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第208章 小初子 康熙四十四年 兩間房大營 晨起,梁九功領(lǐng)著提膳的小太監(jiān)進(jìn)了皇帳,康熙爺正披著衣服,靠在軟榻上翻看折子。 “哎喲,萬歲爺,您怎么這么早就cao勞上了,”梁九功躬著身子奉上熱茶。 康熙爺接過,輕吐了口氣,將折子放在案上,“各地督府上的折子,不少是為胤礽求情的?;首遄谟H也大都委婉上奏,請求為儲君保留顏面?!?/br> 梁九功矮了矮身子,嘴角微抿,“太子爺有錯在先,萬歲爺已下旨拘禁教養(yǎng)。東宮未變,臣子們也就是表表態(tài)度罷了,皇上不要太過憂心?!?/br> “要是如此簡單就好了,”康熙爺看了梁九功一眼,低頭抿了口茶,“胤礽這幾日表現(xiàn)如何?” “太子一切如常,”梁九功低了低頭,“只是白日里吃得少些,晚上睡得不安穩(wěn),人難免憔悴?!?/br> 康熙爺放下茶碗,長嘆了口氣,“你不說,朕也知道。胤褆奉命看押胤礽,必不會事事以禮相待……” 梁九功抿了抿唇,垂下頭,未置可否。 康熙爺撐著扶壁站起身,負(fù)手走到桌邊,靜默了半晌,“也罷,此前在馴鹿坡住了一段時日,想必胤礽也有所收斂,你便替朕傳旨下去——” “皇上,”侍衛(wèi)敖格俯身而入,打斷了康熙爺?shù)脑?,“直郡王在外求見,說有要事稟報?!?/br> “兒臣疏忽,請皇阿瑪治罪,”直郡王拱手跪到康熙爺身前,“兒臣一時不察,昨晚被賊人有機(jī)可乘,救走了一名囚犯。” 康熙爺微揚(yáng)眉梢,向椅背靠了靠,“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阿瑪,”直郡王俯下身子,細(xì)細(xì)交代,“囚車?yán)镪P(guān)押的本是毓慶宮舊奴,只因皇阿瑪有令不再追究太子僚屬,兒臣便想回京后放了這幫奴才,遂也沒多安排侍衛(wèi)嚴(yán)加防守。不想,昨晚竟有人撬開一輛囚車,救走了一位太監(jiān),還殺了兩名看守的護(hù)衛(wèi)。” “太監(jiān)?”康熙爺皺了皺眉,“什么太監(jiān)?” 直郡王抬起頭,抿了抿嘴角道,“是一個叫林初的太監(jiān)?!?/br> “林初……”梁九功從旁彎下腰道,“回稟圣上,這林初是太子殿下的近身太監(jiān),這幾年一直是他隨侍太子的。” 直郡王看了看康熙爺?shù)纳裆?,垂下頭道,“都是兒臣安排不當(dāng),前幾日太子就因伺候的人都是生面孔跟兒臣發(fā)生了口角,偏生這林初就是一直最得太子看重的。早知如此,兒臣就該應(yīng)了太子的要求,把這奴才發(fā)還給太子了?!?/br> “胤礽尚在拘禁之中,當(dāng)然不能讓其舊奴隨身伺候,”康熙爺?shù)皖^盯著案幾,神色不明,“這事兒怪不得你?!?/br> “謝皇阿瑪寬仁,”直郡王躬身行了一禮,“兒臣這就派人追尋調(diào)查,勢必抓到這伙賊人。另外,兒臣擔(dān)心黃陂遇刺一事與此案相關(guān),大營中若混有居心叵測之人,皇阿瑪?shù)陌踩碗y以保障了。兒臣懇請皇阿瑪下旨,令各地守軍出動護(hù)送圣駕回鑾?!?/br> “你的擔(dān)心有理,朕自會安排,”康熙爺點了點頭,輕嘆了口氣,“胤礽那兒你便繼續(xù)費心照看吧,囚車?yán)锏娜艘膊挥冕尫帕耍然鼐┖笙汝P(guān)到慎刑司再說?!?/br> “是,兒臣領(lǐng)命,”直郡王俯下身子,嘴角暗暗勾出一抹弧度。 “皇上……”眼見直郡王退下,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奉茶上前,卻被康熙爺一手掃落。 “皇上息怒,”帳子里的奴才跪了一地。 康熙爺深吸了口氣,將案上的幾本折子扔到一旁,“朕歷覽書史,時刻警戒。