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是,”傅鼐低頭領(lǐng)命,四阿哥捏了捏手上的信封,眼眸越加深邃。 第206章 年家人 康熙四十四年 八月末,四爺府門前,張保扶著年遐齡下了馬車。 幾抬軟轎由長街而過,皂青色的帷子掀起陣陣微波,擾得馬兒不安地跺了跺步子。 年遐齡上了臺階,停住腳步回頭望了望,“這幾日八貝勒府上尤為熱鬧吧?” “是,”張保躬著身子,引年遐齡進(jìn)府,“轎子、馬車不斷流地來回,入了夜都有各府的差使前后轉(zhuǎn)悠著?!?/br> 年遐齡聞言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跟著張保進(jìn)了府門。 書房里,四阿哥在軟榻上擺了棋局,見年遐齡進(jìn)了院門,便起身迎了出去。 “老臣給貝勒爺請安,”年遐齡俯身一揖,被四阿哥扶起。 “年老勿須多禮,”四阿哥彎了彎唇角,“我剛擺好一副殘局,正待年老為我解惑呢?!?/br> 兩人進(jìn)了書房,各自就坐。張保上了熱茶,便俯身退下。 四阿哥讓了黑子給年遐齡,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行宮的事,年老可有所耳聞?” 年遐齡捋了捋胡須,落下首子,“京中四處流言蜚語,老臣也從中得聞一二,不過倒是不算意外?!?/br> “此話怎講?”四阿哥執(zhí)起白子,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 年遐齡彎了彎唇角,目光落到棋盤上,“自從太子成年,這東宮之位便越發(fā)不穩(wěn)當(dāng)了,有所變故是遲早的。朝臣們心里都有譜,才會在皇子間各自站隊。不過,圣心難測,皇上最忌諱宗親權(quán)臣私下結(jié)黨。此番便是直郡王求勝心切,首當(dāng)其沖了。” 四阿哥微蹙眉心,落下一子,“那,依年老看,二哥此次還能保住太子之位嗎?” 年遐齡斂了眉目,應(yīng)了一棋,抬頭看著四阿哥反問道,“依貝勒爺看,現(xiàn)下若是太子被廢,皇子間有誰可取而代之?” 四阿哥略一征愣,手中的棋子遲遲未放下。 年遐齡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語態(tài)深沉,“太子是圣上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不說赫舍里氏的尊貴與索額圖的勢力,單就太子自身能力而言,做一守成之君綽綽有余。把皇位交給他,朝臣百姓都不會有所懷疑?!?/br> 四阿哥輕嘆了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年老所言確實,年幼時,二哥就是兄弟間最為出色的。待到成年,大哥隨裕親王幾次出征,才在文治武功中略占一層?!?/br> “這便是了,”年遐齡放下茶碗,又拈了拈半須,“朝臣都執(zhí)著于太子的罪過,靜待圣上易儲,卻不想這其中的因果。當(dāng)初,圣上就是為了穩(wěn)定民心,延續(xù)大清正統(tǒng),才在登基不久就立下太子。如今二十余年過去,太子的存在就猶如鎮(zhèn)海神針。一旦廢黜,朝堂動蕩,民心不安,那些不甘屈居人下的前朝遺將,野心昭著的戎狄蠻夷都將借機(jī)興風(fēng)起浪。而最為關(guān)鍵的是,皇上心中沒有可接替的人選,皇子間沒有能主持大局的人。若一朝天陵突崩,大清的天下怕就要改名換姓了。” “年老言之有理,”四阿哥緩了口氣,落下一枚棋子,眉宇間凈是愁緒,“這幾年,皇阿瑪時常將胤祥帶在身邊,栽培提拔之意甚是明顯。若是有心易儲,于胤祥來說,或許真是天賜良機(jī)?!?