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節(jié)
蕭永藻彎下身子,“十四爺放心,皇上一定會對這篇兵策大加贊賞的,只不過——” “采芝兄有話盡可直言,”十四阿哥坐到書桌后。 蕭永藻低下頭,“這次膠州之事,主要目的是抓捕得麟?;噬舷肱苫首忧叭?,也是為了壓下民間對于廢太子一事的議論。眼下,朝臣推薦雍親王、八貝勒多是從聲望民心著眼,十四爺這番會不會壓錯籌碼???” 十四阿哥聞言一聲輕笑,“采芝兄放心,抓捕得麟與剿滅??鼙揪突橐惑w。更何況,明眼人都能看出,四哥和八哥誰是奔那個得麟去的?不還都是為了在地方、軍隊培植自己的勢力?只不過,他們二人都是樹大招風,更怕惹了皇阿瑪忌諱。我就不同了,年紀小,在朝中也沒什么勢力,百無禁忌。在皇阿瑪眼里,我是承歡膝下的幼子,越是橫沖直撞,初生牛犢不畏虎,皇阿瑪才越能放心?!?/br> “十四爺高見,”蕭永藻心悅誠服地彎下身子。 翌日清晨, 早朝上,趕赴膠州剿滅海寇、抓捕逃犯得麟一事終于得到落實,看著跪在大殿中央的十四阿哥,皇子與朝臣們各懷心思,神色各異。 四阿哥走出乾清宮時,已將所有情緒掩藏到平靜的面孔后。 十四阿哥隨后走出時,見到停在臺階上的兄長,抿了抿嘴唇后走了上去,“四哥——” “嗯,咱們一同出宮吧,”四阿哥背負雙手,緩步走在前頭。十四阿哥斂去神情,靜靜地跟在后面。 “這一趟,既然受了皇命,就萬勿懈怠,”四阿哥嗓音低沉,“山東的官員畢竟比你熟悉地理敵情,多聽聽他們的意見,對你的行動有好處?!?/br> “多謝四哥教誨,”十四阿哥低下頭,“胤禵不會自持身份,妄自尊大的?!?/br> “那就好,”四阿哥微微抬起頭,“我府上的兩個管領有過海戰(zhàn)經(jīng)驗,你若有什么事還拿不準,大可叫他們過府詢問?!?/br> 十四阿哥眉目一動,停住腳步道,“有勞四哥為我費心了,若是有需要,胤禵自不會跟四哥客氣的。剛剛想起來,弟弟也有陣子沒去看額娘了,四哥可一起過去?” 四阿哥眼神深邃,靜看了十四阿哥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我府上還有事,你自己去吧?!?/br> 十四阿哥未再多做停留,拱手行禮后轉身離去。 狹長的甬道上,四阿哥一直看著十四阿哥漸行漸遠,入秋的風帶著一絲入骨的寒,卷著兩片落葉在眾人腳下翻涌而過。 入夜,東小院 年氏從侍女的手里接過食盒,將其中的點心、小菜一樣一樣地擺在炕桌上。 四阿哥臥在軟榻內(nèi)側,雙眼微微閉起。年氏擺完小菜,也不多話,向四阿哥福了福身,就帶著侍女出了屋門。 蘇偉正蹲在窗檐下擺弄盆栽,見到年氏出來低頭行禮道,“給小主請安。” 年氏微微抿起唇角,嗓音清淡,“王爺看起來勞累的很,還得辛苦蘇公公多費費心了?!?/br> “小主言重了,伺候王爺是奴才的本分,”蘇偉低下頭,他知道四阿哥因為什么心情不好,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精神應付后院了。 年氏深深地看了蘇偉一眼,扶著侍女的手臂緩緩走出了東小院。 “小主,”凌兮見四周沒了人,忍不住手上一抖。 年氏這才驚覺,自己的指甲竟深深地嵌進了凌兮手臂上的皮rou里。 “對不起,都是我出了神,”年氏連忙掀開凌兮的袖口看了看,“回去趕緊擦點兒藥,我那兒還有祛疤的百花露,讓采兮給你涂一涂?!?/br> “小主不用擔心我,”凌兮放下袖子,細心地扶好年氏,“倒是您自己,這幾日都沒睡好不說,還見天地窩在小廚房里。我看,明日還是召太醫(yī)來把把脈吧,聽武格格的丫頭說,丁太醫(yī)的徒弟醫(yī)術還不錯?!?/br> “不用了,”年氏低嘆一聲,神情再沒有適才的淡然,“凌兮,你看出來了嗎?蘇培盛的精神跟王爺都是同起同落的,他今天請安的模樣,與閉目不語的王爺又有何區(qū)別?” “小主,您別太胡思亂想了,”凌兮壓低嗓音安撫著年氏,“蘇培盛自幼伺候王爺,比別人多了解一些也是應該的?!?/br> “就是,就是前幾日,說不定也是王爺一時興起,”凌兮費力地找著理由,纖細的眉毛都皺到了一起,“或者,是蘇培盛誆騙王爺過去的!您想啊,這王爺去看過蘇公公的家人,就是福晉,也不敢輕易再拿蘇家人說事兒了,這是蘇培盛自保的手段??!沒準,王爺也很不高興呢?!?/br> 年氏看了凌兮一眼,什么也沒說。凌兮吶吶地抿了抿唇,最后也沉默了下來。 十月十五 一輛馬車停到了十四爺府門前,十四阿哥親自迎了出來。納蘭揆敘下了馬車,身后跟了兩個年輕人,與十四阿哥一同進了府門。 “八哥這些日子都抱病在家,”十四阿哥一臉微笑地將納蘭揆敘一行迎進屋門,“我心里惦記著,可偏偏擠不出時間過去探望?!?/br> 納蘭揆敘微微一欠身,“八貝勒也惦記著十四爺,得知十四爺將赴膠州剿匪,真是又喜又憂。這不,連夜就挑了兩名熟悉海事的門客,讓我給您送來打打下手?!?/br> 十四阿哥雙眼一瞇,眉目含笑地看向兩名年輕人,兩人連忙行禮請安。 “不用多禮,”十四阿哥坐到正堂,遣人上了熱茶,“胤禵年紀小,深受兄長們關懷。之前,四哥也說借兩個擅長海戰(zhàn)的管領給我……” 第337章 離間 康熙四十七年 十月十五,十四爺府 納蘭揆敘神情自若,聽了十四阿哥的話,只微微一笑道,“難得雍親王這般為十四爺著想,此前,不少朝臣力薦雍親王擔此重任,四王府準備的人想是十分周到的。” “四哥畢竟是我親哥,”十四阿哥嘴角一翹,雙眼含笑地看向身形稍正的納蘭揆敘,“不過,胤禵自命不凡,好不容易得此重任,哪能再靠兄長們幫襯?” 納蘭揆敘微微低頭,唇角一抿,“十四爺天賦異稟,一紙兵策讓萬歲爺拍案叫絕。貝勒爺也是關心則亂,幾個親近的皇弟中,您年紀最小,不免為您多cao心幾分。” “八哥待我親近,胤禵心里清楚,”十四阿哥放下茶碗,臉色清淡,“只不過,我既已拒了四哥的人,自然不能再受八哥的人。否則,額娘那一關我就過不去。想是,八哥也不會怪我?!?/br> “那是自然,”納蘭揆敘輕輕點頭,神情漸趨冷漠。 十四阿哥眼神一轉,落到那兩個年輕人身上,“倒是冷落兩位先生了,既然來了,胤禵也不能一味托大。還請兩位先生到書房與本府的門客們論辯一番,也叫他們了解了解膠州形勢?!?/br> 說完,又轉頭吩咐呂瑞道,“去庫里取兩套最好的文房四寶,一會兒給兩位先生一起帶回去?!?/br> 兩人對視一眼,又看向納蘭揆敘,納蘭揆敘點了點頭,兩人齊齊拱手道,“多謝十四爺賞賜?!?/br> 呂瑞引著兩個年輕人出了正廳,納蘭揆敘目送幾人離去,眼神略帶疑惑。 