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這話怎么講?”四阿哥挑了挑眉毛。 年遐齡拈須而笑,“其實貝勒爺所做已在此理之上。儲位之爭一直圍繞在天子腳下,無論是索額圖、納蘭明珠,還是佟國維都屬權臣貴戚。只不過他們看似權傾朝野,實際上卻既無兵權,亦無人心,生殺予奪都在皇上的一句話。若真說要搶些什么,這些權臣還是要靠平日里拉攏的八旗將士、地方總督,否則就是一句白話,一紙空文。” 四阿哥面有恍然,年遐齡駐足在池塘下繼續(xù)道,“貝勒爺平日遠離朝堂紛爭,內地里將所屬人外派出京,正合此理。其實哪怕一個知府,一個縣令握的都是一方民生。各地官員上下間的牽扯糾葛絲毫不比京城簡單。在老臣看來,比起拉攏京中權臣,置己身于圣上的眼皮底下,倒不如培養(yǎng)地方勢力,抓住實權?!?/br>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后猛眨眼睛,只覺年大人身上一股擁兵自重,割據(jù)一方的軍閥氣質撲面而來。 四阿哥沉默間,一旁的樹叢中突然一陣異動,蘇偉猛地瞪大眼睛呵斥道,“誰在那兒?滾出來!” “奴才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恕罪,”樹后,一身青色長衫的人慌慌張張地走出,跪到地上。 “戴鐸?”四阿哥蹙起眉頭,與蘇偉對視了兩眼。 四阿哥與年大人進了東小院,戴鐸被蘇偉交給了張保。 “年大人放心,”蘇偉給四阿哥與年遐齡上了茶,“這戴鐸是府上的先生,是我們家主子的心腹推薦來的,雖然總有些小心思,但還算忠心?!?/br> “那就好,”年遐齡又捻了捻胡須,“貝勒爺如今自建府邸,這來來往往的下人是愈加得注意了。” “年老說的是,”四阿哥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現(xiàn)在年老既已乞休回京,不知今后作何打算?令郎中年羹堯最是可造之材,如今在翰林院亦頗得皇阿瑪贊賞。年希堯聰慧,有頭腦,只是心思不全在官場,任個文職倒還綽綽有余?!?/br> 年遐齡一笑,輕搖了搖頭道,“貝勒爺謬贊了,老臣的兒子老臣心里清楚。希堯是個淳樸忠厚的,只是滿腦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在仕途上是一波三折,難成大器。羹堯確實有幾分大智,只是自幼傲氣滿腹,也怪我沒有太過約束他,養(yǎng)成如今這樣的秉性?!?/br> “年輕人都需歷練,”四阿哥抿了抿唇角,“年老也不要妄自菲薄。正好四川巡撫能泰今年致仕,皇阿瑪有意提攜葉九思接任,我打算為年羹堯謀一個四川的地方職務,讓他與葉九思一同赴任。有這方面的情誼,加上年羹堯的頭腦,與皇阿瑪對年老的倚重,待葉九思任期一滿,令郎勢必高升一步?!?/br> “多謝貝勒爺籌謀,”年遐齡起身跪下行禮道,“老臣定嚴加約束羹堯,以圖日后報答貝勒爺恩德?!?/br> “年老不必如此,”四阿哥將年遐齡扶起,“這些年年老對我的忠心,胤禛都記在心里。如今年老回京,就好好歇上一歇,年家的前途胤禛自會一力承擔。” 年遐齡告退后,蘇偉還有些呆呆的,四阿哥在他臉上搗鼓了半天,才換回一個白眼。 “想什么呢,傻愣愣的?”四阿哥與蘇偉并肩坐在榻子上。 “沒想什么,”蘇偉摸摸后脖頸,“就是覺得爺跟年遐齡倒比跟傅鼐他們還有親近,說的話,也坦白得多……” “這有什么奇怪的?”四阿哥挑了挑眉毛,“爺跟年老熟識,已經十五年了,當初年遐齡外放,也是爺向皇阿瑪舉薦的。不過,倒也說明你眼光不錯,給爺引薦的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切,”蘇偉搓搓兩只手,“你跟年老認識十五年了,那你跟我認識多少年了?為什們你跟他說的事兒我都不知道?” “什么事兒?”四阿哥愣了愣。 “少裝傻,”蘇偉咧咧嘴,“就是你按捺不住的事兒!怕再不出手,以后被人魚rou的事兒!你在我跟前,怎么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成竹在胸了呢?” “這個,”四阿哥身后摟摟蘇偉的腰,被一巴掌拍開,“爺也沒有瞞你什么啊,只是不想你跟我一塊兒擔心?!?/br> “哼,”蘇偉撇開臉,生氣狀。 四阿哥往前湊了湊,貼到蘇偉臉邊道,“對了,今兒個說起年家,爺?shù)瓜肫饋?,你跟爺一塊兒這么多年了,怎么從沒見過你的家人呢?” “嘎?”