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jié)
“是,”張保低頭領(lǐng)命。 圓明園 四阿哥進(jìn)到臥房時,蘇大公公正在午睡。 烘得暖暖的帳子,松軟的棉被,蘇偉舒服得直哼哼。夢里他正趴在四阿哥身邊數(shù)銀票,一張,兩張……五張……八張…… 被子被掀開,一個微涼的身軀靠過來,把蘇偉整個圈進(jìn)懷里。 蘇公公不滿地往后懟了兩下,沒懟動,只好哼哼唧唧地往前蹭了蹭,在夢中重新開始數(shù),一張,兩張……五張……八張…… 這一覺睡得很長,蘇偉再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jīng)漸黑,四阿哥正靠在床頭看書。 “什么時辰啦?”蘇偉頂著一頭毛茸茸的辮子從被窩里爬起來,一雙大眼睛還霧蒙蒙的。 “已快酉時了,”四阿哥抬手給蘇偉遞過一杯茶,“你再睡一會兒,就可以直接用晚膳了。” 蘇偉砸了砸嘴,捧著茶碗湊到四阿哥跟前,“你去無逸齋了嗎?太子怎么樣了?” “心如死灰,還能怎樣?”四阿哥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書冊,“二哥也確實(shí)不易,他生來就是太子,這個擔(dān)子他背了三十多年,全靠對皇阿瑪?shù)膸追謵壑?,可如今——?/br> 蘇偉低頭飲了口茶,“那個得麟不是還潛逃在外嗎?” “我沒有跟二哥提起得麟,”四阿哥伸手摸了摸蘇偉的辮子,“二哥如今的狀態(tài),怕也不會指望得麟做什么了。” “主子,”張起麟由外而入,小聲稟告道,“馬爾漢大人和富寧安大人來了?!?/br> “富寧安?”蘇偉眨了眨眼睛,有點(diǎn)兒耳熟。 “皇阿瑪準(zhǔn)了馬爾漢老退,”四阿哥起身下床,“富寧安接替馬爾漢為吏部尚書,這人辦事能力強(qiáng),又是大學(xué)士阿蘭泰之子,是個可用之才?!?/br> 書房 “微臣富寧安拜見雍親王,”富寧安俯身下跪,行了大禮。 “尚書大人請起,”四阿哥靠在椅背上,與馬爾漢對視了一眼。 馬爾漢低下頭道,“啟稟王爺,微臣與富寧安大人交情深厚,富寧安大人一貫仰慕王爺雷厲風(fēng)行,特拜托微臣引薦?!?/br> “太傅已然乞休,還要為胤禛cao心,實(shí)是胤禛的不是,”四阿哥起身,親自扶起了富寧安,“富寧安大人素有清名,連皇阿瑪都多番稱贊,本王也屢有親近之心。眼下,東宮傾覆,朝堂不穩(wěn),以后還有勞大人多多輔佐了?!?/br> “能得王爺賞識,富寧安日后必定殫精竭慮,不遺余力,”富寧安又躬下身,行了一禮。 送走了富寧安,馬爾漢單獨(dú)留了下來,“老臣與富寧安相識已久,這人才德雙修,對王爺也是真心青睞,王爺大可重用于他?!?/br> “既是太傅引薦,本王定然全心倚賴,”四阿哥將馬爾漢引進(jìn)內(nèi)廳,蘇偉給兩人上了茶,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到了四阿哥身后。 “不知太傅可曾聽說,江南科場一事并未結(jié)束,”四阿哥端起茶碗,若有所思道,“戶部尚書穆和倫,工部尚書張廷樞奉旨重申噶禮與張伯行互參一案,其結(jié)果竟然與張鵬翮等人相同?;拾敺置饔幸馓蛔o(hù)張伯行,打壓噶禮,日前已經(jīng)駁回了張鵬翮的奏折,為何穆和倫與張廷樞還要故技重施?我本以為,這互參一事是二哥的手筆,可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那般簡單。” “王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馬爾漢捋了捋胡須道,“互參一案應(yīng)該確為太子所為,但如今太子被廢,當(dāng)初的目的再難達(dá)成。