)下的一介布衣——戴鐸。 第174章 避無可避 康熙四十三年 三月末,四爺府 戴鐸在張保的引領(lǐng)下進(jìn)了書房,向四阿哥行了大禮,“奴才戴鐸,叩見貝勒爺,恭祝貝勒爺福體安康?!?/br>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后挑了挑眉毛,四阿哥向椅背上靠了靠,“起來吧?!?/br> “謝貝勒爺恩典,”戴鐸起身,依然垂首而立,三十上下的年歲倒還精神。 “廷正遞信入京特意向爺舉薦了你,”四阿哥打量了戴鐸幾眼,緩聲道,“說你博學(xué)多聞,睿智有思,只是一直未謀得一官半職,不知是因何緣由?” “貝勒爺明鑒,沈兄著實謬贊了,”戴鐸躬下身子,“奴才平時愿讀些閑書,喜歡胡亂論析些時事,只在友人間得些虛名??婆e取仕一路須得精心苦讀,細(xì)研考簿,于奴才而言著實無趣,也不得章法?!?/br> 四阿哥揚了揚嘴角,一片閑適,“閑書亦有大智,爺相信庭正的眼光。你平時愛讀些什么書,說來給我聽聽?!?/br> “讓貝勒爺見笑,”戴鐸拱了拱手,“奴才愿意讀史,尤其是民間野史,日前得了《萬歷野獲編》明末拓本,尤其愛不釋手?!?/br> 四阿哥抿了抿唇,認(rèn)同地點了點頭“《明史》如今正在纂修,史料也多從《萬歷野獲編》中尋取,是本好書。明朝國祚二百七十余年,讀其史當(dāng)可學(xué)得不少東西?!?/br> 戴鐸笑了笑,看了一眼四阿哥垂下頭道,“貝勒爺言之有理,奴才研讀明史確實所獲頗多。若說明朝十六位帝王,奴才最欽佩的就是明成祖朱棣?!?/br> “哦?”四阿哥微微瞇起眼睛,“朱棣始建內(nèi)閣、改革吏治、遷都北京,確實頗有建樹。只不過無視父親遺命、興兵起事、勤王入京,不免為人詬病?!?/br> “英雄不問出處,”戴鐸躬下身子,“奴才以為,凡事皆有兩面,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區(qū)別往往只在人心罷了?!?/br> “先生所言亦不為過,”四阿哥抿了抿唇角,“既然先生熟悉明史,那就暫且留在府上,與傅敏一起,教導(dǎo)弘暉吧。” “貝勒爺,奴才——”戴鐸略一征愣,蘇偉上前一步道,“戴先生請,奴才去給您安排住處?!?/br> 戴鐸看了蘇偉一眼,抿了抿唇垂下身子道,“謝貝勒爺恩典,奴才告退?!?/br> 蘇偉將戴鐸安排到東路一間屋子里,又遣了一名小廝伺候著,自己轉(zhuǎn)身回了書房。 “主子,那戴鐸你打算怎么用啊?”蘇偉蹭到四阿哥身邊坐著,“他剛才又明史、又朱棣的,我怎么聽著好像要攛掇咱們造反啊?!?/br> 四阿哥一笑,搖了搖頭,“這人有想法,有野心,卻不夠城府。他剛才是想以靖難之役試探爺有沒有奪儲之心,估計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計謀對策要進(jìn)獻(xiàn)。只不過,若是學(xué)不會這韜光養(yǎng)晦、鋒芒內(nèi)斂的道理,爺是不準(zhǔn)備啟用他的。否則,日后也是項不小的麻煩?!?/br> “哦,”蘇偉恍惚地點點頭,對這個戴鐸他沒什么印象,遂也不再追問,轉(zhuǎn)而道,“弘暉阿哥那兒,進(jìn)了六個哈哈珠子,伺候的人也得多添幾個了。咱們府里內(nèi)監(jiān)本來就少,后院都是侍女嬤嬤在此后,干起重活來很不方便。我在想,不如趁這個時候向內(nèi)務(wù)府多要些人吧?!?/br> “不用,”四阿哥臥到榻子上,把腿往蘇偉膝上一放,“你忘了張起麟的事兒了?內(nèi)監(jiān)跟宮里多有牽扯,這個時候領(lǐng)進(jìn)府里來,太過冒險。爺就怕不光是皇阿瑪?shù)难劬?,還有些像馬廉一樣別有所圖的。