/br> 年遐齡撿起棋盤中的死子,輕搖了搖頭,“許是提拔,許是測試,亦可能是利用,人心從不只有一個回路,當(dāng)今圣上更是如此?,F(xiàn)今,太子被拘,直郡王也失了機(jī)會?;噬贤蝗涣钬惱諣斉c八阿哥協(xié)理政務(wù),其中緣由想必也十分復(fù)雜,貝勒爺還是得謹(jǐn)慎從事為好?!?/br> 四阿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手中的棋子放進(jìn)棋盒中,向年遐齡拱了拱手,“多謝年老提點(diǎn),這盤棋胤禛還是輸了?!?/br> 年遐齡笑了笑,略一低頭道,“這本就是盤殘局,輸贏早已注定,貝勒爺此時還能靜心盤活已屬不易。老臣只希望,他日貝勒爺可保持這份心境,勿要被瘴氣迷霧遮了眼睛。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一輸一贏,就在一念之間?!?/br> “主子,”張保輕聲邁進(jìn)屋門,打斷兩人的對話,“日頭已近午時了,可要吩咐廚房備膳?” “好,讓廚房多備幾道菜,”四阿哥勾起嘴角,轉(zhuǎn)頭向年遐齡道,“年老留下和胤禛一起用膳吧,我還有些政務(wù)上的事兒要向年老請教?!?/br> 年遐齡見之,也沒推卻,低頭拱手道,“多謝貝勒爺,那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張保聞言,剛要俯身退下,卻被四阿哥揚(yáng)聲喚住,“你派個人去西配院,把側(cè)福晉請來,跟爺和年老一同吃個午飯?!?/br> “不可,不可,”年遐齡慌忙站起,向四阿哥躬下身子道,“慕筠已為人婦,老臣是外戚,她母親又沒在,不方便此刻見面,還請貝勒爺見諒?!?/br>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扶起年遐齡道,“年老何必如此拘謹(jǐn),說起來,咱們也是一家人了,這些繁文縟節(jié)不理也罷。慕筠入府后,幫襯著福晉打理后院,十分辛苦。我本來也想召二老入府一敘,好了卻慕筠的思親之苦?!?/br> “貝勒爺?shù)暮靡猓铣笺懜形鍍?nèi),”年遐齡低了低頭道,“只是今日著實不合規(guī)矩,慕筠有側(cè)福晉的位分在身,在府里更應(yīng)該有禮有節(jié)。貝勒爺既有此恩惠,還是待他日,老臣讓內(nèi)子遞了帖子,再正式拜訪?!?/br> “年老思慮周道,”四阿哥扶著年遐齡坐下,“既是如此,胤禛也不強(qiáng)人所難了。如今二老人在京城,隨時可遞帖子進(jìn)府,慕筠身為側(cè)福晉,本也要招待宗婦。更何況,福晉身子不好,后院的事兒就得她多cao勞了?!?/br> “理該如此,何來cao勞之說,”年遐齡微微頷首,“慕筠自小膽大淘氣,她母親也放任她,養(yǎng)了個驕縱高傲的性子,還請貝勒爺多多包涵?!?/br>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端起茶碗輕抿一口,“慕筠很識大體,性子也懂事坦率,年老勿須擔(dān)心。如今,亮工在四川任職,時間不長卻頗有功績。兒女皆有如此德行,年老當(dāng)可安度晚年了?!?/br> “貝勒爺謬贊了,”年遐齡輕嘆一聲,低頭捋了捋胡須,“兒女成人,孤身在外,于父母來說,倒寧可他們平凡一些?!?/br> 西配院 年氏站在窗前,遙望著院門。 凌兮輕手輕腳地卷了簾子,站到年氏身后,“主子,別等了,依老爺?shù)男宰涌隙ㄊ遣荒苓^來的?!?/br> “我知道,”年氏輕嘆了一聲,一手撫了撫窗欞,“采兮不是到前院去了嗎,我就是想知道,父親來了都做了什么,有沒有提起我?!?/br> “老爺一向最疼小姐了,怎么可能不提起您呢,”凌兮笑了笑,扶住年氏的手臂,“咱們到屋里去等吧,天氣轉(zhuǎn)涼了,別再著了風(fēng)?!?/br> 年氏又看了幾眼窗外,點(diǎn)了點(diǎn)頭,依依不舍地跟著凌兮進(jìn)了內(nèi)室。 