可這股東風(fēng),卻被一些有心之士盯上了?!?/br> “太傅指的是?” “八貝勒,”馬爾漢壓低了嗓音,“據(jù)老臣所知,王爺并未涉足江南的權(quán)益紛爭。” “確實(shí)如此,”四阿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江南的水太深,又涉及漢人學(xué)士,皇阿瑪一直十分忌憚?!?/br> “王爺?shù)念檻]沒錯,可是,有些人卻不這么想,”馬爾漢繼續(xù)道,“太子之所以難以撼動,其在江南一地的民心所向是一大重因。也因而,有些人早早就把手伸向了江南。” “太傅的意思是,胤禩已經(jīng)在江南培養(yǎng)了勢力?”四阿哥揚(yáng)起眉角。 “更甚,”馬爾漢端起茶碗,“俱江南傳來的消息,如今八貝勒在文人學(xué)士間的名聲幾乎已不亞于太子了。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一儲君的名位。” “既是如此,”四阿哥微微翹起嘴角,“本王就幫幫他!” 三月十六,九經(jīng)三事殿外 “恭喜八哥了,”九阿哥胤禟與八阿哥、十阿哥一起走出日精門,“早朝上連番有大臣請八哥下江南主持恩科。如今二哥被廢,皇阿瑪一貫最看重漢人學(xué)子,這個肥差遲早要落到八哥頭上了?!?/br> “怎么是個肥差?”十阿哥胤誐不解地道,“先有張鵬翮,后有張廷樞,下江南可不是光主持恩科一件事兒,要是卷進(jìn)互參案里,兩頭兒都不是人?!?/br> “胤誐說的也有理,”八阿哥開口道,“江南這一趟,不是那么好走的。更何況,我還不知皇阿瑪如今的心思。萬一又惹得皇阿瑪忌諱,豈非作繭自縛?”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胤禟揚(yáng)起眉梢道,“眼下東宮空懸,這南山集案、科場受賄案和噶禮、張伯行互參案是一樁接著一樁,皇阿瑪就算有所忌諱,也得先想法子把事情解決了啊。只要八哥下一次江南,這在民間的聲望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兩相比較,九弟總是覺得,值得走這一趟!” 八阿哥擰緊眉頭,緩緩地呼出口氣,從何焯的弟弟在江南替他收書開始,他在江南下的工夫幾乎不弱于朝上。如今這個機(jī)會,對他來說,當(dāng)真是難以拒絕的。 然,天不順應(yīng)人意,第二天的早朝上,四阿哥當(dāng)堂上奏,請皇上親自主持江南復(fù)試,由吏部出資,供應(yīng)江南考生入京赴考,以彰朝廷求才若渴之心。 言畢,朝野嘩然,很多大臣不能接受,但細(xì)論起來卻并非天方夜譚。江南兩個省的考生,最多四百名,這筆銀子吏部完全出得起,更遑論還有受賄官員的查抄家資。 從南山集一案開始,朝廷對文人的拉攏就屢遭打擊。而今太子又被廢黜,眼看彌補(bǔ)不能。若是萬歲爺當(dāng)真親自主持復(fù)試,令江南學(xué)子入京,確實(shí)能最大限度地安撫人心。 朝野上一番唇槍舌劍下來,康熙爺雖然沒有馬上決定,但從態(tài)度上顯然已開始認(rèn)同。 八阿哥站在隊(duì)列之中,看著四阿哥的背影,暗暗攥緊了拳。 早朝后,走出九經(jīng)三事殿,四阿哥沖八阿哥一笑,“可惜啊,白費(fèi)了八弟的一番苦心,這江南也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 “我看是有人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吧,”胤誐昂著下巴從旁道。 