從不令外間婦女出入宮掖,亦從不令姣好少年隨侍左右。時至今日,太子卻所行若此,著實讓朕失望。” 梁九功微微蹙眉,俯下身子道,“皇上,未必就是太子所為,太子身邊有護(hù)衛(wèi)看守,隨侍的奴才又都盡皆拘押——” “總有膽大包天的,”康熙爺打斷梁九功的話,“自毓慶宮那幾個悖亂奴才死在獄中,胤礽就未有一時一刻讓朕安心過。這么多年過去了,無論朕如何管教,他還是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 日至晌午,一只馬隊讓過鑾駕大軍,行至官道。 “大哥,咱們進(jìn)熱河境內(nèi)了,”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縱馬行至謝慶身旁。 謝慶瞇著眼往遠(yuǎn)處看了看,“恩,再加快兒腳程,別讓蘇財東等久了。” “大哥,虎子不明白,”年輕人皺了皺眉,勒住馬韁,“咱們馬隊干得好好的,干嘛和那個姓蘇的合作?盛京皮料商生意做大的那么多,這姓蘇的不過剛剛起步,誰知道以后能不能掙上多少銀子?如今就這千八百兩的銀子,還是靠著大哥掙來的,結(jié)果把咱整個馬隊都套牢了?!?/br> “你哪兒那么多廢話?”謝慶瞪了虎子一眼,“我要跟你似的,就顧著眼皮底子下的幾畝地,咱們馬隊早就被人吞下肚了?!?/br> 虎子撓了撓后腦勺,憨笑了幾聲。 謝慶嘆了口氣,隨著馬蹄晃蕩著身子,“那蘇財東住在京城四貝勒的莊子里,莊頭穆爾察見了他連坐都不敢坐。上次,我到他住的院子里,護(hù)衛(wèi)的人都是真刀實劍。屋里的陳設(shè),所用的器具內(nèi)造頗多,精致異常。這樣的人絕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奴才,身后是實打?qū)嵉恼局首迂惱?。?/br> “那,”虎子吧唧吧唧嘴,拽下水袋喝了兩口,“咱們?nèi)缃褚彩菫樨惱諣斪鍪聝旱娜肆???/br> 謝慶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若是想為貝勒皇子做事兒,也不是非他蘇財東不可,盛京跟皇親國戚沾親帶故的人也不少。只不過,這蘇財東與其他人來說還是不同的。明明是做奴才的,卻看不出一點兒低眉順眼的脾性,倒真像個生意人,一雙眼睛滿是精明算計,處事談話又頗為坦蕩。跟這樣的人合作,大哥相信,有朝一日,咱們必能賺個滿盆金箔,在京城、天子腳下也能撈到一處立足之地?!?/br> “大哥,”走在路旁的扈從,突然快步趕上了謝慶的馬,“草叢里有人!” 京城,四爺府 福晉倚靠在榻上,常日不出門的面色異常蒼白,一封微有褶皺的信擺在炕桌上,隨著輕輕的嘆息微微抖動。 詩瑤端了熱茶放到福晉手邊,將信紙塞回信封,小心收好。 “貝勒爺這些日子都在忙著什么?”福晉遠(yuǎn)望著窗外,聲音清冷無波。 詩瑤眼眸亮了亮,低下頭道,“貝勒爺奉皇命協(xié)理政務(wù),這些日子都在內(nèi)閣處理政事?!?/br> “那兆佳氏恩綽怎么突然進(jìn)到府里了?”福晉微蹙秀眉,“是貝勒爺招他來的?” “奴婢也不清楚,”詩瑤抿了抿嘴唇,“只不過近來咱們貝勒爺受皇上看重,協(xié)理政務(wù),不少朝臣登門拜訪。那兆佳氏本來就是貝勒爺?shù)墓樽樱谠蹅兏闲凶咭彩乔槔碇??!?/br> 福晉深吸了口氣,往軟墊上靠了靠,“家里的兄弟是嫌我沉湎喪子之痛,耽誤了佳暉的前程,如今讓一外人得了貝勒爺?shù)暮?,寫來的信里盡是指責(zé)。” “主子,您別多想,”詩瑤上前了一步,壓低聲音道,“大爺他們也是擔(dān)心主子的身體,弘暉阿哥走了這么久,您一直提不起精神。如果,老爺夫人在世的話,也定然是放心不下的?!?/br> 福晉一手按住額頭,眉心蹙起溝壑,沉默良久后,啞著嗓子道,“叫李氏和年氏過來?!?