那廂,采兮正好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進(jìn)屋沖年氏一行禮道,“主子,奴婢到前面不久,老爺?shù)氖虖娜朔庑沤o我。” 年氏一愣,趕忙伸出手接過,“父親怎會這樣傳信?難道是哥哥那邊出事了?” “主子別急,”凌兮幫年氏拆開信封,“老爺一定是有話,不方便透過貝勒爺?!?/br> 年氏抿了抿唇,展開信紙細(xì)細(xì)地讀了起來,半晌后輕嘆了一聲,“明相病重,納蘭家一直封鎖著消息,哥哥那邊還不知是個什么態(tài)度。父親讓我心里有個數(shù),不要和哥哥多加聯(lián)系,免得引貝勒爺忌諱。” 凌兮秀眉微蹙,捏了捏帕子道,“明相若是離世,少爺還能靠向納蘭家嗎?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兒,沒有明相從中攛掇,少爺說不定就能和老爺、小姐同心同德了。” “你不了解哥哥,”年氏看了凌兮一眼,“哥哥生性傲氣,一心要做番大事業(yè),卻不愿輕易受制于人。明相也好,貝勒爺也好,在他心里都是攀登高位的墊腳石。明相即便離世,只要納蘭家還有用處,哥哥就不會利落地跟他們斷了關(guān)系。到時,對貝勒爺來說,才是真真的損了做主子的顏面。” “那,咱們怎么辦?。俊辈少鉂M臉愁容地看了看凌兮。 凌兮抿了抿唇,看向年氏,“主子……” 年氏深深地吐了口氣,捏起帕子抿了抿唇角,“寫信給王mama,讓她準(zhǔn)備動手吧。新嫂身子一直不好,逢了喪父之痛,一時緩不過來也是正常的?!?/br> 年遐齡告辭離去,已近傍晚,張保陪著四阿哥往西配院走,“這年大人對主子還是十分忠心的?!?/br> 四阿哥背著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年老畢竟上了歲數(shù),能幫爺?shù)牡胤教?。爺也不忍心,讓他再卷進(jìn)朝廷間的爭斗里。倒是那年羹堯,狐貍一樣的性子,難以掌控啊?!?/br> “張廷玉大人不是說,明相病重嗎,”張保壓了壓嗓子,“只要明相一死,年羹堯還不靠向主子嗎?” “納蘭明珠死了,還有納蘭揆敘呢,”四阿哥低頭理了理袖口,“這年羹堯是心比天高,誰能幫襯他,他才會靠向誰。本來,爺也不急于這個時候拉攏他。只是如今,納蘭揆敘的后頭是老八。良鄉(xiāng)莊子的事兒、弘暉的死,爺都忘不掉?!?/br> 八爺府 一大清早,納蘭揆敘的馬車停到了八爺府門前。胤禩親自站在門口,迎納蘭揆敘進(jìn)府。 “微臣要恭喜八貝勒了,”納蘭揆敘一下車便沖胤禩行了一禮。 胤禩慌忙扶起,將納蘭揆敘一路引進(jìn)府門,“兄長太過客氣了,這幾日,胤禩一直惦記著府上的情況。若不是太過扎眼,胤禩就前去拜訪了?!?/br> “有勞貝勒爺?shù)胗洠奔{蘭揆敘輕嘆了一聲,揮退了尾隨的侍從。 胤禩也遣走了伺候的奴才,將納蘭揆敘迎進(jìn)會客廳,“明相的身體怎么樣了?還是不見好嗎?” 納蘭揆敘搖了搖頭,低身坐到木椅上,“阿瑪也是積勞成疾,換了多少個大夫來看,都沒有起色。如今,只能人參吊命,一天一天熬著了?!?/br> “明相也是辛苦,”胤禩低頭嘆了口氣,隨即想起什么似的道,“如今,皇阿瑪命我暫代內(nèi)務(wù)府總管一職,若是兄長需要什么山珍藥材,不妨直說,胤禩還是能幫上一二的。” “多謝貝勒爺,”納蘭揆敘拱了拱手,“現(xiàn)下正是貝勒爺大展宏圖的好時機(jī),勿要因為臣等被抓了把柄。關(guān)外一役,太子、直郡王都大受打擊,十三阿哥又落了殘癥,貝勒爺此時該一露頭腳了?!?/br> 胤禩抿了抿唇,微蹙眉心道,“皇阿瑪是命四哥與我一起協(xié)理政務(wù)的,卻又格外把凌普和內(nèi)務(wù)府的事兒交給了我。我這心里總是不安,不知這凌普的案子該著輕還是著重?!?/br> “貝勒爺勿要多想,”納蘭揆敘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皇子間除卻太子與直郡王,只有貝勒爺您,身后有權(quán)臣支持。