四阿哥瞥了胤誐一眼,冷哼了一聲,“想吃葡萄,也要主人肯給啊。這般急切,就不怕舊事重演嗎?” 胤禩身子一緊,先一步走下了臺階,他知道四阿哥指的舊事是什么。“九經(jīng)三事殿,群臣保奏,”跟如今的情景似乎不差分毫。 “八貝勒,”梁九功攔住胤禩的去路,微一俯身道,“萬歲爺宣八貝勒覲見?!?/br> 胤禩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梁九功往清溪書屋走去,一路上心如擂鼓。 四阿哥回到圓明園,蘇偉連忙迎了上來,“你擠兌八阿哥了嗎,擠兌的怎么樣?” 跟著四阿哥的張起麟無聲地翻了個白眼,退到一旁。 “你明兒個跟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四阿哥伸手給蘇偉扶正掛在后腦勺上的大蓋帽,“胤禩是越來越急切了,從上次那個榮安故意挑釁你,爺就看出來了。隱忍冷靜一貫是他最大的長處,如今丟了,很快就該他知道疼了。” 三月十八,暢春園 上完早朝,康熙爺帶著眾位皇子到了太樸軒。一心看熱鬧的蘇大公公,今兒特意跟著四阿哥到了暢春園,沒想到—— “自廢太子之事,朕心久痛,”康熙爺背著手站在長廊下,“爾等皆朕之骨血,卻不思朕躬,不思社稷。在朝中結(jié)黨亂權(quán),私營茍且,朕斷不能容忍再出一皇太子矣!今聚諸子于此,教導(dǎo)警訓(xùn),告爾等何可為,何不可為——” “皇阿瑪今天是怎么了?”胤誐出了一頭虛汗,壓著嗓子問身邊的胤禟道,“今兒早朝也沒出什么大事兒啊。” “我怎么知道,”胤禟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前的八阿哥,“不過,我聽說,昨兒皇阿瑪召見八哥后生了大氣,晚膳都沒用?!?/br> 胤禩此時垂著頭站在隊(duì)列中,胸中已是一片寒涼。昨日在清溪書屋中,又被問及朝臣請奏之事,他一時氣憤不已。人心所向,眾望所歸,為何他得到的總是質(zhì)疑和忌諱? “如今東宮空懸,兒臣甚是惶恐,還請皇父明示,我今如何行走,情愿臥床不起!” “放肆!”桌上的奏折被一掃而落,康熙爺指著他的鼻子道,“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乎?以貝勒之身存此越分之想,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 “何等人……”這三個字在腦中逡巡而過,胤禩一時竟不知該哭該笑。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不在那人眼中…… 蘇偉跟著一大幫隨侍太監(jiān)等在太樸軒外,站在上風(fēng)口也聽不清里面的人說什么,只是看著各個面色都不太好。 沒過一會兒,跟隨康熙爺?shù)闹T皇子紛紛下跪垂首。到最后,連帽子都摘下放到膝邊。 蘇偉抿著嘴唇,踮起腳看著自家主子,心里對喜怒不定的康熙爺埋怨不已,敢情兒不是你養(yǎng)大的你不心疼,那種石子路是人跪的地方嗎? “圣上有旨,”半晌后,一個較為年輕的太監(jiān)走到蘇偉等人跟前,“主子之過,奴才之罪,諸皇子隨侍太監(jiān),一人五十板,以示效尤!” “我……”跪下的蘇偉一頭黑線,憋了半天到底偷偷地唾出了后半句,“靠你全家……” 第321章 挨板子 康熙四十七年 三月十八,太樸軒 蘇偉被駕到凳子上趴下時,腦子還有些懵懵的,左右看了看,從三阿哥到十四阿哥幾乎所有隨侍太監(jiān)都在場了。 