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西配院里,最先有動靜的就是詩玥的屋子。絮兒打著哈欠,端著水盆伺候詩玥洗漱。 詩玥坐在鏡前,看著絮兒笑了笑,“怎么這么沒精神?一會兒我到容月那兒去,你再去睡一會吧?!?/br> “多謝小主,”絮兒晃晃腦袋,傻傻一笑,“奴婢一會兒吃了早飯就精神了。小主成日里照顧鈕祜祿格格的胎,奴婢不在身邊怎么行呢?!?/br> 詩玥彎了彎嘴角,轉(zhuǎn)頭看看窗外,“貝勒爺這個時辰該起身了吧?!?/br> “恩,前院很早就亮燈了,”絮兒幫詩玥理著發(fā)髻,“貝勒爺日日上朝,很是辛苦。” 詩玥抿抿唇角,略略地描了眉毛,“昨晚,貝勒爺是在哪兒歇著的?” “在東小院,”絮兒偷偷地看了詩玥一眼,“近來,貝勒爺來西配院,大都是看看鈕祜祿格格,連年側(cè)福晉那兒都很少去了。平日里,不是歇在東小院,就是往福晉那兒去。” “這也正常,”詩玥用手擦了擦銅鏡,“福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貝勒爺本該好好陪陪的?!?/br> “可,”絮兒嘟了嘟嘴,“奴婢聽前院的奴才們說,貝勒爺是有意再要一位嫡子呢,鈕祜祿格格到底是妾侍,就算生了阿哥,比起往日的弘暉世子,也差了許多?!?/br> “別胡說,”詩玥瞪了絮兒一眼,“都是貝勒爺?shù)暮⒆?,有什么差的?就算是貝勒爺想要嫡子,也不過是——”詩玥頓了頓,緩了口氣道,“省去選世子的麻煩,也免得孩子們?yōu)榱司粑荒銧幬見Z地傷了感情?!?/br> “小主說的對,”絮兒點了點頭,揚起嘴角,“對了,小主可能還不知道,昨兒個,蘇公公回來了?!?/br> 詩玥一愣,拿在手中的丹蔻落到地上,一聲脆響。 絮兒慌忙撿起,暗暗地拍了一下嘴巴,“蘇公公只是到前院轉(zhuǎn)了一圈,見了張起麟公公,沒呆多久就又走了。” “哦,這樣啊,”詩玥撫了撫發(fā)鬢,看著銅鏡中的人影,沉寂下去。 八貝勒因從寬處理凌普一案被拘禁,十四阿哥因求情被杖責(zé)二十,萬歲爺盛怒未息時,大學(xué)士溫達攜刑部尚書,將張明德一案的審理詳情呈遞了上來。 張明德原是由順承郡王長史阿祿推薦給順承郡王,而后由順承郡王推薦給直郡王。因其信口雌黃,多言皇太子暴戾,若遇我,必刺殺之!并捏造謠言,言我有異能者十六人,當(dāng)招致兩人見王,聳動王聽,希圖多得銀兩。引得直郡王暴怒,將其押入順天府。然其賄賂官員,得以脫罪。后由普奇公薦于八貝勒,看相時曾言八貝勒豐神清逸、仁誼敦厚、福壽綿長,誠大貴之相也。 刑部多方核準張明德口供,上奏圣上曰:張明德口出狂言,罪大惡極,論刑當(dāng)斬! 康熙爺并未即刻下令,而是留中待發(fā)。其后幾日,為八貝勒求情的奏折如雨后春筍,言之不及。八王之賢,似乎已經(jīng)深入人心,康熙爺每每翻看奏折,神色俱清寒無比。 這一年的頒金節(jié)過得尤為簡略,康熙爺只在朝宴上露了一面,便回了寢殿休息。后宮中,貴妃佟佳氏設(shè)的小宴,也是未到上燈,便匆匆而散。 直郡王被拘禁,惠妃病倒。八貝勒被裁撤職位,又被萬歲爺幾番訓(xùn)斥,良妃是日日驚惶不安。九阿哥胤禟因為八貝勒求情沖撞圣上,宜妃也不得不掩去了一身的傲氣,無暇再顧及其他。十四阿哥被杖責(zé)二十,德妃更是焦頭爛額。 與京中的混亂局勢不同,京郊大糧莊里一派和諧,只是蘇公公時不時的滿腹心虛,長吁短嘆。 “哎喲,師父你別犯愁了,”小英子遞了個rou包子給蘇偉,“來日方長嘛,十四爺那兒,等咱們回了府再想辦法。您現(xiàn)在愁得要死,也使不上勁兒不是嗎?” 蘇偉瞥了小英子一眼,恨恨地咬了口rou包子,“我要是再早一天回去就好了,就早一天!提前跟十四爺說了,十四爺怎么也不至于當(dāng)著主子的面給八貝勒求情。” “這種事兒,誰能猜得到呢,”小英子扁了扁嘴,“十四爺也算得了教訓(xùn)了,杖刑二十,任誰以后說話前都得琢磨琢磨了?!?