十四阿哥讓人給納蘭揆敘上了新茶,自己卻取了白玉酒壺,自斟自飲起來,“讓納蘭大人笑話了,胤禵自來不喜飲茶,偏生這天下附庸風雅之人太多,各個端著茶碗不離手,可實際上又有幾個人品得出茶的味道呢?” “十四爺言之有理,”納蘭揆敘苦笑一下,端著茶碗放也不是,飲也不是。 十四阿哥倒似毫不在意,嘴角微微彎起道,“世人都存追名逐利之心,可卻欠缺沙里淘金的本事。就像端范兄,明相在世時,多少人攀附討好?卻偏偏被一個會寫幾首酸詩的兄長壓了一頭。待兄亡父去,又被攀高踩低的小人們無端言笑。好在,端范兄能謀善斷、才華過人,如今身居高位,一肩撐起納蘭一門的聲望,實在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端范是納蘭揆敘的字,十四阿哥也是第一次這么稱呼他,親近之意十分明顯。而這一番夸贊,雖然讓納蘭揆敘疑惑,卻也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世人總拿他與納蘭性德比較,一個是超然物外的陽春白雪,一個是爭名奪利的下里巴人,就是明相都對早亡的納蘭性德懷念不已??蓪嶋H上,納蘭性德只活了二十四年,除了一堆長吁短嘆的詩詞留存,他為納蘭家做過什么?若沒有他納蘭揆敘,納蘭一族在明相去世時就煙消云散了。 “十四爺謬贊了,微臣甚為惶恐,”納蘭揆敘在嘴上謙虛道,“家兄才高八斗,連萬歲爺都十分欣賞,微臣實在不敢與其相提并論?!?/br> 十四阿哥一聲輕笑,似乎絲毫不覺自己的話太過直白,“我倒覺得,端范兄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別說納蘭性德,就是與明相相比,也是不遑多讓。比起完全依靠家族的鈕祜祿阿爾松阿,八哥更應該重視您才對。” 納蘭揆敘嘴上說著不敢,面上卻帶了幾分了然,慢慢低下頭去 “主子,”呂瑞邁進屋門,沖十四阿哥一俯身道,“嚴太醫(yī)來給您把平安脈了?!?/br> 納蘭揆敘聞言剛想起身告退,卻見十四阿哥一抬手道,“端范兄不要見外,今兒既然來了,一定要用完午飯再走。呂瑞,讓嚴太醫(yī)進來吧,納蘭大人也不是外人。” “是,”呂瑞利落行禮,轉身引了一位留著羊尾須的太醫(yī)走進屋門。 “嚴太醫(yī)最得我額娘看重,是以我府上也常請他來把脈,”十四阿哥一邊掀起袖口給嚴太醫(yī),一邊對納蘭揆敘道。 “德妃娘娘看重的,定然醫(yī)術了得,”納蘭揆敘客氣地接話道。 十四阿哥彎了彎嘴角,語氣隨意地轉頭對嚴太醫(yī)道,“對了,八哥府上那個門客的病可曾康復了?” 嚴太醫(yī)身上一緊,頭越發(fā)埋得低了,“微臣也就是聽紀太醫(yī)提了那么一嘴,后來再未說起過。不過,那病因藥而起,藥性霸道,即便有所緩解,怕也于子嗣有礙了?!?/br> “唉,”十四阿哥嘆得一聲,轉頭對納蘭揆敘道,“這位門客肯定很得八哥看重,偏生傷了身子。去年安郡王喪儀后,我去探望八哥,就見他在用藥調(diào)理身體。依八哥那愛才如命的性子,定是跟著cao心了。” 納蘭揆敘一時眉目緊鎖,附和著點了點頭…… 從十四爺府出來,納蘭揆敘又帶著兩個門客回了八爺府。 “這老十四的心思果然不一般啊,”八阿哥靠坐在茶椅上,一手輕輕敲了敲桌面。 納蘭揆敘坐在下手,眉目一轉道,“微臣倒覺得十四阿哥態(tài)度直爽,想在皇上跟前一展拳腳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雍親王也是無功而返,貝勒爺?shù)共挥锰^掛懷?!?