/br> 皇宮,上書房外 八阿哥帶著何焯上了臺階,正碰上四阿哥領(lǐng)著張廷玉迎面而出。 “四哥,”胤禩微微躬身,向四阿哥拱了拱手。 四阿哥看了胤禩一眼,不想搭理,舉步欲走,卻被八阿哥揚(yáng)手?jǐn)r住。 “四哥,凌普已然就戮,還請四哥節(jié)哀,撫慰侄子在天之靈?!?/br> 四阿哥停住腳步,雙眼微瞇,轉(zhuǎn)頭看向八阿哥,兩人間一股無形的寒氣悠然蕩起。 四阿哥勾起嘴角,胤禩略有征愣,手臂卻被猛地甩到一旁,人也向后退了兩步。 何焯皺起眉頭,上前一步道,“宮門禁地,還請兩位貝勒爺注意言行,勿要起鬩墻之舉?!?/br> 四阿哥看了看何焯,輕笑了一聲,“何編修也是少有的博學(xué)之人,跟在這樣一位主子身邊,真是瞎了一肚子的學(xué)問?!?/br> “八哥,”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旁響起,十四阿哥一路小跑到臺階上,看見四阿哥才面色一變,壓了嗓子道,“四哥?!?/br> 四阿哥瞥了胤禵一眼,不曾應(yīng)聲。 胤禩輕嘆了口氣,拍拍十四阿哥的肩膀,上前一步道,“八弟知道,四哥因凌普僚屬被從寬處置一事耿耿于懷。但此前,皇阿瑪?shù)氖ブ?,四哥也看到了。二哥有錯在先,皇阿瑪也不欲追究朝中從屬。凌普這兒,事關(guān)內(nèi)務(wù),八弟也是想與皇阿瑪同心同德,以示皇族仁義。四哥若是心下埋怨,盡可向弟弟發(fā)泄,或上奏參劾,胤禩愿一力承擔(dān)?!?/br> “八哥,”胤禵蹙起眉頭,拽了拽八阿哥的手臂,轉(zhuǎn)頭看向四阿哥似有話要說,卻在觸及四阿哥的眼神時,堪堪咽下。 “八貝勒恕罪,”張廷玉上前一步躬下身道,“微臣張廷玉有幾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張大人請說,”胤禩一手扶起張廷玉,面色和緩。 “謝八貝勒,”張廷玉彎了彎嘴角,“依微臣鄙見,凌普一案與圣上寬宥太子僚屬不可同日而語。八貝勒豈不知,太子近旁格爾分、阿進(jìn)泰等人俱被處死流放。所謂朝中僚屬,不過是一些迫于情勢、虛與委蛇的臣子,不曾犯下實過,是以沒有重大罪責(zé)。陛下寬宥,令其等不用終日惶惶不安,也是為了朝中政務(wù)穩(wěn)定。而這內(nèi)務(wù)府一干罪臣卻是不然,貪污工銀、以權(quán)謀私、陷害皇嗣,被拘押至今,無功無祿,只等一死謝罪。貝勒爺寬宥其等,實為縱虎歸山,難稱與圣上同心同德?!?/br> 胤禩皺起眉心,與何焯相視幾眼,尚未開口。 四阿哥便微微一笑道,“衡臣何必廢此口舌?凌普就勠,從屬拘禁的拘禁,流放的流放,八弟一番仁心手慈,如今還能重新處置不成?” 說完,四阿哥瞥了胤禵一眼,語態(tài)清冷,“只是本貝勒實在不知,八弟待一干罪犯仁義至此,卻置兄長喪子之仇全如無物,此等同心同德,不知皇阿瑪是否領(lǐng)情???” “四哥,”四阿哥轉(zhuǎn)身離去,八阿哥徒喚了一聲,面目頗為窘迫。 胤禵看了看遠(yuǎn)去的四哥,又回頭看了看八貝勒,略一思忖后低下頭道,“八哥你忙著,弟弟有事先走了?!?/br> 關(guān)外,鑾駕駐蹕孫河地方。 梁九功帶人為太子送了養(yǎng)身的湯藥,順便提及了失蹤的林初。 “小初子被人劫走了?”太子驚愕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梁九功。 梁九功揮退了尾隨的小太監(jiān),垂下身子道,“是昨晚的事兒,還死了兩名守衛(wèi),直郡王今早向皇上請罪,正派人四處查探?!?/br> 太子苦笑一聲,一手從矮桌上緩緩垂落,靠在墻壁的身子越發(fā)無力,“不過一個太監(jiān)而已,倒是勞大哥辛苦了……” “殿下,”梁九功壓了壓嗓音,“這林初,當(dāng)真不是殿下派人救的?” 