/br> 蘇偉又嘆了口氣,一時沮喪不已。 庫魁由院外而入,掏出封信遞給蘇偉,“蘇公公,謝老板的信。他們已經(jīng)到了張家口,也聯(lián)系了幾家入蒙做生意的商號,想讓您拿個主意,看跟哪家合作最為合適?” “我來看看,”蘇偉匆匆地拆開信封,皺著眉頭看了一遍。 小英子歪著頭,跟著看了幾眼,指著一家天義德商行道,“謝老板說這家商號在山西根基最深,咱們要合作肯定跟最好的合作啊。” 蘇偉搖了搖頭,“根基深不代表就有多好,咱們主子正在關(guān)鍵階段,不宜與蒙古貴族間有太多牽扯。這商號根基太深了,背后勢力肯定是盤根錯節(jié),萬一惹到什么麻煩,就得不償失了。” 小英子眨了眨眼睛,“那師父看上哪家了?咱們是不是還得去趟張家口啊?!?/br> “現(xiàn)在不能走,”蘇偉抿了抿唇,眼角微瞇,“這家吉盛堂是當(dāng)初隨萬歲爺北征噶爾丹的行商,如今也算在蒙古落了腳,在一眾晉商里有了一席之地,看起來倒是不錯。” 小英子看了兩眼,嫌棄地撇撇嘴道,“謝老板說,這是三個腳夫開起來的商號,在張家口只有一個小攤兒,是不是太寒磣了點兒啊?!?/br> “寒磣不怕,”蘇偉彎彎嘴角,把信紙塞回信封里,“要錢的話,咱們有啊。三個挑擔(dān)的腳夫,能在短短幾年里建了商號,在對蒙生意里分上一杯羹,肯定有幾分頭腦。這用人啊,就得要這種有幾分聰明,又無從依靠的,省得以后麻煩。” 庫魁點點頭,從旁插嘴道,“那,咱們派人告訴謝老板,讓他請這吉盛堂的掌柜進京一趟?” “恩,”蘇偉努著嘴,點點頭,“就說京中有筆大生意等著他,敢不敢來,就看這三人的膽量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吉盛堂,雍正二年改名大盛魁,是清代山西人開辦的對蒙貿(mào)易的最大商號,極盛時有員工六七千人,商隊駱駝近二萬頭,活動地區(qū)包括喀爾喀四大部、科布多、烏里雅蘇臺、庫倫(今烏蘭巴托)、恰克圖、內(nèi)蒙古各盟旗、新疆烏魯木齊、庫車、伊犁和俄國西伯利亞、莫斯科等地,幾乎壟斷了蒙古牧區(qū)市場,蒙古的王公貴族及牧民大多都是它的債務(wù)人。 大盛魁一直開到了1947年,才徹底散貨。 時人有“南有胡雪巖,北有大盛魁”之語。 所以,偶給小蘇子開的這枚金手指,有夠大吧! 第217章 咒魘之術(shù)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十八 在一眾朝臣連續(xù)若干日,大呼八貝勒賢德時,康熙爺終于有了反應(yīng)。 早朝后,圣上曉諭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大學(xué)士等曰:“張明德于皇太子未被拘禁之前,即謀欲行刺。據(jù)彼言有飛賊十六人,已招致兩人在此。又言得新滿洲一半,方可行事。如此搖惑人心,幸朕之左右,持心堅正。此等情節(jié),直郡王早令順天府詳查。而后,張明德逃脫,為胤禩看相,又言及此。胤禩何以轉(zhuǎn)語九阿哥、十四阿哥,卻不奏聞于朕?現(xiàn)今,將胤禩鎖拏,著將順承郡王布穆巴、順天府賴士、順承郡王長史阿祿一并鎖拏。張明德所犯,情罪極大,不止于斬,當(dāng)凌遲處死!” 凌遲之重,舉朝皆知,一介相士的胡亂之語竟至此罪,當(dāng)今圣上對八貝勒的憤怒可見一斑。此時,還想為八阿哥求情的朝臣才開始有所收斂。 然,不到兩日,原內(nèi)務(wù)府得恩于八貝勒的官員,又貌死直諫,請圣上寬恕八貝勒不察之罪,既已處死張明德,就請放八貝勒回府思過吧。 十月二十一,日過晌午,康熙爺突召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大學(xué)士、議政大臣等宣布張明德一案的處理結(jié)果,言“經(jīng)刑部會審,普齊公與順承郡王皆稱張明德有意刺殺太子,而直郡王一直依賴順天府查奏此事,奈何屢被其逃脫。