當(dāng)下,太子門人多有動搖,正是咱們拉攏人心的好時機(jī)。內(nèi)務(wù)府的案子牽連甚廣,凌普等人是留不得,但其他受牽連的卻可酌情一二?!?/br> 胤禩略一思忖,壓下聲音道,“兄長的意思是,責(zé)其首而寬起從?” “正是,”納蘭揆敘放下茶碗,彎了彎嘴角,“八貝勒賢德的名聲早已在外,如今更是得皇上看重,處事寬嚴(yán)有度,那些望風(fēng)而倒的朝臣們勢必會一心歸順。屆時,別說四貝勒,就是太子、直郡王東山再起,也不是貝勒爺?shù)膶κ至??!?/br> 熱河行宮 承安堂偏廳里,蘇大公公正捧著木盒子傻樂,小英子一臉嫌棄地站在門邊。 “貝勒爺要是知道你管十三阿哥要銀子,還多要了一千兩,肯定會生氣的。” 蘇偉抬頭瞥了小英子一眼,“什么多要一千兩,這是十三阿哥賞我的,我拿的是主子的銀子,怎么能隨便亂花呢。盛京那邊傳來消息,謝慶賣掉的那批皮料,賺了一千二百兩,他自己留了四百兩,剩下的留給穆爾察了。穆爾察已經(jīng)在打牲烏拉處設(shè)了點(diǎn)子,收取皮料,以后賺的肯定比這批多。我的第一桶金,總算是要來了,哇哈哈……” 小英子扁了扁嘴,揉揉一身的雞皮疙瘩,往門外退了退。 “蘇公公,”庫魁掀簾而入,打斷了蘇偉的魔性笑聲,“前面?zhèn)鱽硐?,皇上要起駕回京了?!?/br> “這么快,”蘇偉眨眨眼睛,“那咱們也收拾收拾,先回趟盛京,然后再——” “皇上格外下了旨,”庫魁又打斷蘇偉的話,“命十三阿哥在行宮養(yǎng)傷,不必隨扈回京了。” 第207章 謀略 康熙四十四年 熱河行宮,承安堂 鄧玉送走了傳旨的太監(jiān),回到廊下,正與由偏廳而出的蘇偉碰上。 “蘇公公,您看這——”鄧玉滿腹愁容,看到微啟的窗欞又硬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話。 蘇偉輕嘆口氣,拍了拍鄧玉肩膀,進(jìn)了十三阿哥臥房,“奴才給十三爺請安?!?/br> “起來吧,”胤祥靠坐在床頭,一手輕輕拂過蓋在腿上的錦被,“蘇公公想必是聽聞圣意了。此次回京,有幾件事,還想請?zhí)K公公代為轉(zhuǎn)達(dá)。” “請十三爺吩咐,”蘇偉低了低頭。 “京中情勢未定,請四哥保重自身,勿要勉強(qiáng)為我求情,”十三阿哥放沉了聲音,蘇偉抿了抿嘴角。 “另外,”胤祥緩了口氣,語帶寥落,“我不在京城,阿哥所里還有勞四哥照顧著。” “十三爺放心,”蘇偉垂下身子,“奴才定一字不漏地傳達(dá)給貝勒爺。貝勒爺與十三爺兄弟情深,定會悉心照顧福晉、小主子們,尋找恰當(dāng)時機(jī),接十三爺回京?!?/br> 胤祥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角輕輕彎起,“二哥被拘,大哥勢敗,這個時候被皇阿瑪留在行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爺也算得償所愿了?!?/br> 蘇偉抬頭,看了看十三阿哥眸下垂落的陰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由承安堂出來,蘇偉早先得意的神色已看不見蹤影,眉間眼下俱是愁緒。 “師父,”小英子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皇上為什么留十三爺在行宮養(yǎng)傷?之前的事兒,兩位太醫(yī)不是都擔(dān)下來了嗎?” 蘇偉吐了口氣,兩只手背到身后,“罪責(zé)是擔(dān)下來了,嫌疑卻還在,咱們總歸是看輕了萬歲爺……” “那,”庫魁上前一步道,“咱們現(xiàn)在是隨鑾駕回京,還是轉(zhuǎn)頭去盛京?” 蘇偉咬了咬嘴唇,思忖片刻,“盛京暫時就不去了,距離京城太遠(yuǎn)。十三爺留在行宮,主子難免孤立無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