太子抬頭看了梁九功一眼,嘴角溢出苦澀異常的笑容,“皇阿瑪是這般懷疑的吧?既然認(rèn)定本殿手段通天,又何苦派人給我送藥?” “殿下,現(xiàn)在不是硬撐的時候,”梁九功蹙起眉頭,躬了躬身,“您要知道,自打三十六年皇上處置了毓慶宮的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頭、哈哈珠子德——” “梁公公,”胤礽揚(yáng)聲打斷了梁九功的話,垂下眸子低聲道,“逝者已矣,請梁公公給他留些安寧吧。” 梁九功抿了抿唇,未再開口。 胤礽深吸了兩口氣,端起藥碗喝了一口,“小初子,當(dāng)真不是我救的……他也是可憐人,只是因著跟了我……還請梁公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他留些買路錢,別讓他死后,還被人欺負(fù)?!?/br> “是,殿下放心,”梁九功俯下身子,向太子行了一禮。 入夜,太子營帳前換了守衛(wèi),一個黑影向守衛(wèi)點了點頭,閃身進(jìn)了帳篷。 太子席地而坐,面前的矮桌上還擺著空了的藥碗。 “殿下,杜雷無能,在外尋了一日,也未找到林公公,”黑影俯身跪在太子身前。 太子一手握著藥碗,嗓音沙啞,“不怪你,是本殿的錯……” “殿下,”杜雷抬頭看向陰影中的太子,“托合齊大人,已與耿鄂、齊世武等大人聯(lián)系,只要回到京中一定盡快解救太子。” 胤礽搖了搖頭,語態(tài)沉落,“不急,不急,回京后還有不少好戲能看,讓他們稍安勿躁。” 杜雷不解地皺了皺眉,黑暗中一聲刺耳的笑意帶著藥碗破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太子一手血跡斑斑,卻似乎惶然未覺,只凝視著窗外懸在半空的月亮,嗓音陰寒至極,“胤褆,我與你,不死不休!” 熱河一處普通的民宅中,蘇偉蹲在窗下,聽著屋內(nèi)壓抑的痛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慶摸了摸腦門,皺著眉道,“也不知這人是怎么辦到的,兩條腿全都折了,身上傷痕無數(shù),竟能從山坡底下一路爬到官道旁。腳夫們發(fā)現(xiàn)他時,人都還清醒著,一嘴的青草,死命地往下咽,比那山里餓紅眼的狼崽子求生欲都強(qiáng)?!?/br> 蘇偉嘆了口氣,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穩(wěn),“這人不是普通人,等接好了骨,先送到盛京去。具體怎么安排,等我問過主子再做決定。吩咐你手下的人,務(wù)必關(guān)緊了嘴巴,要是泄露出去,可不是幾條命就能抵得了的?!?/br> 謝慶脖頸一涼,慌忙點頭道,“蘇財東放心,咱們知道輕重,家里都有老有小的,這種事兒,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說的?!?/br> 蘇偉點點頭,站起身往窗子里看了看,正巧大夫接好了腿骨,朝蘇偉招了招手。 “怎么樣了,大夫?”蘇偉走進(jìn)屋里,林初已然昏迷,一頭的冷汗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大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這腿傷的太重了,就算接好了骨,怕也再難痊愈。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他地方的傷,倒不致命,只不過傷口太多,若是潰血化膿,就有性命之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