弘暉那兒的奴才從閑差里抽調(diào)就是了,內(nèi)監(jiān)有柴玉跟著暫時也夠了。旁的,等過了這陣子再說吧。” 蘇偉抿著唇角,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對四阿哥道,“是太子要有什么動作嗎?皇上年前才提了凌普,沒這么快吧?” 四阿哥緩緩地嘆了口氣,枕著手臂看著房梁,“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避無可避,爺?shù)瓜M禳c來……” 直郡王府 大阿哥與隆科多在廊下對弈,侍從匆匆而來,行過禮后,遞給大阿哥一封信。 隆科多抬眉掃了一眼,只見信封上納蘭二字,便低下頭去盯著棋盤。 直郡王看完了信,揮退了侍從,將信紙遞給了隆科多。 “郡王,”隆科多略一征愣,將信接過,然信上所奏竟是新任內(nèi)務(wù)府總管凌普貪污受賄、以公謀私的種種事項。 “這廝膽子太大了,”隆科多擰緊一雙濃眉,“皇上剛剛查處了前內(nèi)務(wù)府總管科貸,他竟然都不知收斂,這個時候還做出這些大逆不道之事,真是枉費圣上的一番提拔?!?/br> 直郡王微揚唇角,執(zhí)起一枚棋子,語帶不屑,“凌普本就是小人一個,若不是因他妻子曾養(yǎng)育過太子,就是花上三百年,他也當(dāng)不上這個位置。內(nèi)務(wù)府掌皇家內(nèi)務(wù),這里面的油水比起戶部來也是不差的,這樣一個小人坐上這樣的肥缺,不賺個滿盆金缽怎么能甘心呢?” 隆科多斂了斂眉目,略一沉吟道,“直郡王可是想?yún)⒘杵找槐荆俊?/br> “我?”大阿哥冷淡一笑,搖了搖頭,“本王可沒工夫干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br> 隆科多皺了皺眉頭,看看手上的信,又看了一眼棋盤上的落子,沒有再說話。 四爺府 丁大夫從宋氏屋里告退而出,侍女漾兒隨后跟了出來。 “姑娘留步吧,”丁芪俯了俯身,“小主的身子沒有大礙,奴才抓了藥,一會兒便叫人送來?!?/br> “有勞大夫了,”漾兒抿了抿唇,回頭看了看屋里,又壓了壓嗓音道,“我家小主久病,面色也不好,還請大夫再開些滋補(bǔ)養(yǎng)顏的藥來,方便一同煎熬?!?/br> “是,”丁芪轉(zhuǎn)個轉(zhuǎn)眼珠,微微低頭道,“老夫明白。” 丁芪出了院子,漾兒回身進(jìn)了宋氏臥房,宋格格神態(tài)憔悴、唇無艷色,一雙眼睛下更是一團(tuán)烏青,看起來似乎平白老了十歲。 “小主,丁大夫說您身子并無大礙,再吃上幾幅藥就好了,”漾兒走到床邊,給宋氏掖了掖被子。 宋氏輕輕地嘆了口氣,偏頭看向床里,“好不好的又能怎樣?日子怎么過不都是一回事兒?!?/br> “小主,”漾兒蹲到床下,握著宋氏的手,“您不要這樣唉聲嘆氣的,日子怎么樣要看人怎么過,只要心里有盼頭,總會柳暗花明的。” 宋氏一聲輕笑,眼角卻濕潤起來,“男子三十而立,女子三十……這一輩子就定了,還能有什么盼頭……” “小主,”漾兒蹙了蹙眉心,“您還有大格格啊,大格格還未出嫁,您怎么會沒有盼頭呢?” “大格格?”宋氏輕喚了一聲,語態(tài)寥落,“四阿哥若是有一點顧念茉雅奇的身份,也不會這樣置我于不顧。李氏做了側(cè)福晉,她的女兒勢必又要壓我女兒一頭,在這深宅內(nèi)院里,我們母女都是被人看輕的。” “小主,您怎么會這么想?”漾兒往宋氏耳旁靠了靠,“咱們格格是貝勒爺?shù)拈L女,就算李氏封了側(cè)福晉,她的女兒也算不上嫡女,怎么會壓咱們格格一頭呢。再說您,當(dāng)初在阿哥所時,您的寵愛不比李格格的少,建府以后,也是您自己懈怠了。論起年齡,李格格也不比您小幾歲,貝勒爺不照樣寵著嘛。” 