而八貝勒胤禩,聞張明德如許妄言,竟不奏聞,任歹人俏遙法外,置朕與太子安危于不顧,實乃大不孝,更有犯國法!今革胤禩貝勒銜,為閑散宗室!布穆巴以所聞情節(jié),商之長史阿祿,告直郡王,使之奏聞,布穆巴、阿祿俱無罪釋放。普奇公知情不報,革去公爵,為閑散宗室!順天府賴士貪污納賄,私放張明德,情罪極為可惡,著凌遲處死!其行刑之時,可令事內(nèi)干連諸人前往視之?!?/br> 圣旨下達,八阿哥胤禩被由刑部放出,收去一切貝勒份例,府內(nèi)多余下人盡皆遣散。 不到一月,京中最為熱鬧的八爺府一時恍若冷宮,備嘗門庭冷落車馬稀的哀戚。 胤禩由刑部回到府邸,門釘已被剝落,紅青油飾的門柱被潑上黑漆,貼金的梁棟俱被鏟下,猙獰的痕跡宛若張牙舞爪的厲鬼,在一片陰暗中獰笑著向眾人示威。 胤禩一手隱在袖中,雙眼淡然無波,在刑部大牢拘押的幾天,讓一身若竹色長袍染了不少污穢。然,掌心傳來的刺痛,隨著大門的開啟,直戳骨髓。 “主子,”何焯迎了出來,將胤禩引上臺階,“您且安心休養(yǎng)吧,阿爾松阿大人傳話來說,一切已經(jīng)準備就緒,眼前的形勢不會延續(xù)太久的?!?/br> 胤禩點了點頭,眼中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不好了,不好了,”侍女金環(huán)跑進前院,向八阿哥匆匆一跪道,“阿哥快去看看吧,福晉小產(chǎn)了?!?/br> 四爺府 福晉屋里,四阿哥坐在榻子上,手里一卷經(jīng)書,看得似乎尤為入迷。 福晉梳洗過后,坐到軟榻的另一側(cè),借著燭火,理起了賬冊,“這幾日,皇阿瑪連番下旨,八阿哥被削爵貶斥,接連兩人遭了凌遲極刑。妾身有些不明白,這一個相士的胡言亂語,竟能造成這么大的影響?”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翻了一頁經(jīng)書,“這并非一個相士的緣故,只因胤禩所做之事,逢上了一個最差的時機。太子被拘禁,朝臣多有彈劾,皇阿瑪卻不想輕動國本。本在僵持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無比賢德的皇子,讓皇阿瑪怎能不心生忌諱?” 福晉皺了皺眉,思忖片刻道,“八阿哥真有如此賢能?他是怎樣讓那么多朝臣甘冒觸怒龍顏的風(fēng)險為他直諫的?” 四阿哥放下經(jīng)書,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老八確實會收攏人心,別說朝臣,就是皇子間,支持他的也有不少?!?/br> 福晉抿了抿唇,想起此前的十四阿哥,未再開口。 四阿哥繼續(xù)道,“不過,這次為他求情的,可不只是感念他賢德的大臣。大哥在這背后使的力氣,怕是不比當(dāng)初設(shè)下張明德這個陷阱時來的少?!?/br> “原來如此,”福晉恍然地點了點頭,“直郡王是看穿了皇上忌諱此時崛起的皇子,所以越加讓人給八阿哥求情。明面上,支持八阿哥的人越多,私下里,皇阿瑪就越生氣,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無怪乎一個相面人的狂妄之語最后都能被當(dāng)成謀奪儲位的證據(jù)了。” 四阿哥嘆了口氣,端起一旁的茶碗輕抿了一口,“此次,大哥也是心灰意冷了。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他自己失勢,又拉下了胤禩,幾乎等同于斷了納蘭家的后路。” “但總歸,直郡王還留了一口元氣,”福晉放下賬冊道,“八阿哥沒了爵位,直郡王卻只是閉門思過。這朝臣一貫勢力,說不準沒幾日就又扒上郡王府的門庭了?!?/br> 四阿哥輕揚嘴角,搖了搖頭道,“你小看胤禩了,這事兒沒那么容易……” 福晉抿了抿唇,躊躇了片刻道,“近來,爺一直派兆佳氏恩綽和傅鼐入宮看守太子氈帳。