蘇大公公愣在原地。 四阿哥不太明白,“就算你是年少入宮的,也該有家人啊,敬事房收人都要籍貫清楚的?!?/br> 蘇偉咽了口唾沫,看著四阿哥呆了半晌道,“我是順天府大興縣的籍貫,”他記得敬事房的記檔上就是這么寫的。 “那也不遠啊,不就在城郊嗎?”四阿哥皺起眉頭道。 “恩,家里人都去世了,其余的親屬也都遠走他鄉(xiāng)了,”蘇偉撓撓后腦勺開始胡謅。 結果,四阿哥慢慢地瞇起了眼睛,蘇偉癟了癟嘴,往旁邊蹭了蹭,垂著腦袋不再說話。 半晌后,四阿哥把蘇偉摟到身邊,放輕音量道,“是因為他們把你送進宮的緣故嗎?” 蘇偉抿抿嘴角,慢慢地點了點頭,反正,你說是就是吧…… 西配院 喜兒腳步匆匆地進了屋子,見到臉色沉重的李氏,卻躊躇著不敢上前。 李氏抬眉看了看喜兒,嗓音暗沉,“打聽出來了?” “是,”喜兒低低的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 “福晉把貝勒爺請去,說了什么?”李氏把茶碗放到炕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喜兒縮了縮肩膀,低垂著頭,幾乎把脖頸全埋進了衣領里,“福晉說,該給宋格格請封側福晉——” 一聲鈍響,李氏的手半握成拳砸到炕桌上。 “小主,”喜兒撲通跪下,膝行到榻前,握住李氏的手。 “我沒事兒,”李氏緩緩地吐了口氣,轉身從榻子里撿起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遞給喜兒,“你去找絮兒玩吧,不用管我?!?/br> “小主……”喜兒接過荷包,躊躇了半晌后,行禮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當初是年遐齡在朝宴上喝醉了,被小蘇子碰到,帶他去休息換衣服,后來引薦給四阿哥的。四阿哥借著第一次征討噶爾丹,噶爾丹逃跑,康熙爺降罪權臣時,舉薦了任內閣學士的年遐齡。 另,絮兒是詩玥的丫頭哦。 第178章 暗箭 康熙四十三年 四爺府 東小院的西廂房中,小英子從一個明晃晃的朱紅色瓶子里倒出一枚丸藥,在一旁張起麟瞪大的眼珠下遞給了戴鐸。 “以后每月到我這里領一顆,以確保你忠心耿耿,等你不用吃的時候,我自會給你解藥的方子,”小英子一腳蹬在椅子上,一手叉著腰,對臉色慘白的戴鐸微笑道。 張起麟咽了口唾沫,向后退到張保身旁低聲道,“小英子的藥好啊,還能連著吃呢,這要蘇公公那綠瓶子里的,不拉……死才怪呢?!?/br> 張保瞥了張起麟一眼,“誰知道這師徒倆打的什么主意,你老實點聽話就是了?!?/br> “我挺老實的了,”張起麟捏著袖子蹭蹭鼻子,“你說小英子現(xiàn)在這架勢怎么越看越往蘇公公那方向去呢?當初多好的一孩子啊,唉……” 戴鐸跟小英子臉對著臉,看著那丸藥深深地吐了口氣,最后頭一仰把藥吞進了肚子里。 小英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拍拍戴鐸的肩膀道,“戴先生,咱們四爺府不比尋常地方。貝勒爺最看重的就是懂事兒,曉分寸的。您是聰明人,以后要怎么辦,應該不用奴才多說了?!?/br> “是,多謝公公指教,”戴鐸深深地喘了口氣,語態(tài)虛弱地拱拱手道。 將戴鐸放出了東小院,張保挽了挽袖口沖兩人道,“我去安排人看著他,小英子去跟主子和蘇公公復命吧。” “是,”小英子利落地應了一聲。 見張保也出了門,張起麟討好地湊到小英子身邊,“李公公,你這瓶子里裝的是什么藥啊?” 小英子上下打量了張起麟幾眼,把瓶子往懷里一揣,頭一仰道,“大補的藥!” 毓慶宮 太子負手立于廊下,逗著窗前的金絲雀,阿進泰匆匆邁入宮門,“奴才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太子輕咳了兩聲,用帕子擦了擦嘴,“有什么消息?” “回稟殿下,自隆科多參奏了凌普大人后,直郡王處確實安靜了許多。不過最近因著興修府邸之事,接觸凌普大人的可是不少。明相、佟國維甚至阿靈阿的下屬都有參與,一面是幫襯著直郡王的,一面是幫襯著八貝勒的,很是熱鬧。” “納蘭明珠、佟國維、阿靈阿……”太子彎了彎嘴角,“虧大哥一直盯著我的位置,后院起火了都不知道?!?/br> “殿下,”阿進泰蹙了蹙眉,“凌普那兒遲早是個禍患啊,內務府的油水有幾個人能忍得???可這一旦事發(fā),就是在天子榻前犯事兒,以死謝罪都是輕的。大人們暗地里商議,要不咱們自己動手——” “動什么手?”