宋氏微微蹙起秀眉,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漾兒,“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李氏屋里 伊爾哈仰著笑臉,像只花蝴蝶一樣滿屋亂轉(zhuǎn),最后蹦跶到李氏面前,滿是歆羨地道,“額娘,你這屋里布置的好漂亮啊,阿瑪賞了額娘好多好東西?!?/br> 李氏揚了揚嘴角,點了點伊爾哈的鼻頭,“你是不是又看上額娘這里什么東西了?小嘴這么甜?!?/br> “我哪有,”伊爾哈嘟了嘟嘴,“女兒是替額娘高興,后院這么多人,阿瑪就封了額娘,說明阿瑪對額娘是真的喜歡?!?/br> 李氏略一征愣,看著女兒勉強(qiáng)地扯了扯嘴角,“你阿瑪是做大事的人,額娘從不過多指望。如今,額娘只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以后嫁個好人家?!?/br> 伊爾哈眨巴眨巴眼睛,低頭扭了扭手指道,“女兒聽說,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女兒長大了都要嫁到蒙古去的,蒙古在哪里啊,離額娘遠(yuǎn)不遠(yuǎn)?” 李氏倒抽了一口冷氣,將伊爾哈拉到懷里,“你聽誰說的這話?是你阿瑪告訴你的?” 伊爾哈搖了搖頭,懵懵懂懂地道,“我是聽丫頭們說的,好像是,是蘇公公跟李嬤嬤提過的?!?/br> “蘇培盛?”李氏捏緊了手帕,一雙秀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四月初,十四阿哥大婚,宮里又熱鬧了一番。 胤禵的婚宴不像胤祥一般低調(diào),除了阿哥所還特意在京中瑞福居擺了酒席。九阿哥、十阿哥加上幾位小的自是最能湊熱鬧的,最后竟從阿哥所一路喝到了瑞福居。 四阿哥在一旁看得直皺眉,八阿哥上前道,“四哥不必?fù)?dān)心,弟弟在這里看著。四哥適才也為胤禵擋了不少酒,不如盡早回府休息吧。” 四阿哥瞥了八阿哥一眼,沒有答話,蘇偉在一旁偷偷地嘆了口氣。 “胤禵,別玩了,趕緊回宮!”四阿哥邁進(jìn)屋子,沖鬧做一團(tuán)的幾位阿哥喊道。 “四哥,”胤禵歪歪扭扭的走上來,“我今晚是新郎官兒!” “你還知道自己是新郎官!”四阿哥橫眉一豎,沖旁邊的奴才使了眼色,“把新福晉自己扔在宮里像什么話?趕緊跟我回宮!” “我不回,”胤禵躲閃著來扶他的奴才,“我都成親了,我是大人了,你總把我當(dāng)孩子看,我不要你管!” “哎喲,十四爺,”蘇偉見狀連忙上前扶住十四阿哥,“您離這成親還差最后一步呢,等回宮完成了,您才是大人呢?!?/br> “還差一步?”小十四有點暈,糊里糊涂看著蘇偉道,“那我還沒長大啊?” “可不嘛,”蘇大公公一邊扶著十四阿哥往外走,一邊開始東拉西扯,“所以說,您現(xiàn)在還是孩子呢,是孩子就得聽話。您要是想不聽話,就得先回宮,入完洞房才行?!?/br> “哦,”胤禵惶惶然地應(yīng)了一聲,隨即又皺起眉頭,“可,我都有兒子了?” “額……那個不算!”蘇大公公眼神堅定。 胤禵一頭問號,被奴才們接過扶上了馬車,四阿哥在一旁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蘇公公當(dāng)真與眾不同,怪不得四哥如此重用,”將一切看在眼里的八阿哥走到四阿哥身后道。 四阿哥回頭看了八阿哥一眼,神情漠然,“你照顧好老九、老十吧,我?guī)讉€小的先回宮了?!?/br> “是,四哥放心,”八阿哥微微低頭,看著四阿哥領(lǐng)了幾位小阿哥上了馬車,向皇宮遠(yuǎn)遠(yuǎn)駛?cè)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