不知,可是與八阿哥跟直郡王有關(guān)?”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福晉,雙眼微瞇,“看守太子是爺?shù)牟钍?,傅鼐和恩綽只是奉命行事?!?/br> “妾身冒昧了,”福晉低了低頭,緩口氣道,“佳暉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雖不如恩綽能干,但幼時也是常伴爺左右的。如今,他年輕不懂事,爺有不滿意的,只管教導(dǎo),萬不要縱他整日玩樂,松懈差事?!?/br> 四阿哥輕笑了一聲,又低頭翻開經(jīng)卷,“咱們府上差事少,佳暉若是閑不住,爺給他在六部安排個職位就是了?!?/br> 福晉略一征愣,低下頭,沒再言語。 皇宮,入夜 駟馬院旁漆黑一片,輪守的侍衛(wèi)還未交班,已然困倦至極。 一個小太監(jiān)提著食盒走近氈帳,被侍衛(wèi)攔住,“哪個宮的?拿的什么東西?” “奴才是御膳房的,給太子送些夜宵,”小太監(jiān)低頭道。 侍衛(wèi)拿出銀針,挨個試了食盒中的點心,打個哈欠道,“進去吧。” “是,”小太監(jiān)俯了俯身,提著食盒進了氈帳。 不遠處的樹下,傅鼐與恩綽閃身而出,又很快沒了蹤影。 月半,夜色濃重,皇宮里已一片寂靜。 一陣輕風(fēng)吹過,幾只烏鴉卷著翅膀停在了圍墻上,馬廄里吃飽喝足的百里良駒打了個響鼻,突然略微不安地蹭了蹭蹄子。 像是一種預(yù)示,又或是動物的直覺,一聲長嘯猛地劃破夜空,驚醒了整個皇宮。 “殿下,”恩綽帶人闖進了氈帳,太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報信兒的宮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乾清宮,康熙爺連夜披著龍袍往駟馬院而去。 氈帳附近已是燈火通明,傅鼐與恩綽按著太子,讓太醫(yī)號脈。太子兀自喋喋不休,沒人知道他在說些什么,瞪圓的眼睛被眼白充斥,前胸高高挺起,似乎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了。 “這是怎么回事?”康熙爺邁進氈帳,嗓音微微顫抖。 梁九功慌忙擋在康熙爺身前,“萬歲爺,此處污穢,咱們還是在外等待吧?!?/br> “你滾開,”康熙爺推開梁九功,走到簡易的床榻前。 太醫(yī)跪在地上道,“太子脈象紊亂,但五臟并無明顯病灶。如此癥狀,倒像發(fā)了瘋疾。只是不知,為何如此突然。” “回稟圣上,”傅鼐按著太子的一只胳膊,只能略略地低頭行禮,“太子近來一直好好的,奴才們嚴加防范,不敢讓任何人隨意接近。實在不知,太子怎會突發(fā)急癥?!?/br> “是不是飲食上出了問題?”康熙爺坐到床邊,太子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目無焦距,四處亂瞟。 “回稟圣上,太子的飲食都有銀針試毒,奴才們不敢馬虎,”傅鼐與恩綽跪到一處,低頭稟報道。 “敢問,太子最后一餐所用何物?”太醫(yī)從旁道。 恩綽略一思忖,回首指著桌上的幾盤點心道,“殿下晚上用了夜宵,這幾盤點心就是御膳房送來的?!?/br> 太醫(yī)點了點頭,躬身走到桌前,挨個嘗了一點兒,又試了試杯中的茶水,“回皇上,這些點心與茶水并無不妥?!?/br> 康熙爺點了點頭,濃眉緊蹙,再回頭去看太子,竟然已經(jīng)睡過去了。 “這,”梁九功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彎下身在康熙爺耳邊道,“皇上恕罪,奴才愚昧,見太子的癥狀,怎么像是臟病???” 康熙爺略一征愣,轉(zhuǎn)頭看向梁九功,梁九功慌忙跪下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