太子打斷阿進泰的話,“凌普是皇阿瑪放在那里的,是捆著我的一根繩,這繩若是斷了,誰知道下次來的是鐵鏈,還是鍘刀?” “可……”阿進泰嘆了口氣,“奴才們也都不想太子一直忍辱負重,齊世武大人剛從甘肅傳來消息,說是如果殿下有所行動,他必傾全力支持?!?/br> “齊世武?”太子抿了抿唇角,“他任甘肅巡撫不過兩年多,所謂傾力,威勢不足以嚇人,遠水解不了近火。我若真要他幫襯,恐怕還得先幫他才行。當初索相為了他的官職是費勁了心思,他卻總是挑三揀四,不知滿足。一路從山西巡屬四川,又到了陜西,最后在甘肅才算平穩(wěn)了些。這回索相一走,他是又不想消停了?!?/br> “殿下的意思是,”阿進泰想了想,“奴才聽說齊大人一直想回四川——” 太子冷冷一笑,搖了搖頭,“索相不在了,我跟他總是隔著一層,一個四川巡撫哪還能壓得住他?吏部的人回報說,覺羅華顯病重,川陜總督一位眼看就要空懸。齊世武這時傳回消息,明擺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br> “可齊世武畢竟是咱們的一大助力啊,”阿進泰壓了壓嗓音,“若是能接任川陜總督,那殿下手里就等于握住了西南的兵權,再加上托合齊大人以步軍統(tǒng)領在京畿的勢力,大事不愁不成啊?!?/br> 太子輕輕撫著雀鳥的翅膀,廊下一時沉默,半晌后太子緩了口氣道,“讓吏部的人尋常上折,齊世武本來就當過四川、陜西的巡撫,本該為候選之一。” “是,”阿進泰俯身領命。 “另外,”太子掀開鳥籠的門,沉聲吩咐道,“讓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暗中聯(lián)絡格爾分,索相給本殿留下的底子也該活絡起來了……” 阿進泰眼眸一亮,立刻低頭道,“奴才領命?!?/br> 太子負手走到廊柱旁,見飛出的金絲雀又落到他腳前,眼色立時一暗。阿進泰的手邊飛出一道血痕,一根彩色的羽毛飄飄蕩蕩地落到了臺階上。 五月末 宮中傳來消息,康熙爺要于六月北巡塞外,太子胤礽、直郡王胤褆、八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隨駕。 為幾位阿哥建府的事兒,又因為直郡王、八貝勒隨扈暫時停止。蘇偉對于康熙爺?shù)纳駚碇P已經見怪不怪,但是他們家爺又沒出現(xiàn)在隨扈名單上,讓他有點擔心。 不過四阿哥似乎并沒有在意,反而是連續(xù)幾天埋在書房里,皺著眉頭和幾個門人算賬。結果眾說紛紜,怎么也算不明白。蘇公公對此大加鄙視。 四阿哥很是不忿,把小山一樣的賬本推給蘇偉道,“你那么能耐你來算!” “我才不干呢,”蘇偉蹬上靴子跑出老遠,“我又沒參與你們和內務府建府的事兒,賬面上出了什么問題我怎么會知道呢?” “你就是懶的!”四阿哥下了榻子準備去追他,蘇偉一溜煙地跑出東小院。 八爺府 八福晉替八阿哥打理著出巡要用的物什,面上卻不大高興。 “福晉這是怎么了?”八阿哥從沉思中緩過神來,拉著八福晉的手坐到榻子上。 八福晉垂著頭,悶了半晌,沉著嗓子道,“爺是厭煩我了吧,出巡都不想帶我去?!?/br> “這是什么話,”八阿哥握了握八福晉的手,“爺不帶你去,是不想你被牽連。這次出巡與平時大不同,爺和大哥都擔著差事,本該留京的,可皇阿瑪卻……著實讓人抓不著頭腦。爺是真的擔心這其中還藏著旁的事兒,福晉還是遠離的好?!?/br> “會有些什么事兒?。俊卑烁x抬起頭,看著八阿哥道,“無論有什么事兒,我都想和爺待在一起。在爺身邊,我什么都不怕?!?/br> “別說傻話了,”八阿哥彎了彎嘴角,“真要有事兒,你好好地呆在府里,爺才放心?!?/br> 八福晉抿了抿唇,想再說些什么卻又止住,最后還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你安排完了,就好好歇一歇,”八阿哥下了榻子,站起身道,“爺去書房跟先生商議些事情,晚上再來陪你。” “是,”八福晉垂著頭,低低的應了一聲,也沒有起身行禮。 見八阿哥出了房門,侍女金環(huán)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福晉——” “啪”地一聲脆響,炕桌上的茶具被掃落在地,金環(huán)一驚慌忙跪下,“福晉息怒,貝勒爺是因為關心您才——” “閉嘴!”八福晉打斷金環(huán)的話,落音卻帶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