/br> 八阿哥掀眉看了納蘭揆敘一眼,唇角慢慢彎起,“兄長說得有理,這一次勞煩兄長白跑一趟了。胤禩這兒有上好的君山銀針,一會兒兄長多帶一些回去。” “貝勒爺客氣了,”納蘭揆敘低頭淺笑,掩去了眉間一縷思緒。 不多時,納蘭揆敘向八阿哥告辭,八阿哥親自將納蘭揆敘送到門口。 上了馬車,納蘭揆敘立時皺緊了眉頭,手下人見狀低聲詢問道,“可是貝勒爺責怪主子辦事不利了?” 納蘭揆敘搖了搖頭,“八貝勒一向親和,送人給十四阿哥本來成事的幾率就小,怎會因此責怪我?只不過,今天十四阿哥的一番話,恐怕是意有所指啊。” “十四爺?”下人眉目一緊,“十四阿哥不是與八阿哥十分親厚嗎?” 納蘭揆敘冷聲一笑,“親厚?皇家的人哪知道什么是親厚?更何況,十四阿哥跟九阿哥、十阿哥可不同,你看雍親王府那位就知道了。今天他對我百般夸贊,拉攏之意明顯,這點我倒不奇怪。只不過,后來他跟嚴太醫(yī)那番話,實在讓我毛骨悚然啊?!?/br> “主子,”下人接過話頭道,“要不要屬下去查查那個嚴太醫(yī)?” “不——”納蘭揆敘手掌一抬,思索片刻后道,“你去查查八爺府那個劉鶴?看看八阿哥身邊可有哪個門客傷了身子,不能生育了?” 下人一愣,隨即低下頭道,“是!” 送走了納蘭揆敘,八阿哥吩咐太監(jiān)榮平道,“去把孟章叫來!” 孟章是今天與納蘭揆敘一同到十四阿哥府上的其中一個門客,平時也頗受八阿哥倚重。 孟章被引進屋內(nèi),向八阿哥行了禮,八阿哥扶起他道,“今日,胤禵都跟你們說了什么?詳細講一遍給我聽?!?/br> “是,”孟章把十四阿哥的話復述了一遍,又接茬道,“不過,后來十四爺讓我們兩個到書房與其他門生一起議事,只留納蘭大人在正廳里。他們再說了什么,屬下就不知道了?!?/br> 八阿哥面色一沉,眉目緊鎖。 孟章見狀,小心開口道,“貝勒爺是懷疑十四爺有心拉攏納蘭大人?” 八阿哥輕瞄了孟章一眼,嗓音帶了些許涼意,“胤禵和揆敘兄都與我親厚,我怎么會懷疑他們兩個?” “是屬下莽撞了,”孟章慌忙俯身。 八阿哥隨意地揮了揮手,孟章行禮而退。 入夜,雍親王府 傅鼐送來一封密信,四阿哥坐在書房里拆開查看,冷了幾天的神情總算有所和緩。 “王爺,可是八阿哥有什么異動?”密信是八爺府的眼線暗中送來的,傅鼐頗有些擔心。 “放心吧,胤禩也想插人給胤禵,但是胤禵沒應,”四阿哥把信放在燭火上輕輕一燎,“信上還說,胤禩與納蘭揆敘間似生了嫌隙,胤禩懷疑納蘭揆敘有靠向胤禵之心。” “納蘭家本就擅長見風使舵,趨炎附勢,”傅鼐接過話茬道,“當初,直郡王勢微,他們就直接倒向了八阿哥。如今十四爺?shù)没噬锨嘌郏税⒏鐓s屢遭訓斥,納蘭揆敘動了心思也不足為奇?!?/br> 四阿哥一手撐在額間,輕輕揉著太陽xue,“老八勢力雄厚,還不到屬下改弦更張的地步,突然如此懷疑,只怕是胤禵做了什么……” 傅鼐匯報完,行禮而下。四阿哥獨自坐在書房里,按壓著太陽xue,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別在門后躲著了,快進來吧,”四阿哥閉緊眼睛,向后靠到椅背上,“爺頭疼的緊,給爺揉揉?!?/br> 蘇偉拖拖踏踏地走到四阿哥身后,從架子上取下薄荷油,在手掌中捂熱,一點點揉在四阿哥的額頭兩側。