侍衛(wèi)們舉著板子兩個一組站好,蘇偉心里很是肝兒顫,雖說不是第一次挨打,但是實(shí)打?qū)嵉奈迨蟀灏。诨噬涎燮さ紫?,是任誰也不敢隨便?;^的,今天恐怕是真要屁股開花了。 四阿哥跪在三阿哥身旁,幾乎用盡全部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轉(zhuǎn)頭望過去。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他越不能動,一旦讓皇阿瑪察覺了什么,蘇偉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奉旨杖責(zé)五十,打!” 唱數(shù)的太監(jiān)一個長音兒開始,四阿哥閉上了眼睛,隨著耳旁一陣噼里啪啦的板子聲,背后浮起了一層冷汗。 蘇偉咬著牙挨了半天,突然覺得不對勁兒,這怎么能沒聲呢?皇上說是要打太監(jiān),可實(shí)際教訓(xùn)的是各皇子啊。這時候不認(rèn)錯,還真挨到最后啊。 “圣上息怒,奴才知罪,啊,圣上息怒,啊——” 蘇偉一疊聲叫出來,十四阿哥的貼身太監(jiān)呂瑞最先反應(yīng)過來,連忙跟著喊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其余的太監(jiān)們見狀也是有樣學(xué)樣,“奴才們知罪,皇上饒命!” 四阿哥聽到了蘇偉的聲音,牙關(guān)一咬,一頭叩到地上,額頭頓時腫起了一塊兒,“兒臣知錯,請皇阿瑪息怒?!?/br> “兒臣知錯,請皇阿瑪息怒——” 眾皇子齊齊磕頭認(rèn)錯,康熙爺這才緩緩?fù)鲁隹跉?,可依然沒有叫停。 蘇偉紅著眼眶,一路挨到了二十幾板,門口又傳來腳步聲。貴妃佟佳氏帶著眾位嬪妃趕到了,既然康熙爺在太樸軒教導(dǎo)皇子,那當(dāng)額娘的怎么能不在呢。 見到院內(nèi)的情況,眾嬪妃紛紛下跪。佟佳氏沒有子嗣,榮妃、德妃、宜妃便跪在頭前。 “皇上日理萬機(jī),是臣妾教導(dǎo)不善,請皇上處罰,”榮妃叩首道。 “皇上身系社稷,請皇上務(wù)必保重龍?bào)w,臣妾愿意領(lǐng)罰,”德妃也垂首道。 宜妃心焦地看了兩個兒子一眼,也回頭道,“請圣上息怒,讓皇子們戴罪立功,由臣妾們領(lǐng)罰吧?!?/br> 康熙爺看了看跪了滿地的皇子和妃嬪,終于擺了擺手,噼里啪啦的板子聲總算停了下來。 四阿哥還沒來得急舒出口氣,突然聽見有人稟告,“啟奏圣上,有個小太監(jiān)沒挨住,死了!” 四阿哥猛地回過頭去,正看到一個灰藍(lán)色的身體軟塌塌地從凳子上滑下來,掀上去的袍擺下血跡斑斑。 “小——”四阿哥身形一晃,腦中轟然炸響,身子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正要往起站,突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奴才謝皇上開恩!” 蘇偉跪在小太監(jiān)中間,頻頻朝四阿哥使眼色,他雖然屁股腫的老高,但只是外傷。行刑的侍衛(wèi)手上很準(zhǔn),將近四十個板子都落在了rou厚的地方。 四阿哥這才發(fā)現(xiàn),死的太監(jiān)不是蘇偉,連忙鎮(zhèn)定下來,重新跪好,卻不想回過頭時正碰上康熙爺?shù)囊暰€。 “皇上,死的是八貝勒的貼身太監(jiān),榮安,”梁九功垂首道。 康熙爺沒有言語,只輕飄飄地瞥了八阿哥一眼,跪在佟佳氏后頭的良妃倒是身子一軟,差點(diǎn)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